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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她回来的第一夜 ...

  •   女人穿着深棕色的酒店制服,面目陌生。

      高歌警惕地把视线移到女人的脸上,又辨认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是曾经的高中同学李晓欣。

      高中时代他们做过两年同学,后来李晓欣因家中变故休学,高歌也因病转学到特殊学校,之后二人就再没见过。

      这十年间,李晓欣的变化着实有点大,曾经光鲜亮丽如骄傲孔雀一般的少女满脸粗糙的倦容,甚至透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苍老。

      见他不语,李晓欣的脸上有点尴尬:“我是李晓欣,当年在实验中学读高中的时候,和你一个班。”

      高歌指指自己,然后抬手点了点脑袋,然后又指指她。

      他想说:我记得你。

      可李晓欣明显看不懂手语,却摆出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忘了你已经......”

      她说着又连忙闭上嘴,笑容更加尴尬,于是高歌也对她客套地笑了一下。

      “耳朵是正常的吧?”她小心翼翼又问了句。

      高歌点头。

      “不过,感觉你好像都没怎么变,我在那边老远就看到你了,你在人群里还是那么显眼......”李晓欣讨好般朝他笑着,拿出手机小声问,“老同学,咱们加个微信吧?”

      高歌迟疑,他并没有任何与她继续联系的意愿。

      这时,别在李晓欣腰间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大声的催促:“李晓欣!你在二楼吗?有个包厢要上菜了,人手不够,你快过去帮一下忙!”

      “我得走了。”

      李晓欣小声对高歌说道,原本笑着的脸瞬间布满了职场上常见的焦虑。她向他匆匆挥手,然后匆匆跑远。

      高歌看着那道背影,内心并无与老同学重逢的波澜。

      ***

      接风宴的每个流程甚至是席间每个人的每番话术,都在陈默的预料之中。

      今晚只有一个出乎她意料的点,冬宝寺外那片住宅的开发商并不是一个大腹便便满脸油光,喝几杯酒就要飙车的中年大叔。

      “余总你知道吗,今天陈总一下飞机,连午饭都没吃就去冬宝寺实地勘察,敬业到连我这个老黄牛都自愧不如!”

      组局的官员喋喋说着,向坐在陈默身旁的那个男人飞快使去眼色。

      男人举起酒杯:“陈总,辛苦了,敬你一杯。”

      被称为余总的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剑眉星目,精神头十足,一看就是个能把一天安排出三十六个小时的狠角色。男人看起来成熟得体,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透出一种保养得当的优越感,大概是有着继承家业的底气。

      男人的打扮既不时髦也不老套,唯独手腕上那只绿水鬼不愿继续隐藏他的身家。陈默在脑中迅速打出三个词:低调,又不完全低调,实属无趣。

      敬酒时,他用坦诚的目光看着陈默,既不轻视,也不讨好。这不免让陈默怀疑,他应该是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合了。

      于是陈默使出一贯的说辞:“余总,我不喝酒。”

      在她过往经历的酒桌上,对方一听到这个,要么是继续劝酒,要么就垮着张脸说我干了你随意,甚至更有某种抖机灵的人,假装善意地说那我帮你找代驾帮你买解酒药啊,总之就是要贯彻一个字,喝。

      实属无聊。

      “好。”

      那余总却波澜不惊地点了一下头,他放下酒杯,转头对席间其他人说:“今天是陈总的接风宴,既然主角都不喝,那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该一起奉陪,以茶代酒。”

      他随即招手叫来服务员把酒杯全部撤掉,换上饮料和茶水。

      这就有点意外了。

      小插曲过后,官员又凑上来说起余总公司的口碑,说自己七大姑八大姨都有在余总公司开发的楼盘买房,言语间想说服陈默把冬宝寺重建工程交给余总的意图越发明显。

      陈默不为所动,暗自观察那余总的态度。

      终于,他偏过头低声问起:“陈总对工期有什么要求吗?”

      眼神认真,就像是单纯和她在探讨工作。

      陈默:“我们希望在农历五月初八之前完工。”

      母亲说过,五月初八是冬宝寺每年最盛大的上香祈福的日子,所以特地叮嘱,希望控制工期,在明年的五月初八重燃古寺香火。

      余总略微思索:“那就是明年六月中下旬的样子,那会儿我们工地上应该也刚好进入最紧张的施工阶段,加上和陈总项目上沟通协调的时间成本,可能会稍微有点紧张。”

      “除非陈总选一个有经验有实力的施工方。”那官员立刻搭腔。

      这时,那余总的助理也开了腔,询问陈默:“陈总,不知道您找的是哪家施工单位?说不定和我们余总认识呢。”

      看吧,几个人开始一唱一和了。

      陈默从小就吃过以一敌多的苦,眼下几乎是本能地不动声色,按兵不动。

      她维持着客套的微笑:“我们只是出资方,说到底,这个项目由冬城政府牵头,就我所知,现在还没有公开招标,各位这么问,是有优质人选要推荐吗?”

      余总忙说:“那倒没有。只是冬桂山那一带,我们公司已经很熟悉了,而且,古建筑重建这个领域,我个人原本就挺感兴趣。”

      “是啊余总,咱们又不是没接过这类项目,隔壁市的望江阁就是咱们公司施工重建的啊。”他的助理也开始搭腔,用开玩笑般的语气看向那几个官员,“说真的,冬宝寺的项目,不如咱们公司也来争取一下,大家都是朋友,这简直就是三赢的局面!”

      余声不语,只是以期待的目光看着陈默。

      陈默也对他微笑,心说,你们果然都在这等着。

      她暗想,今晚幸好没有喝酒,不然被这些人你一杯我一杯地灌下去,说不定到最后,她就稀里糊涂把口头协议给答应了。

      正准备拿“公事公办”来回应,身旁的余总却改了口:“这是政府在文化板块的大项目,哪是我们在饭桌上就能聊明白的,商务上的事马虎不得,相关流程更是要合规。正好,最近我在冬城,过两天会亲自带队去冬宝寺做个详细的实地考察,公司内部评估后如果可行,我们也会来参加项目招标,公平地和其他单位竞争一下。”

      “好,太好了!”官员笑逐颜开。

      陈默看着余总,心说这个人虽然精明,但识大局。

      她对此还算满意。

      ***

      暂离饭局,从洗手间出来,陈默感觉有道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她抬起头,恰好碰上了余总的视线。

      他就站在包间外的走廊上,正低头静静看着她,好像在特意等她一样。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陈默不懂他想说什么。

      “我突然很想和陈总去喝一杯,就我们两个。”

      他说着,面色依旧平静如水,柔和的目光带着欣赏之情在她的脸上打转。

      陈默不为所动,语气半开玩笑半是认真:“今晚不喝酒的约定,余总现在就想反悔?”

      “所以,”他低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提前演练过一万遍,熟练且迷人,“陈总,我们加个微信吧。”

      陈默直直看进他的眼睛:“工作的还是私人的?”

      “看陈总给我哪个了。”

      他淡淡笑了,眼睛里闪烁着与他的稳重并不相符的期待,这好像是他今晚第一次流露出如此会心的笑意。

      双方加了好友,陈默发现他的微信名就是本名,余声。

      这个男人居然有个挺文艺的名字。陈默正想就他的名字开启新的话题,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

      那扇写着“员工专用”的门中传来小声询问:“怎么就哭起来了?”

      另一人语气激动,边哭边诉苦:“上菜的时候有个客人对我动手动脚,我没忍住,把手里那盘菜倒在他身上了......”

      “哎,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去找经理投诉,结果经理胳膊肘朝外拐,要扣我这月工资,还要我去给那人道歉。”

      “哎......”

      “反正我不去。”

      “嗯,可是,小李......做为过来人,姐劝你还是听经理的,不然闹大了更没面子......万一丢了工作,那就得不偿失了。”

      “怎么会?”

      惊慌无措中,女人哭得更凶了。

      “忍忍吧,工作最重要。”

      门里二人低声交谈着,余声已经转身走开,小声说:“陈总,回包间吧。”

      陈默正要跟上他,却看见一个穿酒店制服的男人正气鼓鼓地从走廊的另一头快步走来。

      男人油头粉面,洋洋得意里带着一丝轻蔑的焦躁,拿起对讲机,毫不客气地吼道:“李晓欣!李晓欣你人呢?赶紧滚出来向客人道歉去!”

      听到这个名字,陈默的眼神里突然有了变化。

      发现被陈默警觉地盯住,男子立刻闭嘴,变脸般换上了标准笑容,温柔上前:“女士,我是酒店餐饮部的客户经理,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陈默:“如果有人一直在哭,该怎么办?”

      她突然有点好奇余声此刻会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吃瓜看戏,偏头瞥去,发现对方早已进入包间,根本就不在走廊上了。

      陈默突然觉得有点扫兴,这余声的眼里只有生意吗?

      无趣。

      这可是难得的重逢,她怎么可能一走了之?陈默忍住心底突然升起的焦躁,转头看向经理。

      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经理殷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依旧保持着职业素养,有板有眼地回答:“是哪位女士心情不好?在您身后的这个包间里吗?您稍等,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稍后就拿些零食和饮料过来,您看可以吗?”

      大概是听到了走廊上的声音,这时,“员工专用”门慢慢被推开,女人哭花的半张脸探了出来。

      陈默飞速瞥了她一眼,冷冷对客户经理说:“她。”

      经理扭头一看,立刻黑脸:“李晓欣!”

      陈默:“她被客人欺负,一直哭哭啼啼,吵到我了。”

      李晓欣立刻往门里缩了缩,她感觉自己今晚祸不单行,又碰上一个找茬的了。

      经理连连鞠躬:“对不起!她刚来,还没培训到位,打扰您了!”

      陈默却抱起双臂,讪笑道:“培训到位是指遇到手脚不干净的客人忍气吞声吗?”

      经理百口难辩:“不是,不是那样的......”

      “六星级酒店,”陈默环顾四周,表情挑剔,“呵,我看还不如路边摊,路边摊还知道栓条狗防恶人。”

      经理虽气,但也知道陈默身后的包间里今晚都来了些什么人物,推测眼前的客人同样惹不起。于是他飞快权衡利弊,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表示一定不会为难受欺负的服务员,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陈默轻轻抬了抬下巴:“那就趁人还没走,让他给服务员好好道歉。”

      李晓欣在旁一听,心头顿时涌上了感动的情绪,她刚想抬头仔细看看这位好心的女客,却又被经理飞来的严厉视线吓得赶紧低头。

      “好的,好的。”客户经理向陈默点头,如鸡啄米,“您放心,一定会处理好的!”

      “多带几个保安,最好凶一点的那种。”

      “欸?”

      面对经理的茫然,陈默无比和善地笑了:“那种欺软怕硬的人,经理一定比我更了解吧。”

      毕竟你也是那种人,陈默在心底嘲讽道。

      ***

      李晓欣觉得今晚简直像坐过山车。

      因为一位好心女客出手相助,那个烂人终于向她道歉。虽然道歉的声音奇小,态度也很敷衍,但她用手机录下了对方吃瘪的嘴脸,真是特别解气。

      “李晓欣。”

      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李晓欣回过头,走廊上竟站着那位好心的女客。

      她记得经理称对方为“陈总”,于是快步迎过去,感激地说:“陈总,刚才真是太感谢——”

      对方虽然在微笑,但眼睛里却冷冰冰的。李晓欣察觉到,立刻收住话。

      四目相对,陈默弯起笑眼,语气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扎进心脏的锥子:“感谢的话怎么能站着说呢?应该跪下来好好表示才行吧。”

      总觉得这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李晓欣转念一想,大概是听错了,便尴尬地笑起来:“您说什么?”

      “不记得我了?”

      语气很冷,脸上依旧挂着面具般的笑容,这让李晓欣终于感到害怕,连忙躲闪着目光朝后退去。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虽然在初见的那刻脑中闪过一丝熟悉感,但李晓欣并不觉得自己会认识这样的有钱人,因为她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

      “对不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陈默皱皱鼻子,继续逼近:“可我心里一直都有你啊,欣欣公主。”

      欣欣公主。

      这个遥远的称呼让李晓欣突然回忆起少女时代,她曾有过那么多跟班,曾得到过校霸的爱情,还有那么宠爱自己的父母......如今这个称呼却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剜出她心底最深的痛。

      看着眼前完美的女客,李晓欣的脑中闪过了记忆中的某张脸。

      不可能!

      她顿时吓得瞪圆了眼睛,嘴唇不住颤抖,双脚已经退到墙根,没法再退了。

      不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很穷,也没什么势力和靠山,说不定早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李晓欣战战兢兢吞咽着口水,打算再打量一次眼前的人。

      陈默笑了,伸手按住她的肩,吓得李晓欣赶紧又垂下了头。

      “长点心眼,在职场上,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嗯......”

      李晓欣发出如蚊子一般的细哼,这让陈默瞬间幻视到当年的自己。

      没劲。

      “继续上班去吧,李小姐。”

      陈默说完,收手转身正要离开,恰好看到不远处的某个包厢正在散场,那群人挤作一团,正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唯独有个男人站在那,定定看着她这边。

      奶黄色的走廊灯光勾出他又瘦又高的身形,陈默突然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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