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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打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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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鼓点振聋发聩,排山倒海一般压向墨海的耳朵,妄图剥夺她对身体的控制权。墨海当机立断,抽出别在衣襟上的细针,猛地往手背上一扎——
疼痛拉回了差点被魇住的心神。
正此时,一阵俏皮的牧笛声合着鼓点施施而来,一同吹来的还有大草原的牧草芬芳、牛羊嬉闹,以及应歌起舞的自由的游牧人民。
欣荣美景通过牧笛鼓乐不断传输到殿内所有人的脑海中,不断催眠不断暗示,企图用快乐抽取人类的灵魂,使人沉浸在旁人构造出的快乐幻想中。
真是……
墨海一咬牙,跌撞着来到君清裴身前,扬起手臂就要照着君清裴手臂来一扎,却在半空被人截住。
君大将军目如寂寂深渊,唯有瞳仁中心燃起两团星火,生生不息的照耀着无尽深渊。他垂眸,眸光中的某种冷寂狠狠的刺中了墨海心口,那至上而下的一眼含着嘲弄,如同苍天之于草芥。
个人的存在对天地来说,又与草芥有何不同?
那眼神稍纵即逝,快得仿佛什么情绪也无。
君清裴渺渺一眼带来的震撼似乎只是墨海的错觉。
墨海抽回手,不再看君清裴,反正这位大将军成竹在胸,今晚的皇家宴,怕是多方的鸿门宴。她在君大将军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然后拉过君无乐的手,没轻没重的来了一下。
君无乐重重“嘶”了一嗓子,第一反应挣开墨海的手,俊秀的眉轻颦;“你是想扎出人命吗?”
“哟,”墨海挑眉,奇道:“看不出君小侯爷还挺会吐槽啊。”
“吐槽,那是何物?”
墨海:“……”古代人真是无趣啊。
只见君小侯爷斯文有致的理了下袖袍,面部表情慢慢回归往日里的宠辱不惊,慢条斯理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那你还挺有幽默感的哈,能把轻轻一扎说成要扎出人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讹我呢。”
君无乐波澜不变的表情再次有了裂痕,“我不是这个……”
“行了啥也别说了,这个亏呢,我认了,”墨海大度的挥了挥手,把人从座位上揪了起来,看模样神情,似乎真没意识到自己手劲儿大这个事实,“之后你想要什么补偿之后再说,现在,保护好你自己。”
——保护好你自己。
这话,很久以前也有人对他说过。
君无乐眸子忽闪,眼角余光瞥到墨海那“不成体统”的散乱衣襟,不由面上一红,“你这人、怎、怎么又不好好穿衣服。”
“你这又字说得很有深意啊。”墨海一低头,不在意的摆摆手,接着,就在君无乐惊讶中混着羞耻的目光下,把那件碍事的墨绿华服脱了。
君大将军则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这丫头还好不是自己女儿,否则非得两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不可,就算天塌了也要好好教教她何为礼仪廉耻!
被俩父子同时打上“不知羞耻”标签的某人却是一脸解脱:“终于脱掉碍事的东西了,这个天儿谁要穿这么厚。”
君清裴面无表情道:“你们二人在殿内待着别动。”言毕,拿起放在桌下的利剑,撑膝起身,转头向殿外走。
从那不知名的摄魂曲中脱身后,才发现方才和歌而舞的舞女们纷纷倒地,口鼻溢出鲜血,死生不知,而西域来使竟丢下公主,踪迹未明。君清裴淡淡投去一眼,他确是没料到那来使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实在诡异得很。
“爹!”
君清裴脚步一顿。
“请带我——”
“胡闹!”
君无乐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不服气的瞪着君清裴的背影,“若是忧心我的安全,那君将军大可不必,我……”
这次打断他的是墨海。“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少女附在君无乐耳边,音调不高不低,平铺直述,可君无乐偏偏就是听出了几分嘲讽,“你手好全了吗?握得住剑吗?你这才是上赶着送命。”
君无乐双拳握紧,右手腕的伤口因着他突然使力,钻心一般的疼几乎令他头皮一炸,墨海一直看着他,见此,颇有几分落井下石的意味:“看吧,疼了吧。”
君清裴扯着嘴角无声的拉开一抹笑容,迈开步子,就在他越过舞女时,倒地的某红衣舞女倏地从一众女子中一跃而起,掷出红绸袭向君清裴。
“爹,小心身后!”
二人距离实在太近,君无乐的提示刚吼完,那红绸已然缠上君清裴手中剑柄,一拉一扯,利剑出鞘,寒光逼人。
君清裴抬手再去握剑却是不及,绷直的两人高红绸仿佛铺满了天和地,火烧一般燃进了君清裴的视线,再无二色。
他被困在绸缎构筑的迷宫之中,要再想捞回佩剑需得注意绸缎上隐隐绰绰的黑影,否则行差踏错便有丧命的危险。君清裴提起十二分警惕,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破绽。他从不轻视每一场战争、每一位对手,甚至与属下间的切磋亦是如此,全力以赴,敬畏每一个对手。
突然,一抹倩影从绸缎后一闪而过,君清裴长臂一伸,想要撕破绸缎直取后方舞女脖颈,不成想这绸子弹性极好,即便他用上了十成力也绷不断。
思及此,君清裴立马收回手,侧首一偏,躲过了对方刺来的一剑。
对方一击不成也没追击,利用绸子制造的优势与君清裴打起游击。
女子尖利的笑容在殿内回荡:“堂堂定国侯君大将军,如今竟被我一介女流困在绫罗绸缎之间,真是……叫人耻笑!”
她自以为耍猴一般,将人困在一隅随性揉搓捏扁,却不知君清裴随着她的脚步,竟是将整个绸缎迷宫困局转了个遍,甚至在心中草草的画出了平面图。
若是墨海知道此时君清裴的所思所想,一定会大为惊诧。
舞女构建的红绸迷宫虽然空间不大,其原理却跟迷宫一样,有一条或不止一条正确路线能够通往出口,而所有的迷宫,其实都可以归结为角度和长度的问题,只不过一般人记忆力不够强,无法还原全貌。
君大将军自然不是一般人。
见识过塞北蛮族靠蛮力砸出的遍布半个塞北的迷失石阵,如今的红绸困局,实在太过小儿科。
君清裴很快摸清舞女的行动轨迹,正要随着女子嬉笑去捉人,这时,一根细针破空而来,弹性极好却极细的绸子被刺破,紧接着,暗器刺入皮肤的细小声音伴随着女子惊呼一同传来。君清裴不假思索,越过面前两道“绸墙”,将人拿下。
君清裴走出绸子迷宫后还听见墨海在那儿教育人:“……所以你看啊,质量不是问题,甚至大力出奇迹也不是关键,只要给予的速度够快,碰撞所产生的力量是巨大的,就好像细小的空间垃圾,坠落速度够快跟大气层摩擦摩擦还能起火花。”
君无乐:“……”
君清裴:“……”
眼见两父子都无语凝噎,墨海福至心灵,忽然清唱起来:“摩擦,摩擦,在这光滑的地板上。”
鼓点随着墨海这诡异音调的落下而停止。墨海端正表情,抬头瞥向君清裴,会意的点点头。
跟聪明人对话就是轻松,哪怕这个聪明人身上奸细的身份还没完全洗干净。君清裴嘴角含笑,深深的投去一眼,然后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殿内。
“爹……”
“别给你爹添乱,”君无乐话音未落便被墨海一拉一扯给打断,“来,帮我把人抬一下。”
“对,露出脸。就这样,走着!”
啪、啪、啪——
脆响不绝于耳,君无乐望着文武百官捂着脸万分迷茫的醒来,默默的把脸别到一边,可不得不承认,看见墨海扇耳光扇得不亦乐乎的身影,他有一瞬间的爽利感。
君小侯爷心道:原来看人打脸这么舒爽……
“啊我的脸,怎会这么痛。”
“是谁,竟然如此放肆!”
“……”
墨海拍完最后一个官员的脸,深吸口气:“舒服。”方才说她小话的官员的脸她可一一记下了。
他们动静不小,自然有人注意到墨海的动作,扬手一指,“该女太过放肆,皇上御前岂可——岂可……”
墨海:“我把你们从魔魇中拉回来,你们非但不感谢,还要怎样,真是岂可修!”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有巴掌印的看没有巴掌印的,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岂可修,是何方语言?”
“我听着颇有些像塞北蛮族的语言。”
“那如此说来,该女极有可能是塞北妖女了?”
先是被当做西域刺客,现又被当做塞北妖女,墨海心说这怎么就是不把她当成自己人呢?
墨海正要发话,那被忽略的——或者说被君无乐拉着以至于没有拍上手的——皇帝史明渊总算从魇中惊醒,睁大双目惶惶不安的瞪着殿内倒地舞女:“来……来人呐,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士清道:“启禀陛下,下官等人怀疑,此番异动乃是这妖女所致!”
六部尚书纷纷应和。
方士清颤颤巍巍的指着墨海说:“还望陛下即刻捉拿妖女!”
离得近,墨海直接一爪子拍掉左相指向自己的手,“我要真是罪魁祸首我做啥留在这儿,等着你抓吗?”
史明渊额角突突直眺,强忍清醒后的疼痛厉喝道:“从未有人敢在孤面前如此放肆,来人啊——”
“请陛下息怒,”君无乐上前一步,顶着史明渊满含怒火的视线,不疾不徐道,“此事确实非墨海所为。还望陛下与各位大人仔细回想,在失去意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啊,不就是观舞听曲吗?那舞跳得可真不错,但要说一支舞就能蛊惑人心,也太天方夜谭了吧?”
“不是舞,那会不会是曲子?”
“传闻游牧二十六部以声御兽,那有没有可能……”
官员议论纷纷,一听有人说出了那个可能,君无乐便截住话头,“不错,正如尚书大人所说,游牧以乐器御兽,多为牧笛、大鼓,方才诸位大人应该都听见了那段夹杂在乐曲中的鼓声吧。”
有人赞同,自然有人拆台。
“从未听说过什么大鼓还能蛊惑人心的。”
墨海眼皮一抬,白眼一翻,“拜托,这位——不知姓名的大人,请你看看那边的乐师和演奏乐器,请睁大您的眼睛好好看看,有鼓吗?”
君无乐眼神示意她少说两句,却是跟她一唱一和道:“我大朝国鲜少使用大鼓作为演奏乐器,多出现在民间,以及,草原部落。书上记载,游牧民族不论大事小事、丧事喜事,均要击鼓,如雷贯耳的鼓声奔放自由,同时,这也是他们的民族精神。”
那位拆台的丞相大人正要发话,史明渊虚虚抬手,“让无乐外甥把话说完。”方士清这才退回其位。
史明渊:“无乐外甥,那你爹,可是擒敌去了?”
整个偏殿右方,除了君无乐和墨海,便只有君清裴一人不在座上。史明渊眯了眯眼,掩盖了那一片危险的光芒,见君无乐迟迟不答,又问了一遍:“无乐外甥,君将军可是擒敌去了,嗯?”
墨海不懂皇帝打的什么心理战术,在她目光下,只见君无乐浑身一抖,呼吸都重了几分。
少年躬着身,明明背上没背什么,墨海就是觉得那小身板上好像压了座难以言喻的高山,压得他几乎快直不起脊梁来。
“回陛下,君将军为保陛下安危,护疆土无恙,已经有了制敌对策,望陛下在此等候。”
“好!”史明渊舒朗一笑,眸光暗藏锋芒,“那孤便等着,来啊,把西域公主西格玛及一干人马制住。”
听到那名字,墨海很不给面子的“噗”了一声,随即被君无乐眼神制止。
武将扶起西域公主西格玛的肩膀,忽然惊呼一声,众人惊疑不定的看去,发现那武将的手指竟然在迅速变青,不到片刻就露出了森森白骨,他用另一手扼制手腕,不料,那只手虎口处也开始蔓延毒素,溃烂的皮肤如同腐尸,令人惊骇又恶心。
“救、救命!”他发出惊呼,对死亡的绝望爬上脸庞。
若是放任不管,或许数分钟后留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副尸骸。
在进入偏殿内,唯有副将军以上可佩武器,墨海见他腰间别着宝剑,当机立断一举拔出,挥剑一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