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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大典前 ...


  •   五九街每年年底都会举办一次为期七天的集市,君无乐破天荒的邀请长盛出来逛市集。

      从人声鼎沸到人烟凋敝,从天光明亮到天色晦暗,两人从头逛到尾,长盛是玩儿开心了,手里怀里皆是玩物,可君无乐还依旧两袖空空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两圈,只是停停看看,并未添置任何物件。

      长盛十分不解:“你邀我来市集到底是想做什么?就只看我买东西呀?”

      “再看看吧。”

      君无乐这句话从开始说到结尾,每次长盛问起他都用这句话含糊盖过。

      邑州城的集市只在年底开一次,网罗全国各地的稀奇玩意儿,只要不贩卖违禁物品,任何人都可以在集市摆摊,可是如此多的物品落到君无乐眼里就成了没什么可看的东西。长盛心里酸不溜秋的想,每次定国侯征战回来总要给君小侯爷带点儿什么,加上君无乐一直以来从书本上见到的有趣的武器、珍稀动植物,这集市说不定还真入不了小侯爷法眼。

      “话说你怎么不叫子昀姐陪你?”

      君无乐:“近来她和礼部的华大人一起操办大典的彩排,抽不出时间。”

      “哦,所以你才来叫我啊。”长盛把玩着方才买来的一只竹蜻蜓,“这竹蜻蜓改版后上市,怎么反而不如之前了?”

      “这并非钟灵阁出品,只是市面上的仿制品。”

      “你怎么不提醒我!”长盛气愤的瞪着他。

      君无乐拿过长盛手中的竹蜻蜓,“买来带回去让她看看,民间这些仿制品究竟是什么模样,也好出个对策,打击一下黑心商贩。”

      长盛撇撇嘴,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宫女议论的事情,说道:“近来城中流言四起,我在皇宫里都听闻不少,不知,无乐哥听没听过?”

      君无乐动作一顿,轻轻掀了掀眸子,“不曾听过,有关何事?”

      长盛手指绞在一起,吞吐道:“我听说,去侯府说亲事的媒人都被君将军打发了?不仅打发了你的,还打发了给子昀姐提亲的。”

      “是有此事,怎么了?”

      长盛:“……”君无乐如此坦然,她倒突然不知怎么开口了。

      她才不信君无乐不知道,最近整个邑州城都在传侯府的两位小主人都不接受亲事,是因为姐弟二人苟合,败坏伦常,不知羞。

      君无乐宠辱不惊的开口道:“嘴长在他人身上,他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只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你放在心上作甚?”

      长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所有言谈都不是空穴来风!”她有点生气,尤其是对着君无乐那张淡然的脸的时候,“我只是替子昀姐不值。你如今已到适婚年纪,却迟迟没有下决定,子昀姐如今二十一,正是风华最好的时候,过了这两年,又能等你多久?你当然不把流言放在心上了,可你又怎么知道子昀姐没放心上?”

      君无乐垂在袖袍里的手终是轻轻抽动两下,忽的,一抹玄黑从余光中掠过,君无乐警觉回头,可是身后并无异常,只能看见收摊的各个小贩的身影。“天色渐晚,我们回去吧。”

      长盛简直要气笑了,“你一来不买东西,二来还没回答我。君无乐,你今天到底来干啥啊?”

      君无乐:“这里不太安全,我先送你回宫。”说完,不顾长盛挣扎,带着她直直往东街走。

      长盛只觉自己似乎要被君无乐带得飞起,“你慢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两条腿的人是四条腿的马呢。”周围街景依旧飞逝而过,长盛无奈的撇嘴。

      到了宫门前,已有宫人在门外等候。

      与长盛告别,君无乐再次返回五九街集市。集市上的小贩已经陆陆续续收好摊位离开,还未搬走的无一不是东西剩太多。

      “小兄弟麻烦搭把手。”这人大概是个外地人,不识当今小侯爷。

      君无乐见周围实在没什么怪异的,便走了过去,帮小贩一起收拾。完了后小贩冲他道谢,顺道把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这是有人托我给你的,说你现在肯定需要。”

      君无乐还想再问,小贩却拿着东西急忙走了。君无乐暗中跟着此人来到他所入住的客栈,可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君无乐离开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堂而皇之的从某间房间走出来,轻轻掩上门。不多时,门缝下有殷红之色溢出。

      怀揣着优思疑虑回到小木屋,君无乐这才拿出被捏得皱巴巴的纸条,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君清裴,白家遗孀,长公主知。

      白家?可是整个大朝几百年历史中,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皆无人冠白姓。就好像,这个姓氏从史书中被抹去了一般。

      长公主又是谁?他娘吗?他娘知道他爹是白家遗孀,可是然后呢?如此语焉不详……从木窗外漏进来的天光无比黯淡,君无乐耳畔一阵嗡响,澄明的心间却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翌日,乌云压顶,似乎随时都能下雨,地面上的积雪被清扫干净,露出苍灰色的古朴石砖。君无乐正在院中练剑,忽然一小石子从侧面飞来。君无乐提剑一挡,望向房顶上的两人,“顾将军,杨将军。”

      顾长英从房顶上跳下来,“几年不见,小侯爷剑法精进不少,不知属下能否有这个荣幸,同小侯爷切磋一番。”

      君无乐:“自然可以。”

      两人于是就近在院中找了个空旷的地儿开始切磋,均未用刀剑,而是使的棍棒树枝,顾长英心有顾忌,念着不能伤到君无乐,一开始没有发力,竟是直接被君无乐压着打。

      杨志看不下去顾长英毫不还手的模样,有心刺激他,“老顾,怂什么啊怂。”

      顾长英心说换你你也怂。

      他们这群人虽说经常被君清裴丢去同君无乐切磋,顾长英甚至可以说就是看着君无乐长大的,君无乐的每一点成长都看在眼里,手中过招,武器最诚实,毫无保留的反映出持武器的人对这一道的钻研琢磨。

      而君无乐,在剑道上,或许走得比他们任何人都远,出招凌厉,没有一丝犹豫,哪怕就算手中握的是树枝,在某个时刻,也将幻化成削肉斩铁的利器!

      顾长英心念一动,手劲儿一松,君无乐看准时机,就在手中树枝将要触到顾长英咽喉时,一柄长|枪削断了树枝。

      “你们玩儿什么呢,不请我参加这说不过去吧?”

      顾长英:“大帅。”

      来人正是君清裴。

      君无乐喘了口气,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些侯府下人,就连何庆林也来了。

      君清裴左手拿着青玄大师铸造的剑,直接抛到君无乐怀中,“拿根儿树枝像什么话,来吧,我陪你走两招。”

      说是走两招,实际上两父子都没有把对招当做儿戏,两人在院中驻足对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微醺的风吹起衣摆,吹动了地面上的落叶,乌云中似有怒雷翻涌。

      快要下雨了。

      周围观看的人心都提了起来,竟是比院内两人还要紧张。

      雨滴落下的瞬间,君无乐率先动身,剑出鞘,身姿矫捷轻快,宛如游龙。长|枪与剑刃相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顾长英提心吊胆的看着,发现这父子二人谁都没有放水,你来我往,争锋相对。

      天边闷雷响彻,惊落一世界的雨,这是冬日雷雨,雷似鼓打,风似提锯。闪电撕裂雨幕,照亮了雨中对打两人相似的眼神,那是极为认真的眼神,都将对方视为自己的猎物,一刻不松的死死盯着,生怕猎物跑掉。

      暴雨倾盆,雷声和着雨声仿佛在为天地弹奏惊世绝曲,君清裴的脚步声,在此刻听来便是静谧无声的。

      雨幕阻挡视线,眼前人的身形有些模糊,君无乐不由眯起双眼,凭借其他感官阻挡君清裴的进攻。

      落雨在地面上激起一片水花,君无乐侧身挡下君清裴一击,虎口处被震得发麻,颅内炸起危险感知,这熟悉而又紧张刺激的感觉,让他忽然置身于孩童时,自四岁过后,君清裴的训练一次比一次认真,一次比一次更深的让他感到心悸和压力。君无乐艰难的吞咽一口,喘着粗气,他不能再如此被动了。君清裴就是惯于将人的节奏拖入自己的节奏再一举击溃,若是不主动出击,很快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君清裴不住闪躲伺机寻找进攻机会的身影,君无乐双目微瞪,脚下用力,整个人化作飞速而逝的利剑来到君清裴眼前,眼看长剑就要抵达对方眉心,一杆长|枪借力打力,顺着君无乐的力道震开了长剑。

      鲜红穗子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枪杆上,又是一道闪电,君无乐借此看见了枪矛紧挨着剑穗的那个字。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真正看见,却依旧被震在原地,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君无乐脑中嗡嗡一片,像是有千万人住在大脑里不住地吵囔,他只觉得,电闪雷鸣的声响似乎更大了。

      闪电的映照下,他的瞳孔近乎透明琉璃,疑虑、委屈、惊愕等情绪毕露无疑。

      君清裴疑惑的注视着他,俯身捡起长剑塞回君无乐手中,“输了也不用这么惊骇吧。你还差得远呢。”注意到君无乐的目光黏在自己的枪矛上,君清裴挑眉,长|枪在手里转了个圈,矛尖直至地面,“雨下太大了,回去吧。”

      “嗯。”君无乐闷声道,抱着剑转身便走,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大帅,小侯爷这是怎么了?输了也不至于如此心灰意冷吧?”顾长英丢给君清裴一张帕子,“大帅先擦擦,一不注意就要染病,我听说子昀丫头最近也得了风寒。”

      “小丫头片子自己闷出病的。”君清裴问,“你觉得,一个从小输到大的人,还会在意一场不正式的切磋胜负吗?”

      顾长英:“我觉得会。”

      君清裴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我就是被我爹锤大的,一次都没赢过他。那小子可不比我当年,还有得磨呢。”

      这还是顾长英等人第一次听见君清裴提起他的亲人,杨志惴惴问道:“大帅,你爹娘现在……”

      “我还没赢过我爹,他就死了。”君清裴擦完头发,手中帕子潇洒一抛,便落到了杨志头上。

      顾长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杨志,“就你问题多。”说完掀起杨志头上的帕子,留给杨志一个冷酷的背影。

      年关这场雨一直下到过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叫人的心情着实高兴不起来。听说墨海高烧难退,君无乐便带了药,前往钟灵阁。

      年前便把祭天大典的流程完整的交回了礼部,当彩排结束后,墨海就有点不太好,起初只是一点小咳嗽,她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可是疾病却如滚雪球,越滚越大,终于在除夕这一天病倒了。

      她始终不明白,这幅百毒不侵的身体,怎么会被小小风寒击倒?实在太不科学了。

      君无乐把药煎好端进来,没好气道:“要不是车厘告诉我说你之前连着几天没睡觉,喝冷水提神,恐怕我也会觉得你病倒这件事不科学。”

      喝了药,墨海一脸恹恹的对着君无乐张开手臂。

      “又要作妖?”君无乐警惕,“你省省吧你,还生着病呢。”

      “药太苦了。”

      “抱一抱就甜了?”

      墨海点点头,一直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君无乐当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只好将人抱在怀里。

      闻着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墨海终于觉得嘴巴里的苦味消散许多,神智逐渐模糊。

      房间内静默良久,君无乐忽然开口道:“前几日,我和我爹比武,他的枪上刻着……”说着说着,发现怀里人已经睡着了,君无乐无奈的闭了嘴,抱着因为发烧,全身暖得像火炉的墨海,只觉身心都被温暖了。

      墨海这一睡,便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发现外面的天依旧是黑的,室内只有幽幽烛火光,以为仍是睡梦时间,呢喃几句,翻了个身,便看见床畔的君无乐。小侯爷正捧着一本书秉烛夜读,俊朗帅气的侧脸倒映入墨海眼中,玉冠束发,多了几分稳重。

      墨海揉揉眼,嘟囔:“我肯定还在梦里。”说完又翻了个身,沉沉的睡去了。

      均匀的呼吸声回荡在这间小小陋室,桌案边的君无乐放下书,捏着眉心来到墨海床边,动作轻柔的掖被角,然后伸手在墨海额头上一探,发现温度已经正常,不由松了口气。幽晦灯火下,墨海的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五官,君无乐却凭借对她的熟悉,手指自额头抚向鼻尖,被那冰凉温度刺得手指微卷。

      耳边传来心脏砰砰直跳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中,伴随着墨海浅浅的呼吸,一直回荡在君无乐耳边,之前那些慌乱似乎正随着她平稳清浅的呼吸而逐渐平息。

      夜深了,君无乐最后寂寂的望了一眼墨海,在她唇边留下一吻,而后吹灭烛火,在案桌旁和衣而睡。

      墨海病好后又是生龙活虎好汉一条,君无乐一直在钟灵阁照看她,见她好得差不多了,便准备打道回府。离开前,君无乐问道:“再有两月便是你的生辰,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说了,你就给?”

      君无乐视线飘了一阵,才慢慢“嗯”了一声。

      墨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什么都给?”

      君无乐呼吸一窒,几乎刹那就想到长盛说的话。

      ——“你当然不把流言放在心上了,可你又怎么知道子昀姐没放心上?”

      君无乐望着墨海久病才好的苍白面容,恍惚的想:只要她开口,我可以把什么都给她。

      他斟酌着开口:“近日城中有些流言,你可……”

      墨海打断他,摇了摇头,“有的话,说出来就太露骨了。形式上的东西我倒也不在意,只是希望老了,也能有人像这次我生病这样照顾我。”

      君无乐摸了摸胸口,那里闷闷的,像是一阵暴风雨一刻不停的敲打着心脏,在这一刻,他忽然就知道了,墨海或许,是真的不在意这种仪式。

      可是她不在意,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不用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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