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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空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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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长盛是被剑刃碰撞的声音惊醒的。当她揉着眼睛出门时,却看见了让她倍感惊讶的一幕,——只见庭院内,君无乐和墨海对打的身影交错闪烁,过招速度快得让她有点目接不暇。
她拽了拽立在旁边当指导先生的顾长英,“顾将军,无乐哥和子昀姐这是在,比武?”
顾长英;“回公主,属下今早起来就发现他们在过招,似乎是练了一晚上,”末了,万分感慨的来了一句,“年轻人,就是有精力。”
长盛:“……”
顾长英尽职尽责的指挥着墨海:“丫头,手要再往上抬抬,手臂打直,都说多少遍了。”
剑尖直冲面门而来,墨海下意识下腰,躲开这一击。顾长英吹了声口哨:“丫头,韧性不错嘛。”
墨海手腕一抖,将手里的剑调了个方向,剑柄撞上君无乐左手手肘内侧麻筋,在少年剑脱手的同时猛然挺直腰板,施展了一记“铁头功”,然后丢给顾长英一道蔑视的目光,说:“别打扰你墨哥切磋。”
“切,小丫头——身后!”
等墨海反应过来时,君无乐的双手已经缠上她的手臂,来了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过肩摔。
“我靠……”君无乐这一下直接将她撂倒在地,后背撞上石板发出一声闷响,墨海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咯吱声,尤其是尾椎骨那一块,又痛又麻,让她不由自主的联想起鸡蛋碰石头最后蛋碎的惨剧。
偏偏君无乐在把她摔了之后还一脸愧疚得不行,薄薄的耳根子连着脖颈很快就红了一片,他嗫嚅两声,说:“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说着将墨海扶了起来,“真的对不起。”
墨海:“……”明明受伤的是自己,怎么这小侯爷反倒更像被欺负的那个?
“算了,扶我回屋。”最后,墨海只能忍痛如此说道。
在进屋的时候,墨海还收获了来自顾长英的嘲讽:“韧性不错那话我收回,你这身板,大概比男人还硬,摔两下就碎,还是供起来吧。”
墨海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回嘲:“被供起来的不都是祖宗?我可不承认你这欺宗灭祖的孙子。”
“你!!”
眼看顾长英要炸,君无乐非常及时的开口道:“顾将军,麻烦你帮我打盆水来,有劳。”
饶是长盛也看出来了,每次这两人打嘴架,顾将军每每有一点即将点燃小火罐的苗头,君无乐就会插嘴制止,或者转移注意力。恐怕到现在也就只有顾将军本人还没发现君无乐那颗明显长偏的心。
侧躺到床上后,墨海先前绷住的喊疼声这才唧唧歪歪的从唇缝里漏了两声出来:“哎哟天杀的,你哪儿是要护着我,分明是要杀了我。友好切磋变成谋杀,这四合院以后,闵那个啥大人都不敢再让人来住了吧。”
君无乐紧张的一抿唇,视线飘了飘,开口依然是句:“对不起。”
“算了算了,这个亏我吃了,”墨海说着,话音一顿,“剧烈运动之后……怎么这么累啊,好困。”
“你等等,先别睡。”
墨海打哈欠的手一顿,“怎么?非得我亲口认输吗?”
“你衣裳脏了,洗洗再睡。”君无乐说完,转身小旋风一样跑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会无地自容。
且不说墨海昨晚陪他练了一夜,精神状态早就不如从小习武的他,更别说墨海本身并没有武功基础,反套路成功后,君无乐其实已经做好了放水到底的心理准备。奈何墨海袭击他手肘内侧的行动非常出彩,方才脑子一热,手下便不知轻重……
总之,等他回过神来,墨海已经被撂倒在地。
君无乐前行的脚步愈来愈慢,他心中浮起一个疑惑:这种脑子一热控制不了自己的情况,似乎不久之前也出现过,那次,是在宫中对上二十六部的拦截者时。好像每当自己受伤或是遭受打击情绪极度兴奋时,就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状况。四岁生辰那时,亦是如此。
陷入自我思考中的小少年迎面撞上端着水盆而来的顾长英。“小侯爷,你要的水,我给你端过去吧。”
“我来就好,谢谢顾将军。”君无乐接过水,道完谢,转身就走。
顾长英望着小少年离去的背影满脸莫名,自顾自地嘀咕了句:“小侯爷最近好像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当君无乐端着水盆再次回到墨海屋子时,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了。他放缓脚步靠过去,入耳就是软绵的呼吸声,想来陪他练了一夜,定是十分劳累。君无乐放下水盆,将墨海悬在床沿外的手臂放回被褥中。
柔软的布料沾了水,轻轻地擦过墨海满是灰尘的脸,露出那副姣好的五官。此刻那双仿佛永远蕴含着一抹淡淡疏离之感的桃花眼紧紧闭着,熟睡的她也没了往日里的活泼,安静的像一幅山水画。墨海的眼窝生得非常漂亮,闭了眼,狭长的眼尾更加明显,仿佛雾气掩映的山中之渊。
君无乐叹了口气,胸中憋着的一口气缓缓消散,他收了手,静静的端详着眼前人的眉眼,出神的想道:只要醒着,此人永远是最有存在感的那个,可看着此时的她,真让人怀疑,那般生动有趣的人,究竟是否真实存在。
君无乐又在床前静静的站了片刻,才端着水盆离开。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墨海认为自己磕着的尾椎骨还达不到需要休养一百天那种程度,睡了一天又无所事事了一天,第三天就生龙活虎了。
主要还是不想给顾长英嘲讽她的理由。
四人在来到江南的第十天,为了顺长盛的意,乘船前往空谷。
空谷在与江南城隔了一条江的空谷山中。
前日才下过雨,暴雨毫不留情地对着世间冲涮一通,誓要将凡间污浊尽数冲进水里,通过江流漂向远方。水天的界限从未如此明显,上方是黛青色笼着烟纱的天,下方是浑浊不堪的江面,黄沙和杂物起起伏伏。船夫的桨轻轻一划拉,都能捞出个破渔网子。
然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越靠近空谷,水质越干净。照理说,下了这么大的雨,沿岸总该有许多被冲掉的泥土和树叶,可是空谷山沿岸的水却十分透亮明澈。墨海留了个心眼,瞥了眼君无乐,发现小少年也是同样凝重的神色。
船靠岸,船桨轻轻点着有点湿润的土地,船夫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个时辰后就到空谷啦。从空谷山到江南不止有我一个船夫,只要太阳还没下山,我们就会不间断的划船接客人,如果几位不着急回去,也可以去山阳面看看余家开的养蚕厂,两年前又开了一个,都是准人参观的。”
君无乐忽然问道:“余家?可是余染所在的余家?”
船夫取下缠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脸,笑着说:“是啊,那是余家二公子。余家家主前两年得了怪病去了,没过多久,老大也不出面,现在两个厂子都是余二公子在打点,可厉害了。”
“原来如此,谢过船家了。”
一行人沿着船夫所指的道路前行,衣摆随着走动时不时掀起又落下,露水沾湿下摆和鞋底,氤氲湿气从脚底一路往上蹿,长盛忍不住搓了搓手。顾长英适时解下外衣为长盛披上:“小姐,露重,小心寒气入体。”
长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已经行走大半个时辰,整个空谷山除了茂密的树木草叶,连一朵兰花也不见,长盛不免有些丧气,难不成还真要走到空谷里面才能见到兰花了?
忽然,一抹淡蓝色跃入众人眼底。
“看,兰花!一定是快到了。”长盛欣喜过望,抬腿小跑过去。顾长英无奈跟上,一路护着,唯恐她磕着摔着。
等到了那地,墨海才明白空谷为何叫空谷。
整座山体中间唯一一块地凹陷进去,凹陷四周都是茂林峻岭,只这一块空荡荡,像是被挖了心还能活的人。
“……经过若干年,这块空荡荡的谷地逐渐长出了一种喜阴的花朵,没错,就是诸位所看见的兰花。空谷的兰花品种繁多,春兰、夏兰、秋兰、建兰、墨兰等,每个时期来都能收获不同的风景。这位小姐方才问可不可以移植几株,当然可以,在数量不超过规定范围的情况下,移植多少全凭诸位心情。”
“对了,小兰在这里必须提醒诸位一件事,想要移植兰花的请到那边——就是进入空谷那里的空谷保护协会出登记。如果某个时期兰花移植太多,会禁止兰花移植,这也是对江南空谷幽兰的一种保护,希望诸位理解。”
“三年前曾出现过黑心商人偷挖兰花拿去卖的事情,当时整个空谷的兰花都被挖掘一空,闵大人发现后命人去追查,却发现那商人在偷挖兰花的第二天,兰花全都枯萎,与此同时,空谷重新长出了成片成片的兰花,于是空谷山有山神的说法便流传开来。相信诸位今天也看见了,越是靠近空谷,水质越是清澈,这难道不正是说明山神在守护空谷山么?空谷幽兰离了空谷便不能久活,诸位若真喜欢兰花,想要大肆购买,大可前往专门的花鸟市场。空谷幽兰正是因为有江南人民和与诸位一样情操高尚的人们的爱护和努力,才得以保存至今,成为江南一绝。”
“……”
长盛带了一脸涨知识的模样回来:“原来如此。”
“这个旅游业务一条龙真是……”船夫只载客到固定地点下船,指出行人常走的、清晰可见的路,空谷一日游的“导游”、还有对环境生态的保护,甚至对保护生态设立了一个“山神”的形象来引导人们,墨海不由发出衷心的赞叹,“做得太到位了。”
江南,绝对走在皇都邑州的前方,不吹不黑。
此时未至午时,光线却黯淡,透过树木枝丫望见的破碎天空仍旧乌沉沉的,似乎随时会落雨,整个空谷间笼罩着薄薄一层似有还无的雾气,罩在兰花之上,真真成了雾里看花。
长盛对此非常满意,墨海想到她那取名为“汀兰”的寝宫,以及种了一院子的兰花,也就明白了。墨海远远眺望着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光线明亮了一点。
她随意转了转目光,就见君无乐目光放空,盯着某个虚无缥缈的前方。
“小无乐,你在想啥呢?”墨海问。
“嗯?”少年回过神,看了她一眼,“我想,去看看船夫口里的余家厂子。”
墨海福至心灵,道:“余染和茹荷的事情,你要插手?”
君无乐盯着她看了一阵。墨海被盯得非常不自在,舔了舔后槽牙,有点想打人。君无乐这才慢慢收回目光,说:“我不相信你没有发现这其中的牵连。”
墨海故作夸张:“小侯爷你也太看得起小女子我了吧。”
“别贫,”君无乐说,“去不去,给个准?”
就喜欢这么干脆果决的人,刀山火海也不过简单一句问话。墨海勾唇一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