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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以忍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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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海与索风对峙期间,君无乐则原路返回去搬救兵。为了节省搬救兵的时间,他选择抄小路。
宫里的大路小路在他年幼时就被同样年幼的长盛带着跑了个遍,从潜龙殿到偏殿正常情况下需要一刻钟,翻矮院墙抄小路却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或许是他这一年命里犯太岁,自从遇见墨海后,就没遇上一桩好事。
不远处便是偏殿,依稀可以看见透过殿门的暖光。而君无乐看不见的是,偏殿殿门外驻守着两支训练有素的皇宫护卫队,带队之人正是定国侯身边的得力副将,顾长英。
此时的顾长英面容肃穆,拧起的两道剑眉威慑力十足,一袭玄甲泛着冷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他有条不紊的部署着偏殿内外的防守,将偏殿外围用人墙布置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在不知敌人会从何处冒出群起攻之,而手下兵力不够的情况时,君清裴也没有把握能把所有昏迷官员平安送出宫,唯有派人坚守一隅,叫人去请西大营统领吴穹、原征北大将军现统帅邑州城防军的林杨两位将军的同时,也通知了宫外的何庆林、杨志,命他们带兵在宫外等候信号弹。君清裴则带着数支精锐小队分散到皇宫各处探听虚实。
君无乐将君清裴的安排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恐怕他们对潜龙殿的守卫比较有信心,所以分散派查的人并未搜到潜龙殿来,否则,也就不用他折返搬救兵了。
眼看就要到偏殿与顾长英汇合,偏偏在这条僻静的小路上被人拦截下来。
君无乐从偏殿那处散发着的虚渺温暖光线上收回视线,狠狠掐了一下食指指腹,将警惕的目光放到来人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来。
那人头顶裹着素白的巾帛,一袭修身淡色衣衫,袖口、裤腿处皆收紧,显得简约干练。
这种服饰……君无乐道:“莫非阁下乃草原二十六部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来人声音算不上动听,且中原话抑扬顿挫全部搞错,诡异的语调伴着别样韵律,竟让君无乐一时间无法分辨这人是男是女,只能借着朦胧月光从身量上判断,应当是个矮瘦的男人。
君无乐唇边浮起一点笑意,语气不徐不疾,“二十六部早在许多年前签订条约,主动与各国交好,率先退出数百年的争乱,可如今我竟然在宫中发现了一位越境之人。”一般他国来使参见都需要层层递交请折,获得批准才能进入国境,如若不然,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兴兵进犯,二是偷渡走私。派遣刺客或是派来探听消息的前锋也属于第一种情况。
“我便是越境了,你又如何?”
君无乐并不为此人话语中的锋锐所动,只是从容不迫的说:“不如何,只是想向阁下借个道。”
那二十六部的人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般夸张大笑起来,寂静青石小路间回荡着一串突兀笑声,尖锐刺耳,惊扰央央长夜,笑声止住后,他道:“倘若我不放呢?”
“那便是第一种情况了。”君无乐轻声细语,心中却浮起一丝焦虑:看来是没法在限定时间里赶回去了……你可别死了啊。
“什么第一种情况第二种情况,小子,今天你就只有一种下场,那就是——死!”
君无乐抬眸,侧身躲过一只淬毒回旋镖,另一只在空中绕了一圈,借着夜色向君无乐后背袭去。
眼见敌人就要得逞,君无乐却是双腿一蹬,向后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圆弧,稳稳落地。
两只回旋镖旋转一圈后又飞回游牧族人手中。
某篇不大正经的草原游记里曾记录过,二十六部在御兽之术大成之前,擅长制作各式各样的武器,曾经使用最多的是由动物尸骨做的回旋镖,回旋镖制作手艺可谓精巧,通过在镖身上烙上刻痕,在旋转的过程中既可以发出轰鸣震聋敌人,也可以悄声无息一击必杀,可制回旋镖的技术在御兽之术出来后不过数年便无人问津。当今的二十六部推崇制笛,是因为牧笛轻便小巧方便携带,单是牧笛和口哨,就能做到一些简单的御兽。
当君无乐得知二十六部的御兽之术和制器的盛衰后,一度有些心绪难平,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竟能与之交上手。
君无乐难得兴致高昂的注视着那两只形状精巧的回旋淬毒骨镖,镖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只在两端缠上防止滑脱而不影响攻击的绷带,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骸制成的,通身象牙白,在月光下发出莹白柔润的光泽,不似杀伤性武器,倒像是一块上好的巨大玉石。
君无乐跃跃欲试,完全没有顾虑到手伤一事。
那名唤紫殊的西域新毒也不知是何成分、药理如何,一个小小的伤口到得今日也未能好全。
就在君无乐抽出藏于鞋底的精巧软匕首上前与那人贴身搏斗时,手腕忽的传来一阵剧痛,简直锥心刻骨,叫他差点握不住匕首,而敌人趁机抬腿侧踢向他腰侧,双手捏着回旋镖一端加重了这番攻势。
君无乐狼狈地抬手格挡,同时身体后撤想卸几分冲击力,却不料这游牧族人腿劲手劲儿都出奇大,格挡消力不成,直接被一脚踢飞撞上朱红宫墙。
“碰”地一声巨响,夹杂其间的呕血声更是微不足道。
“哟,还没死?”那人拽过君无乐的头将他往墙上一撞,温热的液体顿时浸了满手,“啧,弱啊。”
“站住,不准走——”
那人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回身,正要说话,不料君无乐一记飞踢横扫他侧脸,此人一时不察被扫飞在地,他嘶嘶喘气,惊疑不定的看向前方浑身浴血的少年,“你……你怎么回事……”月光下,少年披血而来,毫无生气的脸上唯有一双堪比深渊的眼眸散发着幽幽惑人的光,披头散发,鲜血横流,宛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此人脑中警铃大作,从地上一翻,接连退后数米,警惕的打量着君无乐,随后,从后腰处摸出一把简短牧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君无乐闻声脚步一顿,忽然,他抬手一巴掌扇向自己的脸,扇了一边换另一边,随后左腿绊右腿,直接摔倒在地,姿态异常滑稽。
“我当什么呢,方才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见君无乐受笛声所控,那人心下稍安,走到君无乐跟前,用脚尖把他翻了个身。受笛声控制的少年神色间的狠厉已经转变为呆滞,躺在此人脚下一动不动。
夜风舒淡,卷着不知何处的花香徐徐飘来,在衣襟处留下余香,轻轻抽动鼻翼便能嗅到落拓馨香,混着空气中弥漫的鲜血味道,十分奇异。
“是兰花,”那人深深嗅了一鼻子,说,“是我们草原子女穷其一生都无法闻见的味道。”
“或许你已经听不见了,但我不得不说,中原真是个好地方。”
借着夜色的掩护,君无乐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指,勾住匕首尖端。
而那话痨的二十六部之人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全然没有注意到君无乐的小动作。
“……数十年前有幸来过几次,尤其江南,令我记忆犹新。秋露酒、琳琅满目的织锦、绣工卓绝的绣娘,岸边兰花繁盛生长,一溪泛舟——跟我们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十分不一样,”他的话音里充斥着对中原的向往,眼神中的贪婪却暴露了他掠夺者的身份,“无尽永生的天留不住云,辽阔苍远的旷野上有成群的牛羊,稍有不慎就会踩进粪团子里。在赤日高悬的夏季,汗水流进马靴憋了一整天,回到帐篷里脱了鞋就是一阵恶臭——还是你们中原的布鞋舒服。”
他踩了踩君无乐的胸口,脚跟狠狠研磨着心脏的位置,“不过你似乎没这个机会享受了,你的未来,没有兰花香,没有美酒喝。”
说着,他举起回旋镖,不知按了何处,回旋镖尖端忽然冒出一簇针尖,随即用力往下一按——
“铛”的一声,回旋镖向下的趋势一滞。
“什么……”那人惊愕的发现,脚下踩着的那颗心脏忽然有力的弹跳起来,一下一下震动着脚底,不由卸了力。君无乐一手阻挡着回旋镖,一手锢着他的脚踝,用力一拧,顺势从他脚底钻了出来。回旋镖没了阻力,噌的一声碰到地面,尖针断裂。
“这世间没有哪一桩为人称颂的事迹背后不是鲜血淋漓的,”君无乐狠狠喘着气,才从笛声中回过神智,此刻的他还有点浑身乏力,依靠着墙努力支撑,“人才的培养、家国的建设、朝代的辉煌。很多人妄图攀上这一‘为人称颂’的山峰顶端,最后却始终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欣赏到绝顶风景。无以忍耐,谈何建树。”
“少说这些没用的!”那人暴起攻之,找找凌厉致命。
君无乐躲闪不及,身上又添新伤。
“你们大朝霸占整个中原,自然不知道资源匮乏的我们每天要和什么抗争,部落人均说退出战争是不得已,要我说,这就是糊涂!借他国之疆土,养我国之虎狼,岂不美哉!可是他们不听我的、不听我的、不听我的!”
那人找准君无乐的空档,横放回旋镖,用突起的那一端猛然撞向君无乐腹部。
“唔……”少年倒在破碎宫墙上,口中呕血。
连番攻击使得那人气力耗尽,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发现君无乐飘向远方的目光,忽的笑道,“我还以为你在这里是想跟我死磕,谁知竟然在等人来——别等援兵啦,我告诉你吧,他们听不见的,即便你不知怎么,意外挣脱了我的御音控制,但是那边的人挣不脱的,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在他们听来一片寂静,就算万一能听见什么声响,也只会以为是什么野猫在叫呢。”
“咳、野猫叫?那也足够了。”
破碎的话音使得那人朝君无乐走来的脚步一顿。“小崽,你这眼神……”
孤傲中燃着顽强不屈的意志,真是像极了睥睨天下的草原狼。
那人眼中忽然带了点悲悯,“明明睥睨群雄却偏要在一堆同类中扮演着寻常的万分之一,自甘埋落。”他俯身凑近君无乐耳朵,温声耳语道,“孩子,你确实在某些地方和旁人有所不同,可是还在山脚的你就别妄图对山腰的人评头论足了。你们中原有个词,叫‘望其项背’,自以为能够赶得上,但是——”
“你永远连我的脚背都看不见。”
另一边,负责偏殿四周戒备的顾长英忽然被一声凄厉喵叫吸引了注意力,他招来一名手下,吩咐说:“你去看看,宫里怎么会有猫?”
他自言自语的琢磨了一阵,福至心灵,又招来半支小队,“你们几人随我过去看看,其他人注意警戒,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现在情况未明,林将军应该会先吴将军一步赶来,都打起精神来!”
“是!”
话音落下,顾长英率领半支小队悄无声息的往野猫声源靠近,还未抵达又是一声凄厉猫叫,比之前过之无不及,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脖颈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触上冰冷盔甲又打起退堂鼓。
忽而又响起其他动物的声音,类似于蝈蝈的叫声,一阵接一阵,时高时低,像个无病呻吟的患者。
除此之外,没有半点人声。
可宫里是没有猫的。
当然了,也不排除是宫外的野猫进宫觅食来了。
顾长英的直觉告诉他,野猫叫成这样并不正常。他甚至还有心情自我打趣:又不是寻找配偶,至于叫得这么凄厉么,听着像是在凌迟。
他收回往外发散的思维,对手下做了个手势:“上。”五六名悍将立马涌入一墙之隔的僻静小路中——
就在那二十六部的人话音撂下后,君无乐突然发笑。
“你笑什么?”君无乐的笑声在寂静的夜中回荡,十分渗人,他凝神瞪了一眼,分外不悦,再一次踢向君无乐小腹将人踹飞,“如果你在拖延时间等人救你,就别枉费心思了。他们的听觉被我之前的牧笛和鼓声干扰过,听不见你的声音。而你,会在这里被我杀掉,就在距离他们一墙之隔的、此处。”
“抱歉,实在觉得太过好笑,既然阁下不喜,那我便不笑了,”君无乐收住笑,神色平静的注视着偏殿烛火,“阁下一方派人来暗杀公主时,怎么没想着事先调查一下,公主长盛,对猫狗类动物皮毛过敏,轻轻接触就会全身起红疹,一两声猫叫?宫中是不可能出现猫叫的。”
“什么?”
那人大骇,就在君无乐话音落下的瞬间,顾长英率人涌入这条僻静小路并且将两人严丝合缝包围起来。
他有一两秒的怔忪,表情几乎是顷刻间狰狞,先前那不咸不淡抑扬顿挫全错的悠闲语调不复存在:“你们怎么会——!”
“小侯爷,属下来迟。”顾长英将君无乐扶起,起身其间带动了伤到的内脏,君无乐又呕出一口血沫,顾长英看着他的伤,几乎肝胆欲裂,“快把这个重伤小侯爷的贼人拿下!”
君无乐冲他虚弱的摆了摆手,“我没事,快,去潜龙殿,有人在那儿……等我。”
“小侯爷稍等片刻。”顾长英将君无乐轻轻扶到墙角,让他好好休息,表示将贼人拿下后立即出发。
那二十六部的人被守卫团团围住,脸上乍起乍落,表现出大悲大喜,令人一时难以接近。君无乐轻轻喘着气,靠在墙角无声的望着他。当他对上面色惨白的少年平静的目光时,忽然发出怒吼,从腰间抽出一支牧笛。
顾长英双目一缩,正欲告诫众人,笛声却先行一步。
魔音寥寥,几乎无孔不入。
围困他的人一个个捂住耳朵痛苦的跪倒在地。
情势急转直下,电光火石间,顾长英摁着君无乐的一只耳朵把人摁在怀里,同时用刀尖在墙上划拉,发出更加糟杂难听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就冲破了敌人的魔音。
那人顿时起了逃跑的心思,吹奏的手几不可察的一顿。
顾长英虽不懂曲律,却能听出其间的犹豫和停顿,当即放开君无乐旋身而上,提剑斜劈,速度快到连君无乐都没能看清他的身影。
牧笛从中被一削为二,同时那贼人的鼻梁至眉间出现了一条血线,细细密密的渗着血珠。
牧笛闻声落地,那人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