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81、第七十二章

　　天色已有几分低垂的阴沉，秋日的凉风猛地贯入衣领，跟在后面的杨逸杰“阿嚏”一声，一个机灵。方才发热的头脑这才随着汗液的蒸发降下温来，觉出些许凉意，随之而来的是刚刚发生的一幕幕与继冲动后的歉意。

　　到办公室的时候，解老师正对着教案看得认真，手边塑料餐盒里的菜粥已凉了大半。杨逸杰向桌前蹭了两步，突然觉得他们这事儿做得太幼稚，愈发难以启齿。
　　“解老师……”杨逸杰低着头，小声唤道。
　　“嗯？”解琋应了声，回头，正对上他这局促样子，“下课了？”
　　“还没……”杨逸杰咬了咬唇，嗫嚅着飞速吐出一句，“王老师找您。”
　　解琋放下手中的笔，被他这模样逗笑了似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让你来传话？”
　　“啊，哦。”少年只觉得舌头打了结，不知从何说起，“也不全是……对……对不起，解老师，我们打架了。”硬着头皮哽出后半句的时候，杨逸杰真想像土地公一般，找个洞钻下去。
　　留神打量解老师脸色，见他脸上的错愕并未持续许久，站起身子便向门外走，忙急急跟在他身后。

　　“严重吗？有没有人受伤？”走出办公室门时，解琋问。
　　“不严重。”杨逸杰答，可想着那人鼻血糊了满脸的模样，又补了后半句，“应该不严重。”
　　“应该？”解琋回头，望了他一眼，却是加快了步子。
　　杨逸杰被这一眼看得寒毛倒立，并非这眼神有多严厉，而是他太心虚了。这种事，本可以通过更理智的方式解决，更不用叨扰到本就如此忙碌的解老师。
　　是他们先动的手，这点是怎么也无法抹去的。

　　一路上，解琋在前面，杨逸杰跟在后面，走得极快。
　　见解老师沉着脸色、一言不发，他更不敢开口说明情况。

　　快走近了，见那边杵着的四个人和对方班级的学生，解琋已暗自猜到事情的原委。
　　杨逸杰快走几步蹭到俞思凡身旁，低声问：“你怎么来了？”没有回答。又见方骅额角还泛着血渍却依旧昂头瞪着对方，咬了咬唇。
　　“冯老师，王老师。”解琋站定，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这站位看似随意，却将自己班里的五人隐隐锁在身后。
　　“小解啊……”冯老师四十出头眼角已略微有了皱纹，黑框眼镜后的眉头微蹙，“情况刚刚也了解了，是你们班的孩子先动的手，你看——”
　　那边出鼻血的男生已用卫生纸稍作了处理，可连同他的眼神一起看，依旧显得悲壮，倒像是浴血奋战、立功待赏的勇士。
　　解琋微微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冯老师。”
　　“解老师，”何潇辰本就憋着一股气，此刻心头火依旧蹭蹭向外冒，见解老师代他们道歉愈发难耐，“是他们……”
　　王邵飞饶有兴致地站在人群一侧，抱着手臂挑眉看着这边，本想把这事完全交给解琋处理。此刻却仗着离何潇辰不过一米近，在他身后狠狠给了一脚。
　　何潇辰被踢得向前蹭了一步，捂着身后回头瞪着王邵飞一脸委屈，眼神却像是能把他剥皮一口吞了似的。课上踢踢打打也常有，可此时在这种环境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冯老师，”王邵飞并未理会他，开口道，“我带着这堂课，也算是我的责任。头是你们班学生先起的，手是我们班学生先动的……真说起来谁都不占理。我赶来的也及时，看这架打得也不严重，道个歉要不就算了。闹到政教处去也不好。”
　　王邵飞在学校呆了不少年头，青年教师中又算得上声名鹊起的一批，此时开口的分量也比解琋大。
　　“这事儿就过去吧。”见他神色稍有缓和，王邵飞又补上一句，“解老师班里的孩子也受伤了，咱当老师的都不容易。”
　　冯老师这才微微点头，看向解琋，语重声长：“小解啊，你第一次当班任，不光是学业，很多事情都要上点心。”
　　解琋点头应是，又赔了个不是，目送冯老师带着班里的学生走远。
　　听得到断断续续传来的呵斥声：“你们是不是又多嘴了？……谁你们也敢惹！谁也敢动手！……今天是他们班学生先动手的，换你们试试！……”
　　又听到渐渐飘远的：“老师我们错了……老师您放心，我们不可能先动手……”

　　见他们越走越远，消失在操场的护栏外，解琋转头望向身后的五人。
　　“解老师、王老师……”杨逸杰越过俞思凡拽了拽方骅的后衣角，急急瞟向王邵飞的眼神中夹带着几分求肯。
　　方骅梗着的脖子这才有些偃旗息鼓的样子，低着头抿唇，腮帮子鼓鼓的，低声道：“老师对不起。”
　　一旁的王邵飞见人都散了，轻笑一下，搓了搓双手：“下课了，我先走了？”这话是对解琋说的。
　　解琋没看他，却应了声。
　　“行，我先走了，你们继续作。”王邵飞目光最后从五人脸上一一划过，立起衣领摘下挂着的口哨，扬长而去。

　　一时间，冰封一样的寂静。
　　活动时间，操场上的人影越来越多，笑着的、闹着的、嚷嚷着赶去吃饭的，周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
　　虽说是对方挑弄在先，可先动手就是错处。
　　一般情况下，他们是更怕王老师的……但显见，现在是二般情况。
　　解琋不讲话，也没有人敢再开口。
　　理智回归后的愧疚、不安，夹带着更多面对解老师时独有的歉意。五个少年乖乖站成一排，攥着裤子的、绞着手指的，都在无限拉长的静默中不自觉地调整了姿势。
　　“抬头。”解琋望着一排齐整的标姿，语声中是晦涩的冰冷，出口的话却依旧映了漫天的夕阳，“都没事儿吧。”
　　感觉到五双扑闪着投来的目光，解琋走到方骅身前，拨了拨他胡乱搭在额上的碎发，蹙着眉头看他额角的伤。
　　“解老师……”视线全被一张温暖但却单薄的身影挡去，方骅喉头一哽。
　　“活动一下，有伤吗？”解琋目光已越过他，望向其他几人。
　　“嘶——”何潇辰转了转肩，背后传来的钝痛让他瞬间咬住了唇。解琋绕到他身后，一把揭开了上衣，肩胛的蝴蝶骨处已隐隐浮上一层青紫。“疼——疼疼疼——解老师……”纤长的手指在泛着红肿的部位圈点按压，直疼得他忍不住向一边躲闪。
　　“别的地方呢？”解琋拧起了眉，在他肩头重重落下一掌，低声道，“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叫疼。”
　　何潇辰也不顾旁人，“嗷”地一声向一旁跳了一步，一脸委屈：“那时候只顾着打别人……也没注意自己……”
　　嘶——还真有脸回答。俞思凡眼神与嘴型拼尽全力地示意他闭嘴承认错误，可那人硬是不往自己的方向看。
　　解琋不再理他，凭经验判断几人应该没大问题，才道：“逸杰留下，你们四个去趟校医院，别逞强。然后，都赶紧去吃饭。”
　　杨逸杰一愣，想着他放在桌上的晚饭此时定是凉透了，嘴唇微翕，没发出声音。

　　还没到下课的时候，古舞班的几个与民舞班的一群男生干了一仗的事儿，班里已人尽皆知。因此，对于晚功五人的集体消失，也没有人感到奇怪。
　　可五楼的小练功房中却没有那么平静。
　　“思凡，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一组把上热身下来，何潇辰双肘支在把杆上大喘气，“你又没打架，凑什么热闹……”
　　“想看看你是怎么被罚的，行不行。”俞思凡抹了把额上的汗，道。
　　时间久了，五人越发熟悉，说起话来也更加毫无顾忌。
　　“旁观个屁，你不解释清楚，指定连你一起收拾。”何潇辰微微活动着肩胛，又是一阵钻心的钝痛，“爸爸为你好，你还狗咬吕洞宾？”
　　俞思凡活动着手腕脚腕，没理他。一会儿又默默补了一句：“你们打架打成这样，我没能在……受罚总该和你们一起扛。”
　　杨逸杰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目光落在远处一直一言不发的雷铭身上。
　　“你们都第一次打架，经验不足。等回了寝室我教教你们……”何潇辰半抽着冷气，聒噪声不停，“这种以少胜多的打法，是有战术的。原来我在……”
　　“还有下次！”方骅靠墙坐在把杆下，额角处贴了一块狭长的白纱布，遮去了半条挑起的眉角，“饶了我吧！这一次就已经胆战心惊了。”
　　“靠，你能不能讲点儿理。”何潇辰也扶着把杆靠墙坐下，撇撇嘴，“这场仗是你带着我们上的哈，要不是怕你被打死……”
　　“我看你是怕他被打不死。”察觉到话题渐渐拐向不可知的凝重，杨逸杰忙插话打断他，“我看，数你打得最起劲，八头牛都拉不住。”
　　“诶？你这话说的。”何潇辰将手搭在把杆上，抬头看他，“一只王老师胜过八头牛？”
　　即便所有人都想绷着，还是被他这句话逗得破了功。
　　“何况，刚刚最卖力的可不是我。”何潇辰一挑眉，继续说，“喏，你看看小铭，攒了八辈子的力气都发泄在这几个人身上了。那几脚下去，我都担心他们当场残了。”
　　雷铭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抽，回过头沉声道：“我有分寸。”

　　他一开口，刚被何潇辰烘热几分的练功房又冷了下来。
　　许久，才听方骅小声道：“是我太冲动了，带累了你们。”
　　“哎，这有什么带累不带累的，那几个人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看不下去了。”俞思凡撑着把杆起身，“就算今天不干，他们不改改，也是迟早。只是我没赶上你们这热乎架，少打多没占着便宜，没能好好教训那几张臭嘴。”
　　“思凡想不到你还……”何潇辰一笑。
　　“怎么？”俞思凡问。
　　“不怎么。”何潇辰也起身，拍了拍他肩，“刚和你认识的时候没想到——挺硬气，够兄弟！”
　　方骅也被逗笑了，起身：“你们没有怨我就行，我今天从早到晚的不顺，没忍住。”
　　“怨？”何潇辰一把揽着他肩膀，“一年多同生共死了，你这说的什么话。”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可看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推进，玩笑过后又觉出几分紧张。
　　“你们怕被父母知道吗？”俞思凡问，看着一侧的方骅和雷铭。
　　“不知道我爸能不能知道。”方骅已全无避讳这个话题，咬了咬嘴唇，“他知道了，我才真是完了……”
　　“应该不会。”杨逸杰轻声道，“解老师、王老师都不像会告状的。”
　　“靠，关键还有那个事儿贼多的老冯。”何潇辰嘟囔着，“不过也就学校里这点儿烂事儿，打个架……总不能惊动了雷主席。”
　　目光瞬间集中，雷铭依旧轻扶着把杆面无表情，像在定定地出神，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没事儿，我不怕。”
　　“我怕！”何潇辰嚷嚷着，“也不知道一会儿谁来。”说着轻轻咂了咂嘴，“是单打还是双打？我们要不要先面个壁表现一下诚意？”
　　“……”
　　“不是吧——”方骅拖长了调子，“不至于，绝对不至于。王老师当年打遍附中无敌手的名号可还传到外校去了，你想，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在学生中口耳相传、生生不息，这当年是得多风流。”
　　“也是，”何潇辰嘿嘿一笑，“如果是王老师来，咱就给他讲讲代代相传的附中故事。”
　　“有那个心，有那个胆儿吗你？”杨逸杰长叹了一口气，蹙眉，“说到底，这事儿真是我们不对。解老师让我们来这边热身、等着，确实该拿出个认错的态度。一起面壁？”
　　“诶呦，我说班长，真面壁？”何潇辰第一个不服，“二十一世纪了，哪有罚面壁的。”
　　杨逸杰两步跨到雷铭身旁，悄声问：“你说呢？”
　　“我不面壁。”搭在把杆上的手指勾了勾，雷铭道，“我们没错，要错也是不该先动了手。”
　　“但这样太不给解老师省心了。”杨逸杰想到下午办公室里解老师的模样，攥紧了把杆，“总该自己处理了这些烂摊子，解老师够忙了，不能总拖着他。你们没看到我去叫解老师的时候，他正……”

　　正讲到一半，门被毫无预兆地一把推开，王邵飞大步进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解琋，没有刻意沉着脸，却看不出喜怒。
　　“墙根下站了十分钟了。谁要给我讲讲附中口耳相传的陈年往事？”王邵飞进门，矮身换上软底鞋，抓起扔在门外的教棍立在一旁，“打遍附中无敌手可真不是浪得虚名，谁想试试？”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大家都话多的时刻，雷铭就“一二三——木头人！”
我绝对没有卡！剧情需要（orz）
下一章我尽量快！
————
刚搬到lof，这边随缘吧~
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