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59、第五十二章

　　确定分组的录制结束后，距离第二轮比赛正式演出，只有一周的准备时间。
　　这是极其焦虑的七天。
　　第一轮表演不涉及比分的问题，那时候只想着怎样做到更好的舞台呈现，更像是种享受。而第二轮五场单人赛，则要直面血淋淋的竞争。

　　谁都不想一轮游，更不想因为自己，致使整支队伍一轮游。
　　队长个人对战被安排为揭幕战。赢，能极大地助长整支队伍的士气；输，则意味着背负更大的压力。此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有这些，杨逸杰都太清楚了。

　　团魂，本是一个很好诠释的主题，但节目组硬是刁难一般，出了独舞的表现形式。为了保证节目效果，又对选手们舞段的选择限制了一定的范围。杨逸杰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进行独自选择和创编。
　　在老师们的建议下，他最终敲定了“精忠报国”的配乐。对他而言，这本是一首再熟悉不过的曲子，浓烈的情感与厚重的时代气息，每每听起前奏便能引得心潮澎湃。但，短短一周时间准备一支动作上几乎完全陌生的舞蹈，对于技术都尚待打磨的少年，显得有些强人所难。
　　扒视频、学动作、找感情……从这首曲子中，他要抓的不仅仅是满腔的报国壮志，更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一份同生共死的坚守与赤诚的兄弟情谊。白天的排练厅里，一遍遍打磨，却总也达不到满意的效果；晚上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才独自默默翻看录像，恨不得把一帧帧画面全部删除。
　　紧张、担忧、自我否定，排山倒海的焦虑感仿佛马上就要把人淹没。

　　时针指向“十”时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杨逸杰面无表情地靠在床头听伴奏，越听，越觉得焦躁。
　　何潇辰洗了澡出来，见他这魂不附体的模样，大步走去伸手拔下他的耳机，语声中是夹杂着几分心疼的不耐：“一晚上了。没完了你？别听了。”
　　耳边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思绪随之被打断，杨逸杰皱了皱眉，抬眼的目光中尽是发不出的愤懑与狂躁，直射着“你干嘛啊？”四个大字。少年发丝上没擦干的水珠甩到他胳膊上，冰凉的触感惹得人一个机灵。
　　何潇辰不由分说地抢了他手里的手机：“差不多行了，赶紧去洗澡睡觉，困都困死了。”
　　“你别闹。”杨逸杰拧着眉，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拼命想拉回自己的理智，“你累了就关灯先睡，手机给我，我再看看。”
　　“你差这一会儿吗？”何潇辰在床边和他并肩坐下，攥着他的手机不肯松手，整天嬉皮笑脸的少年难得正经地说话，“看看你困的。都几天没睡好了？紧张有用吗？身体状态不好，没有效率，反倒影响了排练。快点儿，你就当信我一回，早点儿洗洗睡了。”

　　空气凝固的片刻，两人都沉默了，杨逸杰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半大的男孩子，打打闹闹才是日常，少有这么掏心掏肺说话的时候。
　　“我知道没用，但我不可能不急。”杨逸杰说着，语气里带了鼻音，“我做不到。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自己跳舞的画面。我能看到自己跳得……有多糟糕，但我没办法。和我自己想要达到的效果，差别太大了。”
　　音乐听多了，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循环，仿佛这一连几天的生活被这支舞完完全全填满。还只是个刚踏入舞校的学生，他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如何平衡一个艺术作品与日常生活之间关系。他甚至连不去想这些，踏踏实实睡个觉都做不到。

　　“杰哥，我是觉得，你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尽力准备就好，大家都知道揭幕战你面对的难度，也都不想看你这样。我们是一个团队啊，就算你没有比好，不是后边还有我们吗。对，还有雷铭担着呢，这可是咱的王牌。他能赢回来的，你担心啥。”
　　雷铭？杨逸杰更加痛苦地闭上眼睛。
　　就因为是一个团队啊，因为是团队他才更怕会输。少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自尊心，半晌，嘴唇翕动：“就是因为有他……”因为有雷铭，就可以把压力放给他担着吗？“我……万一……输到他也拉不回来怎么办。”
　　这些天，所有最坏的结果，他在脑子中不知过了多少遍。

　　“说什么呢，又不是没看过首轮表演的录像。其他队伍——我们再不济，也不至于首轮淘汰吧？”何潇辰说，“别想了，啊，我觉得你过度紧张了。我们实力也很强的，别总把别人的队伍想那么厉害。”
　　天生的性格，杨逸杰其实羡慕极了他这种凡事都能设想着最好结果去努力，至少过程中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你别转移话题。”少年仿佛钻进了死胡同，固执地继续讲下去，“我不能拖累大家，更不能拖累雷铭。我们为了来比赛吃了那么多苦，学校顶了那么大的风声和压力，要是因为我没比好而输了比赛……”
　　“杨逸杰你到底在想什么！”何潇辰简直要疯了，站起身子掰着他的肩膀，若刚刚还是心疼站上风，现在更多的是气愤。他真理解不了，这么一个阳光沉稳的少年，为什么脑子里总有无穷无尽、这么极端的想法。“要不你现在去把大家都叫来，你跟我们说，说你怕输，怕拖累大家，你不比了？”
　　“我没有说不比。”
　　“那不就完了，我的哥哥。”何潇辰崩溃般后仰倒在床上，“你能退赛吗？不能。”睁开眼睛斜睨着他，“比还是要比的吧，那你怕输有用吗，尽最大努力去准备就好了。尽力了没有人会怪你啊，你不要再想了好吗！”

　　杨逸杰长缓了几口气，半晌，轻轻地说：“抱歉，是我失控了。”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心态调整上的毛病，可天煞的性格，改起来真的太难了。
　　这段对话似乎耗费了两人太多的能量。情绪剧烈的起伏过后，都没什么力气再去说话。两人各自安静了一会儿，何潇辰翻了个身，把双腿也撂到床上，语气中重新带上平日里没什么正经的模样：“乖啊，关灯睡觉了。”
　　“你滚吧，这是我的床。”杨逸杰从他手里抽回手机，顺便没好气地把他拽起来。这一闹，好像重新恢复了点精神，“你先睡吧，我去找一下解老师。”

　　杨逸杰走得果断，丝毫没给对方再阻拦的机会。走到解老师房间门口，才后知后觉有点忐忑。
　　深呼吸，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扣响房门。
　　解琋走过来给他开门，正翻阅的一本书随手扣在床上，王邵飞坐在桌前看他们白天排练的视频，闻声转头，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不早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解琋引他进来，示意他自己拖椅子在小圆桌前坐。
　　“解老师，王老师。”少年有点拘谨地坐下来，“我刚刚看今天练习的录相，觉得这支舞还是有很多问题，想听听老师的意见。”
　　王邵飞按下暂停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过来找我们，是想听我们开导你说没事、没事、你很好了别有压力，还是想我抓着你练一顿素质来帮你缓解焦虑？”

　　这话说得太不留情面，却又把那点小心思全都精准地挑了出来。
　　少年浑身发毛，窘迫得一下子红了脸，索性自暴自弃道：“我能感觉出，自己现在到处都是问题，不管是专业上，还是心态上。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但我找不到合适的办法。”
　　“练的时候怎么努力也练不好，不练却一直想着，是这种感觉吗？”解琋把一杯水推倒他面前，温温和和。
　　“嗯。”少年顿时觉得有点鼻酸。
　　“那你觉得，如果王老师现在说，你起来，我们解决一下舞蹈里达不到的地方，你吃得消吗？”
　　少年强迫着自己心平气和地思考，然后摇头否认。他就是因为练得时候达不到满意的效果，才这么焦虑。

　　“这样吧，在这八支队伍的队长竞争中，你给我一个评价，你觉得自己现在能排在什么位次？”
　　这问题看似问得突然，但心里其实不知道暗自盘算过了多少遍。此刻面对着老师，他不好意思违心抬高，但也不能……杨逸杰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你得敢想，也得说出来。”解琋坐在他面前，两手捧着一只白瓷杯。房间里的他和平日里练功房中见到的又不太相像。“你给自己一个大体的定位，和基于此的清晰可达到的目标。不要泛泛想着自己不能输、不能拖后腿，这没用。”
　　“前……前六吧，保六争四？不能再差了。”
　　“如果你能真心实意地这么想，就够了。保六争四，剩下的交给队友，我觉得这没问题。不要总想着拖累，你帮队友挑战其他很强的队长，这本身就是一种分担。尽力，然后顺其自然，好好调整心态。”解琋拍拍他，“行了，没用的别想了。想分析舞蹈的话，就和你说说。”
　　“嗯。”

　　不只是他，这支队伍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背负着压力。
　　有人表面轻松、自我化解，有人把所有的话都闷在肚子里，也有人拼命地折腾自己——要不是练功房距离住的酒店实在有些距离，方骅觉得雷铭简直要住在练功房里。

　　历经一整晚的琢磨，第二天，雷铭站在练功房里对王邵飞宣布：“这个重音之后的部分，我想改。”
　　“空转后边，空的拍子够多，我可以试着接一个侧空翻。”
　　“然后……这里，后边的舞台调度不太好，我想把转换成连续旋子三百六。”
　　王邵飞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然后当场炸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剩两天上台了，你现在跟我讲你要往组合里加动作？旋子三百六你正儿八经地练过吗？”
　　雷铭抬眼，不动声色：“不改动，我觉得这套动作……拿第一有风险。”停顿片刻，见老师依旧没反应：“旋子三百六我能单做。”他后退两步，就欲证明给王邵飞看。
　　“你是觉得现在受伤率太低吧？”王邵飞一把拉回他，气道，“还是觉得自己的能力足够两天里掌握一个新成套？”
　　“我知道我现在还有些差距。”少年固执地看着老师，“所以想请您带我练。”
　　“我是不是还应该表扬你没有自己闷头瞎练？”王邵飞简直无语，“我问你。雷铭，你单做和串起来做三个一样吗？你就算能串起来，那和加到组合里做是一个感觉吗？空转滞空就不太够了，你跟我说再接一个侧空翻？”
　　“我觉得至少要试一试。就算……就算我这次的比赛可能掌握不了，但之后还有三期的录制，我提早一点准备着，就多一点能拿得出手的可能。”

　　他从没想过要输，甚至想得更远，他在一点一点计划着未来，想方设法地提高一点队伍取胜的可能。
　　王邵飞看着眼前泛着倔的少年，有点无奈地叹口气。
　　他信他能练下来，但短时间内这么寻着突破，风险太大，也太伤身体。站在老师的角度，他不愿意。
　　其他四个人都在针对着各自的项目做准备，解琋一个一个认真地指导过去。杨逸杰努力地琢磨着舞段里想表达的东西，按着老师昨晚的分析一点一点抠动作；俞思凡耗着腿听音乐，尽可能多的翻看经典舞剧，体味各种风格与情绪，脑海里构思着可能情境的动作串；方骅的舞蹈技巧要求不算高，张力全体现在情感中，已经是打磨很成熟的作品了，一遍跳下来，累得像是透支了一般；何潇辰选跳Urban，对他而言，经历过刚刚学新舞蹈的兴奋，尽可能改变习惯舞种的表达手法与发力方式，是个不小的挑战。
　　上午的排练刚开始没有多久，男孩子们的练功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两天后，就是他们的第一场比赛了。这是他们赤诚守护的梦想，他们为此曾那么那么努力过，并且仍在努力着。
　　一切都是未知。
　　不知道这综艺的舞台能带给他们多少公平的竞争和希冀的结果。王邵飞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雷铭还站在他面前，眼里闪着少年人不服输的目光。“行，练吧。”他与解琋只能尽全力帮助这帮孩子，希望一切如他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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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性格这种东西……可能把逸杰放到大家面前、放在台上，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很阳光、很自信，完全不会想到他私下有时面对自己或者和亲近的人在一起的想法吧。
要比赛了，愿他们乘风破浪，无往不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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