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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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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五脏六腑都疼得像是碎了又被人重新拼起来一样,这具残破的身子并无任何不同,却让他感到些许陌生。
果然,是在凡间太久的缘故吗。
“师父。”身边传来两个齐齐的声音。
岚泽应了一声,慢慢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逐光和风峦在一旁垂手而立,眼看着他微蹙起的眉头,却不敢上前帮忙。
在他座下修行数万年,他们很清楚,这位师尊虽然为人随和,骨子里却隐忍要强得很,即便是当年受到那样的重创之后,也不希望任何人照顾迁就他,所以身边人都十分默契地当做无事发生过。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她可以扶他,可以喂他喝药,哪怕只是替他倒一杯茶,他的眼中也会弥漫开温柔的笑意,让旁观的人觉得他总算没白受那样的罪。可惜那段日子也不长。
待得岚泽终于坐得稳当了,他的第一句话并不出两个徒弟所料:“她还好吗?”
“一切都好。”逐光抿唇道,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笑意。
身旁的风峦补上一句:“现在我们是她的大徒弟和小徒弟。”
是在凡间走了一遭,脑子有些不好用了吗。岚泽揉了揉额角,茫然:“你们拜她为师学些什么,做点心吗?”
“噗”的一声,风峦险些笑滚在地上,亏得逐光一把拽住,但已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句整话都说不成了。
逐光只能自认倒霉,把这丢人的话头接过来:“因为她自认是我们的师娘。”
岚泽顿时哭笑不得,边笑边摇头。这丫头的胆量着实见长,想做师娘当年便早说嘛,何必那般恭敬谨慎,闹得他还一度以为她全无这份心思。不过给她师兄弟当师娘一事,如今却是得搁一搁了。
他体贴地等风峦喘过气了,才道:“她有没有问些什么?”
风峦点头:“师父料事如神,她问我您的身子是怎么一回事。”
岚泽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紧了紧:“你如何说?”
“我说是在上回镇压封印时毁损了元灵,她并没有起疑心。”风峦顿了顿,“不过,她立刻担心下一劫时您该怎么办。”
岚泽的唇边便泛起一个浅笑。过了那么多年,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还是这么爱操心他,从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过他承认,他心里还是很高兴。
没有起疑心就好,虽然他答应过再也不骗她,如今却只能先耍一回赖了。
“你们要留神,切莫露出马脚来。”
逐光答应得干脆,风峦怨念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没多大妨碍啊,可是要自己管曾经的师姐叫小师妹,别提多别扭了。
“师父,万一她不愿意留下呢?”逐光迟疑道。
岚泽的手轻颤了颤。他倒真的不曾想过这个可能,她会吗?她不是还惦记着要当师娘吗。
据他所知,她对那个家应当没有太多的留恋,不过如果是因为生他的气,还真说不好。他闭了闭眼。在十万八千年的大劫过去之前,他不能让她忆起前尘,亦不能与她过于亲近,她只要以弟子的身份平平安安待在玉门山就好,否则只会害了她。所以下次见面时,自己的态度恐怕是要让她生气难过的。
不过大劫将近,魔气四溢,销声匿迹多年的魔族已经蠢蠢欲动,甚至找到谢家塘去了,如果将她留在凡间,便无法护她周全。所以不论她愿与不愿,自己只能将她强留下来。
他没有回答弟子的疑问,只道:“逐光,风峦,替为师去办一件事。”
他甫一苏醒便交代下来的事情,必然不简单,两名弟子心下一凛,立刻正色拱手:“但凭师父吩咐。”
“到谢家塘走一趟,告诉我药铺的秦老先生,还有阿糯的家人,我与阿糯一同离开了,让他们勿要挂念。”
“啊……啊?”
脸黑归脸黑,师命不可违,当天下午,两人便晕晕乎乎地站在了小镇上。虽然细看之下,神色略显紧张,但大体上还是十分飘逸端庄,在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地方回头率相当不错。
“师兄,这一路已经有八个女子看你了。”风峦端着一张脸,向逐光耳语。
“怎知不是在看你?”
“你要是不信,我们打个赌,你往东跑,我往西跑,看朝哪边追的人多。”
“你是把脑子丢在半路上了吗?到时候别人还以为我们偷了钱袋。”
风峦忽然嘻地一笑,神神秘秘扒到他肩膀上:“你说,师父那样的姿色,在这儿该多受欢迎啊。”
“去,你有本事亲自问师父?”逐光瞪他一眼,啪一下拍掉那只爪子,“反正师父是师妹的,谁也抢不了。”
风峦嘴里啧啧有声,正待感叹两句,就见路旁两名女子指着他们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这样好看的公子哪轮得到我们呀。”
“哎哟,瞧那小手搭的,另一个还害羞呢。”
两人的脸同时黑成了锅底,僵直着脊背快速走开。他们算知道,阿糯在凡间转了一圈为什么胆大了这么多了。
来到药铺门前,出乎意料的,竟然围了一大圈人,他们心下吃惊,难道是魔族又上门侵扰,惹出事了不成?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才发现是一个老头和一个妇人在争执。
说是争执,不如说是那妇人在单方面骂街更合适,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老头的鼻子:“说不是那个病秧子把阿糯拐走的,信你才有鬼!”
那老头白胡须一抖一抖的,大呼冤枉:“公子这么个身子,能拐走谁啊?”
以他私心里看,他觉得阿糯将岚泽拐走的可能性还大一点,但出于为女孩名节考虑,他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依我看,怕还是被劫走了。”人群中另一名老者沉吟道。
“是呀是呀。”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那天我在家,就听到一声响,还以为是卖炒米花,没想到后来一看,门板都碎成那样了,可吓坏人。”
白须老头连忙点头:“对对,拐阿糯走也不用拆自家门板不是。”
“我信你的邪啊!”妇人毫不买账,“官也报了,官差也来了,这两天查出什么了?我告诉你,你不把阿糯交出来,我跟你没完!”
“这,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你问我讨人,我去哪里变出来嘛?”
“大家伙评评理,谁不知道那丫头从小没爹没娘,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大的?这下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一下子没影了,她上头还有个哥哥没成家呢……”
那妇人犹自说得起劲,逐光清了清嗓子,排开众人走上前去:“诸位父老,请听我一言。”
人群皆呆了呆,妇人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二人乃是岚泽公子的友人。”
不说这话还不要紧,妇人一听立刻揪住了他的衣裳:“说!他把阿糯拐到哪里去了?”
逐光面对妖魔眉头都不带皱的,可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当下脸都红了,脱口而出:“诸位切莫焦急,岚泽公子与阿糯姑娘只是一同私奔了。”
话音落地,四周静得十分微妙。
风峦默默抬手捂脸,后退了半步,他现在说不认识这个人还来得及吗?
逐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群。其实他想说的是,岚泽公子与阿糯姑娘只是一同出外游历了,虽然这两句话的意思实则差不多吧……
“好哇,污蔑到我家头上来了?”那妇人跳起来就要挠他的脸,“你说谁私奔呢?把个黄花大闺女拐跑了,还给人泼脏水……”
眼看师兄那张引万千小仙姑觊觎的脸就要成花脸猫了,风峦不得不挺身而出,火速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元宝,低头哈腰:“姐姐您息怒,岚泽说了,他要娶阿糯过门,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送上彩礼,让我们俩代为转交。”
也不知是这声姐姐叫得受用,还是那金元宝的光闪得受用,妇人眼睛直了直,百转千回地哼了一声:“真是,不懂规矩。”
话虽如此说,那手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元宝收去了。
风峦的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又赔了几个笑,复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递给白须老头:“这位想必是秦老先生吧?岚泽说这些年多亏您了,小小谢意,请您收下。”
老郎中眨巴着眼睛,都忘了去接,直到风峦把元宝放进他的手里,才颤巍巍地问出一句话:“啥?公子还真和阿糯私奔了啊?”
逐光和风峦欲哭无泪,求您可别再提了。
这一天,二人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谢家塘的。在驾云回去的路上,已经够可怜的逐光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敲诈。
“哎呀,今天那场面,啧啧。”风峦躺在云上翘着二郎腿,“回去一定得跟师父说说。”
逐光脸色漆黑:“我以为同门师兄弟,这点情谊还是有的。”
风峦翻了个身,笑眯眯看他:“师兄,我想吃糖醋排骨。”
“行。”
“还想吃锅包肉。”
“……行。”
“还有……”
“算了,你还是告诉师父吧。”
“哎别这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