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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姐弟 ...


  •   听着她不痛不痒的话语,原本冷淡默然的谢长隽怒极反笑。

      她当年决绝后离京远赴羌海掌铁骑营,十年间上百封书信如石沉大海,要不到无哪怕只言片语的书信回音。

      这明晃晃的断绝干系,落在她口中不过轻巧的许久不见。她倒是抽身洒脱,原只有自己还陷在旧日耿耿于怀不可自拔。

      谢寺卿长眉微挑敛下嘴角,表面愈发淡漠无波,有些风雨欲来的平静,他又往宋晗这近前走了几步,紧紧盯着她琥珀色淡漠的眼眸。

      他是儒弱文臣,身量清瘦却比纵横沙场的许多武夫高挑,如今站得离她极近,宋晗有种被谢长隽笼在怀里的错觉。

      出于些阴暗且晦涩的心理,谢长隽几乎有些急切地想打破宋晗面上的平静淡漠寸寸破裂,想要那双如冰湖般的眼眸为他平地起波澜。

      “圣上忽而顾怜臣这几年孑然萧索,关切起了臣成家立室之事。但国事如重山当前,哪里敢先顾念自身。”

      宋晗当年便是以此为由断绝了与他的所有可能。

      两人这么近的距离,谢长隽能从宋晗暗红色的发间嗅到一路奔波风霜凛然的气息,他多年积压心中的情绪像决堤一般,此时因情绪而话语铿锵凛然,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见着宋晗此时仍抿着红艳的唇一言不发,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说是吧,殿下?”

      国事当前,未敢顾己,一字一句她当年决绝的话语就这么被还回来了。

      宋晗闻言不想接这方话茬,她只能微微别过目光。谢长隽想要的回答不管是当年还是如今,她都不肯松口。

      这经年旧事让谢长隽如鲠在喉,他不说出来郁结难舒,说出来却伤人三分伤己七分,如逆刺在心勾绞得鲜血淋漓。

      宋晗知道谢长隽少年时偶尔心情不悦,也会泠然厉色,但那时言语讽刺的刀刃向他人,却从不向她,反而常常为护她出言。

      谢长隽此时见宋晗不语又往前了半步,此时依旧有些倔强地笼罩在她身前,眼神定定钉得她无法逃避。

      他来究一个当年未得的回答,寸步都不肯退让。

      退无可退的宋晗背靠轩窗侧,隔着窗棂外边风雪起落无声,太安静的周遭,胸腔心头气息紊乱都清晰可闻。

      她侧脸垂首露了半截修长雪白的脖颈,沉下目光低低开口。

      “国事诚然繁重,谢大人大理寺身居要职,政务繁杂,操劳起来也容易难以顾及自身,身边若有知道暖热的人照料也是好的。”

      觉着这话好笑,谢长隽弯起嘴角,冷如残月寒芒。他眉目清逸,平日仪态端方,喜怒不形于色,浅笑时向来温文好看的,此时却因为积郁眉眼间的怒意,整个人有几分刻薄森冷。

      “殿下所道人之常情与下官无缘,也怪谢某执拗乖戾,命里福浅缘悭吝,落得如今无妻室在侧面,无儿女绕膝,孑然孤身。”

      “他人求青云平歩,当年也只需殿下一句话,臣也可……”

      “谢寺卿大人请慎言。”宋晗冷冷喝断了谢长隽的话语。“如今你与本王如此说话,已然是僭越了。”

      刚刚的话语只有两人可闻,宋晗此时厉声凛然却惊得众人震颤。

      周遭有了一触即发的硝烟味,近旁随侍的人皆一颗心点到嗓子眼。

      “从前种种,谢大人休要在本王面前多提。”

      宋晗咬牙厉色发声,她的相貌美艳而凌厉,此时冷下眉眼锋刃更胜。

      “好一句慎言,好一句僭越,殿下如今好大的威仪。”

      谢长隽轻轻冷笑一声,稍一整袍袖向她拱手鞠礼,语带冷意道:“臣谢长隽今日种种无礼行状,还望殿下海涵。”

      说罢谢长隽怒而拂袖离开,徒留宋晗停留原地。

      当年的事情,谢长隽怨她。宋晗也无意反驳,当年她与父皇面前说出那话时便注定回不了头了。

      谢长隽从小就这样,他真生气了,从不疾言厉色,反而眉梢眼角处处噙笑,言语温文的刺人,刀刀见血。

      行过长廊,转了角又行了几步,宋晗停住前行的脚步,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众人也只好跟着停下,不解其意。

      谢长隽官袍上未见裘衣大氅,想也是来宫里时候十分仓促,并未预料到夜雪骤然而来。

      宋晗抿唇忍了又忍,想起谢长隽因为疼痛屈得不太自然的手,还是回过身。她对一侧躬身侍立的宫女递去了手中的掐丝铜胎团鹤纹袖炉,压低声音吩咐那名宫女。

      “风雪渐凛,夜里寒意重,寺卿大人旧患在身,你给谢寺卿送去。”

      “若他问起,你便说是许俸御见他身上单薄送的。”

      宫人闻言哑然,有些不可置信,顿了下才伸手接过袖炉。

      宋晗与谢长隽两人错身而过时,她见着那人左手捂着微微拢在袖中右手,分明是到了雨雪天气老毛病又犯了。

      当年昭惠十八年时,宫闱被乱臣围困五日,大昭千余文臣沦为阶下囚,坐困盈壁书阁,乱臣首犯气焰嚣张逼着要朝中文墨最佳的才子亲自来拟这皇帝的退位诏,以彰显此番声势浩然。

      谢长隽文采出众,帝京里久负盛名,身后牵涉的谢家陆家宁家门阀实力庞大,朝野文坛中名声斐然,难得的权贵士族与清流文人都不得不服气的人。

      他的屈服低头便是满朝文臣的折首投降,一身傲骨之上顶着千钧重责。

      可他这般傲到骨子里头的人岂能让如此容易受人胁迫,头颈未曾有低下半分,眼神冰冷凛然直视贼首,当即拿了桌案上一块坚硬沉重的田黄石纸镇,毫无犹豫下了死劲重砸自伤手腕部。

      雕花紫檀案台上铺陈着的上好锦帛玉宣,所谓退位诏半个字未成落下,就被谢长隽手腕的血溅斑斑驳驳,凄然又坚决。

      后来费了好些功夫,谢长隽腕骨才能恢复提笔行书无碍,每到了雨雪天气湿寒浸骨,彻夜疼痛的毛病便从此落在谢长隽手腕上。

      宋晗入御书房时候,两个小内侍抱着成捆的花扎小册出来,想来都是京中贵女们的闺中小像,大略可见皇帝今日对于谢长隽促膝关照。

      其余诸人也得了令屏退到殿外候着,只余掌印内侍冯福在侧侍立。

      如今的皇帝宋暄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清秀少年而已,屏退殿内闲杂人等以后,他朝着宋晗笑得眉眼弯弯。

      小皇帝快步走到宋晗面前拉着她的手到烹茶案前坐下,在长姐面前表现的乖巧而温顺。“姐姐这一路回京可还顺利?”

      “今日谢卿难得入宫,有心关照这位劳苦功高重臣婚事,他皱紧了眉头的模样活似见了鬼一般,只可惜了你未在当场未亲见这模样。”

      小红泥炉金炭烧着茶瓶,隐隐有些松风鱼眼沸的声响,稍通听茶之理的人已然可辩知煮的沸水好了,可宋暄此时并不急于马上提起壶,由着氤氲出热腾腾的水汽弥漫朦胧了自己一张笑脸。

      小皇帝今日是有心寻着谢长隽的为难,宋晗当下心中就对今日这巧合得过分的事情有了几分判断。

      “今日你何苦这般去为难他一番?”

      “姐姐这岂是为难,分明是好意关,日成家安定亦是人之常情。”

      “我们几个人哪个过寻常人日子的,何须在乎常人之道,他自然是有他的计较。”宋晗目光微微低。

      “你可知谢卿他近日在朝堂上十分不给你面子,你统领重骑营这些年如此战功赫然,得胜回朝。他却公然反对君臣出城延绵夹道相迎你回京。”

      小皇帝状若无意顺着这话头提起近来朝堂上头许多事情。

      “虽很我也想快点亲自迎姐姐回京,但谢卿这般德高望隆的重臣谏言,条条分析在理,句句思虑周全。

      “所以今日姐姐回京也无甚铺张排场去迎接,只夜里辛苦你奔波还赶着来宫里头,咱姐弟才能私底下好好叙话。”

      “此行虽费了些时日,但算不得什么辛苦。”

      小皇帝狡黠地眨眨眼睛看着宋晗道:“可姐姐你知道吗?”

      “谢卿这样隐忍克己的人,竟也会有几分挟私之心,他今日难得主动入宫伴驾,恐怕不是为与我这位君王促膝长谈。”

      小皇帝少年早慧眸光透彻,笼在茶壶蒸腾水汽中的脸淡淡然,他轻描淡写开口道:“我记得你们从前相处时候不是如今这般的。”

      宋暄不说话,面前年轻君王漆黑的眼瞳带着几分探究的模样看她,神色一瞬恢复往日万事不上心的模样。

      小皇帝幼年时刚刚入宫的时候对谢长隽是又敬又怯的,至少初初接触的时候是这样的。他也敢挑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上头让谢长隽头疼一番。

      身处君位也有这么些年,宋暄学会了收敛行藏,喜怒心思也被磋磨得隐晦幽深,暧昧不明隐隐有几分天恩难测的意味。

      他以帕子包着提了小红泥炉上的沸水,往黑釉羊毫茶碗中注汤,浮乳似雪,云脚绕瓯。黑釉碗儿盛着的茶汤推到宋晗面前。

      “姐姐。”茶雾氤氲之中的小皇帝的声音带着着虚弱的缥缈,。

      “昨夜我又梦见当年奉先殿前旧事。”

      宋晗眉头微微蹙起,握盏的手稍顿,当年乱军重围五日,她领军至奉先殿救驾,万幸赶得上挽救下小皇帝。

      小皇帝微微蜷起身子,抱着膝头枕着脑袋,偏头望向窗扉,外头风雪骤起有簌簌响动,殿中熏炉暖香袅袅,依旧和暖如春,素洁无华的甜白釉瓷瓶缀着几只横斜的红梅枝,被炭火提前熏开花苞。

      “这几年我常常半夜梦魇缠身,近旁守夜伺候的守夜宫人察看都未能醒透,挣扎了几番从噩梦脱身,醒来时汗透夹背。”

      “有时是别人杀我,有时是我杀人,尸山血海间,只有姐姐当年披甲执刀越过遍地狼藉的身影让我顿时清明。”

      “世间险恶并无清净处,与其坐而待毙,任人鱼肉,我愿同姐姐一般做无间狱中的执刃者。”

      话未宋暄将目光移到宋晗脸上,灼灼然犹如暗夜幽光。

      奉先殿是立于内宫之中方便皇室思前贤,奉先祖的殿宇,平日宫内携文臣祭祀也多在此处,甚至有效太庙之称,最是圣神肃穆所处。

      那日宋晗披甲率军突围时候,奉先殿庙堂颓败,哪里能见的半分往昔的崇高肃穆,尸山火海狼藉遍地,列位帝王先灵牌位散落了满地,各代配享供奉的名臣画卷烧得烧,毁的毁,素净熏香的幔帐斑斑锈色,血污泅了满地,宫人内侍尸身横陈散落。

      她记得那日天时滴水成冰,斩杀叛贼的热血溅到甲胄上还未来得及滴落在地,就被冻结凝固,身上明光铠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

      副将领着数名兵士用重幕撞击,破开沉重影壁,破裂之处露出狭窄的密道,宋晗持着火把矮下身子顺着狭道进入其中。

      尽头处,狭小的小皇帝被两名内侍守着,此时正瘫坐在昏暗破败的幽室之中,面色惨然无色,两眼此时因为绝望而麻木出神,视线难以适应忽而闯入的光明,那是甚至半天辨不出来人是谁。

      宋晗走近面前蜷缩着身子坐着的宋暄,那般脆弱而无助,只能无言地伸手拍拍小孩子的后背,让他回神看清面前危机已经过去。

      像是一口强忍在喉头胸腔达到临界点的恐惧与愤怒在瞬间爆发出来,宋暄甩开她的手发出尖锐地喊叫,张嘴咬住了她的左手手背上,刺破皮肤的疼痛弥漫开来。

      宋晗无言地看着手背瞬间涌出鲜血,也并不去阻止,眼神示意旁边的人先退出去,似乎因为血腥味回了神的宋暄迷茫地看着面前人。

      “...姐姐...”宋暄动动鲜红沾血的唇喊她。

      那时候也不过六岁稚童的宋暄,他躲在此处两日滴水未进,因为惊惧久久未说话的嗓子发出声音是嘶哑难辨的。玉白的孩童脸庞有污糟的灰土,嘴角犹沾着鲜红血迹,幽黑的眼眸发流着眼泪。

      “姐姐。”

      面前的少年天子也在唤宋晗,与孩童时候的模样忽而重合到了一处来。

      宋暄握着她的左手引到自己脸颊处贴着,如今手背处仍有着块如同月牙一般的疤痕,脸侧温热熨帖着那处旧时印记。

      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回望宋晗,漆黑的眼眸深处有一丝幽微深处的希冀之光,颤颤巍巍的只有一丁点儿,如将熄之烛摇摇欲坠,又像将溺之人抓住浮木的偏执。

      “羌海战事已平,姐姐你无须再守着那苦寒边地。”

      明明这殿内炭火烧得很旺,但宋暄掌心的冰冷寒意像是深入骨髓一般,指节骨间有着难以消的融冰冷,他的手反握着宋晗的力道慢慢收紧,恍然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着猎物。

      往后会留在帝京中,留在我身边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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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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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