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宜宾宜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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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令笙从绣着大孔雀开屏的墨烟屏风后面悄悄探出头来，就看在坐在上首的周寅正好端着酒杯侧过头来，碰上她打量的目光，冲她挤眉弄眼的笑了一下。
颜令笙不由莞尔。
就见得周寅端坐在上首的雕夔龙纹的台座榻上，身后虽摆了靠背的引枕，他却没有倚在上面——这人看似风流不正经，做派倒十成十的是个受过严训的天生贵胄——他半举着琉璃酒盏，欲饮不饮，觑着双眼，乍一副半醺不醺的浪荡模样，细看，那眼底漾漾清波，十分清明。
这样的男人，自然是做得龙中龙的。
颜令笙也不知哪来的忧愁烦恼，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把目光从周寅身上挪开，朝着下方的两排宾客望去。
左边为首坐着一个青年人，紫袍高冠，仪表堂堂的看上去很是不俗。颜令笙却不认得，微微侧过头去，身后一直陪着的侍女便压低了声音，笑道：“小姐，你看的那位是殿下的姑表兄弟，夷陵翁主的长子，公子齐昭。”
颜令笙颔首，示意听见了，又向右边第一人望去。
侍女还未及多夸两句公子齐昭，就看见身前的颜令笙忽的僵住了，攀在屏风上的那双雪白的玉手也跟着收紧了，隐隐露出跳动的青筋来。
侍女唬了一跳，急忙顺着颜令笙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京城来的吏部侍郎严绍坐在席中，正笑眯眯的望着正在曼舞清歌的歌舞伎。他已然喝得有些多了，底下头的地方官员还在不断地奉承着他，黄汤更是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
“小姐，那是吏部侍郎严绍严大人。”侍女陪着小心，尽职尽责的低声同她说道，“殿下这回其实是特地请他们几位朝中来的大臣呢！”
“特地请的？”颜令笙微微侧过脸去，小心翼翼的藏起心思，问道，“为什么是特地请的？”
侍女摇头：“奴婢这就不清楚了。”
颜令笙屏住呼吸，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十根手指几乎要在坚硬的屏风上抠出痕迹来。
——严绍，乃是她颜令笙第一要杀要剐之人。
眼下人多口杂，身后的那个侍女又是周寅王府上的婢女，这些宫廷侯府出身的侍女，大多眼力见十足，个个都是人精，若是被她看出什么端倪，只怕自己不好解释。
颜令笙思虑着，总算能把要杀人的目光从严绍的身上挪开了几分。
她散漫着目光从席上扫了过去，就见在左侧中间往下的位置，白景微正侧着脑袋和一个人说话，那人和他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纪，也是富家子弟的模样，颜令笙本来看看也就算了，谁知那人忽然转过脸来，不偏不倚正对上了偷窥的颜令笙。
他似吃了一惊，却旋即举起酒盏向她示意了一下。
颜令笙急忙缩回身子，显然是有些被他的举动惊到了。
侍女微笑道：“小姐，那位是金陵刺史的长公子，左玉麟公子。”
颜令笙点了点头，说道：“是了，我听殿下提起过。”她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一壁走，一壁问道：“今天临淄王宴请宾客，备下的都是什么歌舞？”
侍女陪在身侧，笑道：“都是这一带教坊伎拿出擅长的来演罢了，奴婢在这上面倒是不太懂。”
颜令笙思虑了一下，人已从侧门出了宴宾的正厅，便在花廊下站住脚，同侍女笑道：“烦劳姐姐替我拿一套舞姬的衣服来，要那种可以跳软舞的轻纱的衣裳，再将写着节目的清单带给我一份。”
侍女笑道：“这不难，只是小姐这会子要去哪儿呢？”
颜令笙左右看了看，指着离这儿不远的耳房，笑道：“那里可有人？没人的话，我进去歇歇脚，在那里等姐姐就是了。”
侍女忙笑道：“那里逼仄，殿下说了，小姐是贵客，怎么能叫往那边去呢？小姐若是想歇息，这边的两三间厢房，哪间都是收拾妥当的。我叫他们领小姐去吧！”
说罢，就吩咐了廊下的人领小姐去，她自去取东西去了。
虽说是临淄王临时下榻的地方，可毕竟是给贵人住的，厢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东西物件也摆放的妥妥帖帖。
颜令笙在外间坐了，立时就有人端茶端点心进来。
也不曾坐久，原先那侍女便抱了衣服并册子回来了。她先将册子交于颜令笙，待颜令笙翻看过后，又将衣服展开来给她瞧，笑道：“小姐说的，可是这样的款式？”
颜令笙仔细的瞧了，也很中意这蜜合色，忙笑道：“就是这样的。”
侍女伶俐，笑道：“小姐这是想跳一支么？需要奴婢去告知殿下么？奴婢是特特比着小姐的身形选了一套，小姐要不要试一试？”她笑起来左颊上一弯浅浅的梨涡，看上去很是可爱。
颜令笙忙拉住她的手，笑道：“不必了，我想给殿下一个惊喜。对了，姐姐叫什么名字？”
侍女莞尔道：“小姐不必客气，奴婢是殿下的侍女，名叫玉奴。”
玉奴说完这些，替她换上了那件蜜合色的舞衣，又替她绾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凌虚髻，只是在挑选首饰的时候有些为难。她将那一盒子的金银珠玉拨了又拨，才选出一只含翠金凤钗，笑道：“我们殿下没有女眷，这些东西都是这边备的，所以成色不大好，小姐将就着先用吧。”
颜令笙含笑捻起一朵宫花簪入发中，端详片刻，笑道：“这些就很好，姐姐的手真巧，真好看！”
玉奴笑道：“小姐生得真美，怪道我们王爷这么爱得紧！奴婢还是头一次见殿下对哪位小姐这般上心呢！”
“姐姐不要打趣我了，殿下——”
颜令笙抬起头，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额上那朵鲜红的曼珠沙华几乎快要飞了起来。这朵花至始至终提醒着她，前程往事并不是一场梦，梦醒就能算了的，仇恨却不能就此两清。她在黄泉徘徊了百年，再次得生，就是为了一雪前仇的。
她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缓缓站了起来，那姿态颇有些战士出征时，头一次亲上沙场的紧张感，但她很好的掩饰过去了。
“所请乐师，能演《绿腰》舞曲么？”
“能的。”
颜令笙颔首，轻移莲步向外走去，边走边对玉奴说道：“请姐姐告诉乐师，演奏绿腰舞曲，只是其他乐器的声音不要盖过琵琶声去。再请将宴席上的节目缓一缓，容我先来。”
玉奴一一答应了，飞快去了。
在笑声乐声震天响的正厅门口的石子路上，颜令笙忽然有些惶恐，也有些紧张。
纵然她前世是一个可以蛊惑人心，能将君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妖妃，可她最终还不是惨死在了城楼上？
燃燃的大火将她烧做了灰烬。
更何况如今她从黄泉归来，已经虚耗了百年的光阴。
颜令笙多少对自己有些怀疑。
守在门口的侍女却不让她有再胡思乱想的机会，已然揎起了门帘。
颜令笙虽然没有那么好的目力，但她依然能看见，席上在坐诸位，都转过头来，想要打量她是谁了。
颜令笙不想退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就听得正厅之上，一阵倒吸气，随即是源源不断的议论声，大抵都是在议论她有多美，又有多媚人。
颜令笙不想听，却不能不听，她能做的只有充耳不闻，以及不去抬头看，坐在最上首的周寅脸色有多难看。
尽快她和这个男人相处的不多，她也能隐隐的猜到周寅对她的心思。
只是不能回应。
绿腰舞曲已经开始演奏了，那种轻盈如燕、妩媚如霓的软舞，是颜令笙跳得最好的。她可以让自己柔软的像条美人蛇，也可以让自己在最柔软的一瞬间爆发出韧劲来。所以她的舞才那么好看，甚至有过“妃子柔无骨，君王如卧云。”这样不正经的诗句来形容她的舞。
一舞毕，她香汗淋漓，原本嫣红的唇更加鲜红了，连那双颊更是生出了霞光。
更添妩媚。
“这位是？”
她听见有人如是问道，不给别人多话的机会，盈盈拜了下去，说道：“奴妾是殿下的舞姬。”
“叫什么名字？”坐中有一个人显然很感兴趣，坐直了身体，满面急色。
颜令笙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直了起来，她侧头看了一眼问话的人，那双非常漂亮的眼眸似乎多了些水汽。
如果严绍还有前世的记忆，他此刻就该惊觉——眼前的这一幕，恰如他从前领着颜令笙，第一次出现在老皇帝的面前那般——但是他此刻只是色眯眯的笑着，贪婪的望着颜令笙。
“宜宾。”颜令笙露齿一笑，轻声软语，说道，“殿下给取的，是宜宾宜客的意思。”
宜宾，是前世严绍给她取的小字，表面上，他把颜令笙认作了义女，实际上却和老皇帝明里暗里的玩弄她，令她生不如死。
严绍还没来及夸赞一下这个名字，就听周寅重重的咳了一声，那斜飞入鬓的眉微微挑起，油腔滑调的语气里，不自觉多了几分压迫感。他说道：“谁许你来的？”
颜令笙闻言一怔。
周寅已经从位子上跳了下来，身形一晃，下一刻就到了颜令笙的面前。
他伸出双手握住颜令笙温凉如玉的手，以满是爱怜缱绻的姿态，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几乎是半搂着她的样子，同在座的所有人笑道：“这是孤王的爱姬，也就是你们的小嫂子，来来来，快见过小嫂子！”
颜令笙一瞬间有种想掐死这个风流痞子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宜宾宜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