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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节(本章完) ...

  •   他带她去看电影。
      坐在肮脏得发出浅淡霉味的椅子里,望着前方发黄的陈旧荧幕,像所有年轻情侣一样,吃一袋盐渍话梅。
      她抱住他一条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细瘦手指拣出一颗来递到他的嘴边,全凭感觉摸索。他张口,嘴唇触碰到她的指尖,略往后退却。话梅的味道从舌苔上蔓延开来,又咸又酸,他只觉眼泪都快落下来。
      她于是把手缩回来,学小猫的样子朝他怀里钻了几下。

      几年过去,关于那场电影的琐碎细节,发展进程,我竟全然不记得。
      唯独记得的是他衣服在空气里的温度,沾了水的潮气,冰冷凉寒,冻得整半脸颊全部麻痹。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面部都摆脱不了僵硬。做不出笑容,即使有,亦是勉强。

      这些清纯恋爱的伎俩,倘若没有做足,就仿佛连爱的感觉到探知不到。可惜世人常常以为,如此便是爱,便是花好月圆,长相厮守的征兆。

      简光禾,你先进去。宋晏芝,跟上。
      按照座位排队,她同桌不愿同男生挨肩,于是她坐到他的旁边。彼时两人尚未有过交谈,除了早上交作业时他冷淡的一声“喂”和她响亮清脆的一句“哦”。
      她脱了鞋子把腿盘在座位上,从后面看比旁边的人都高出一截。整场电影她都不言不语,只是不停吃话梅,把核吐在保鲜袋里,直到最后屏幕上开始滚动字幕。起先是压抑的笑,憋在喉间,到后来变成不可遏止的捧腹大笑。
      周围的人全都不明所以,前排的转过头来观望,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用手搓了搓两颊,随后毫不避讳地拉过他来,凑到他耳边说,你没发现刚才片子里那个被吊起来的裸男跟你很像么?声音很轻,只能够让他听见。说完她靠回自己的位子,又捂着腹部笑了一阵。
      他感到窘迫,亦有不愿承认的害羞,脸红了很短的时间。只是借助黑暗,无人发现。
      等待好戏的同学一再追问,她任是不肯交代,兀自咯咯地笑。于是大家悻悻切了一声,鸟兽散去。
      她如猴子般从座位上跳下来,赤足踩在地面上,冬日里也不觉寒冷。
      我的鞋,我的鞋,我的鞋呢。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响亮清脆,脸上的焦急也不若语调表现出的那样真切。
      随后她又蹲下,把头钻到椅子下面东张西望,一边瓮声瓮气地问,你们谁看到我的鞋了?鞋没了怎么回去呀?
      他的怨怼心态尚未平息,只把一双破旧的布鞋往身后又藏了藏,确定不会被发现,才装腔作势地说,谁晓得你甩到哪里去了。之后从她身边挤过,走出大礼堂。
      她环顾一圈都不见鞋子踪影,便堂而皇之地赤足穿梭于过道。出了大礼堂犹在水泥路面上跳来跳去,拉着同桌一同回了宿舍,全然不顾他人议论。
      他的恻隐在第二天终于苏醒。整个上午的课,她都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支起手臂刷刷抄笔记。他略站起来望了一眼,本子上的字全歪了过来,有些构型奇异,像是自造字。同桌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挥一挥手,声音慵懒却依然响亮,我谁啊!
      吃过午饭,几个人轮流探了探她的额头,最后他自告奋勇担负起送她去医务室的任务。
      心里到底有愧怍,听见医生埋怨一句“都40度了才过来,再下去脑子都要坏了。”悔得肠子都发青。
      回教室一路她趴在他背上,嘴里嘀嘀咕咕说些梦话。
      素鸡没烧上,汤汁怎么那么少?糖醋小排还真都是排骨了,一点肉也寻不到。裹层面粉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啊,骗钱那……
      诸如此类。
      他努力忍住笑意,把她扛回座位,趁她迷糊之时说了声对不起。
      谣言随之四起,欢欢喜喜,却终究是玩笑。初入高中的学生,玩的都是这些把戏。某某喜欢谁,某某暗恋谁。几时成真,无法预知。抑或原本就没有人会相信,如此笑谈竟能成真。

      她都不记得原来现实里,不是梦中,他早就背过她。沿着学校北面的大道,来回半个多小时。
      后来,那双破旧的布鞋一直搁在他衣橱的最下面,始终没有归还。似乎找不到时机。纵使随着时间流淌,两人关系友好起来。
      这隐晦的心思被他独自咀嚼,过了一分,一时,朝朝暮暮。如久陈的花雕,历时愈长,芳香愈醇。世间感情,大约都是这样。埋在心底最深处,不被知晓,不被探究,就像合上盖子在无氧条件下发酵的酒酿,到最后就会香气四溢。
      再后来,就变成了即使想要归还,也缺乏机会。
      先是分道扬镳,再是路远马亡。谁知明日身影何处,望穿秋水亦不见半片踪迹。

      从电影院出来,已是清晨。天光被水汽充满,迢迢遥遥皆是灰蒙蒙的如幕阴霾。
      24个小时。究竟是长还是短?
      她睡了几个钟头,眼睛没有立即睁开,头脑一片混沌,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往下拽了拽才没有跌倒。
      走走停停到了新街口,繁华浮世,从早上就已揭开真相。车如流水马如龙,人影重重来去无痕。
      大概就要到此为止,这就是终点。
      刚到汉中路的汽车站,她忽然想吃甜筒。
      我去买。你不要乱走。
      她望他背影渐消,从包里翻出似乎很久都没有用过的手机。一开机就是一条短信:苏沿禧于1月20日18:02——
      我到了,你在哪里?给我打电话。
      她看了看日历,发现不知不觉已过两天。只是两天而已,却仿佛长得都忘了时间。她忽而记起那个梦,那个至为清晰到恍若真实的梦。

      百年。她忽而呢喃,随后转向他问,百年是多长时间的共处?
      大概就是长到谁都不记得过去多久。他说。
      我们都用食指掐算着年月,要到几时,才会不计较它的流过,变得对什么都没有所谓?
      只要确信幸福是永垂不朽的存在,就不再在乎经历多少。

      可是她所不记得的时间,原来只是两天。
      她给他打了电话,他果如她预料的一般刚晨练完洗好澡。
      你在哪里?他语气平静到冷漠的境地,好像窥破她所有心机,蓦地叫她不知所措起来。
      新街口,汉中路的公交车站,对着东方商城的牌子。你来,你快些来。
      嗯。
      然后电话就断了。她发现他总是这样,达到目的连多余的言辞都不愿敷衍。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甜筒。她接过便咬起来,牙齿冻得咯咯发抖,却生出痛快淋漓的舒畅。
      真好吃。她朝他笑,眼睛弯起来,映射出的光线聚到一起,好像两枚星星。
      她找了半天,拿出一张工行的信用卡,递到他面前,里面有两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随后转身面对马路,嘲讽地浅笑,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开过这个价,买你24小时?
      他踌躇了几秒,接过卡问,你哪里来的钱。
      与你无关。
      他望见她,把车停到她面前。黑色凌志,在稀薄的雨里好像笼了一层纱。
      她打开车门就倒了进去,侧躺在后座,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如死去一般。

      她穿好衣服走出纹身店,后肩的伤口犹在火烧火燎地疼。
      走到车边看见他正倚在门上抽烟。他抽七星,日本烟。零星的雨落在他漆黑头发和肩膀上,湿了一小片,却不掩风华,毫无狼狈落拓。有的人无论处于何种状态都是鹤立鸡群般的仿佛高人一等,干净明朗,隐约透出仙风道骨的气质。苏沿禧就是这样的人。
      给我一支。她轻声说。
      他摁熄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后坐回车里,从副驾驶座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玉溪,抽出一根点上再递给她。
      她喉咙里有压抑的哽咽,吸第一口便呛着。眼泪顺势流了下来,淌在脸上好像隐隐发烫。然后她把烟头丢到地上,坐回他旁边,关上车门一直朝窗外看。
      他直接把车开到自己位于古北的公寓楼下,把她送进公寓给她拿块毛巾便离开出去办公。
      整个过程几乎都是沉默,除却她在沪宁高速的出口说的那句话,你可以和我结婚吗?她的语气卑微诚恳,眼睛却依旧望向窗外。他没有应答。他向来吝惜措辞,少言寡语。

      那天晚上他们□□。他们已有半年没有□□。
      他回到家来,见她合衣躺在沙发里,蜷缩得像只刺猬,突然气愤起来。这不知根源的怨气只叫他自己难堪——她被摔到床上,直到衣带全解都没有吭一声。他就如独自演戏无人应和,咿咿呀呀看起来都是可笑举止。
      他看到她后肩那朵触目惊心的赤红芍药,胸腔好似被塞上棉花,堵得心急气短。
      芍药,《诗经》里名将离。将离,将离,如此即是爱的真谛。
      她抱住他,亲吻他的额头。偶尔转头,望见天空里的一枚月,惨败凄凉,心脏就这样静默下来。
      她记起他年少时摘了外婆家的芍药送给她。她把它戴在发间唱了一段《牡丹亭》,学得像模像样,见他眉开眼笑,心里溢满欢喜。
      简光禾。简光禾。简光禾。
      她的眼前全是他的影子,泪水忽而决堤而下,不可遏制。

      爱。还是爱。无可救药。

      本章完
      >>>第二章—江城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节(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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