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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晴天霾云 ...

  •   3月3日, 没想到是晴天。即使不下雨也应该是阴天, 小樽和大丁都这样认为。

      对小樽, 这是个黑色星期五, 对大丁, 这又是个日值岁破诸事不宜的日子。

      但一样的, 对他们俩, 这是永生难忘, 锥心之痛的一天。

      挣扎了两个星期, 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木子问: “你决定了?”

      小樽逼着自己木然回答: “决定了。”

      乙乙也问: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办法有, 去跟李明坦白, 就说, 哥, 我跟人有了孩子了, 他养不起我和孩子, 所以我以后的工作就靠你了。以李明对她的亲情, 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下来, 最多就是她被李明训一顿, 但她肯定李明会接受大丁, 因为他的迂腐, 会认为, 她的身子是大丁的了, 只能嫁他了, 爸爸妈妈一定也会这样想的。

      可她怎么能够这样做?

      这次再见李明, 她知道自己还未能完全忘情, 如果以后到他公司, 与他朝夕相对, 心又不能由自己控制, 那么, 又置大丁于何处? 这样, 对大丁不公。

      以前靠了李明十年, 被他照顾了十年, 这一次她要靠自己, 照顾自己。

      而要跟大丁在一起, 她就必须保住这份工。1995年的J巿和Q巿, 大的私有企业不多, 要么就是国营, 要么就是家庭作坊式的工厂, 她不敢奢望能像木子一样幸运, 可以进外资企业, 没有木子的美貌, 也没有木子在职场挥潇自如的那份机灵, 只空有一张唬不了人的大专文凭, 工作並不好找, 而银行的工作可以说是铁饭碗, 福利好, 多少人四处托关系还进不了呢。

      所以她不能放弃这份工作。

      所以她今天只能选择躺到手术台上。

      孩子不能要。

      又是木子帮她找的医院, 木子的一个朋友是这医院里的护士, 把她们领到手术室的门前就走了, 木子牵着小樽的手想进去, 大丁却拉住小樽的另一手, 沙着嗓子: “小樽……”

      话说不出来, 神情哀伤, 自责, 还有最后一点的恳求。

      小樽知道他要说什么, 想狠一点, 但他憔悴不堪的脸色令她狠不起来, 这两个星期也够他受的了, 她心软了, 轻轻说: “孩子不能要, 你知道的。”

      大丁嘴唇哆嗦了一下, 停了停, 几乎噙了泪: “你要小心……”

      看着她慢慢转身,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 恨不得撞墙, “孩子不能要”, 这句话两个星期以来一直在折磨着他。

      他跟她说孩子生下来后可以到李明的公司工作, 但她告诉他, 这个人是亲戚, 让他知道了, 她爸妈也就知道了, 会逼着他们分开, 所以不能让他们知道, 所以孩子不能要。

      他有点迷惑, 但没再問, 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不能保障她和孩子以后安心无忧的生活。

      可这是现实, 不是电影, 他不能像港片那样, 脑袋蒙上丝袜, 拿支玩具枪, 走进银行, 大喝一声: “打劫!”

      孩子保不住, 他只能保住她, 他对自己说, 以后一定不能让她再受苦, 受伤, 磕了碰了都不行。

      他在她身后又说: “小樽, 我爱你。”

      小樽头一偏, 眼泪掉下一颗, 尝在嘴角, 很咸。

      木子陪她进手术室, 一张白布把房间隔成两半, 外面坐了一排的人在等候, 里面传来医生叫着放松的说话, 之后听到了小小的哭声, 呜呜咽咽, 像掩住了嘴紧紧压抑住的那种絶望, 小樽联想到小时候邻居家的狗被装在麻袋里, 邻居的水伯用木棒向着袋子猛敲, 想把它敲晕了就劏来吃, 麻袋里狗发出的叫声也是这样, 凄厉, 被抑住的絶望, 那天右邻右舍都分享着狗肉, 只有她, 一口也不敢吃, 躲在房间里, 哭了。

      人类何其残忍, 那样对待一只活生生的动物。

      而现在, 她就在做着同样残忍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她的手一直在抖, 木子感觉到了, 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但轮到她躺到手术台的时候她并没有哭, 只想吐, 因為闻到强烈的血腥味道, 医生按住她: “别动, 很快就好了。”

      声音没有半丝温情, 也许是司空见惯, 已变得麻木, 从旁边的铁架子那里取了工具, 看不到在消毒, 就已经那样伸进去了。

      很痛, 真的很痛, 小樽再也忍不住, 叫了一声, 把坐在外面等候的人引了进来看, 一颗颗好奇的脑袋, 一双双睁大的眼睛, 小樽痛楚之余又感羞辱, 想开口叫医生赶人, 医生又说: “忍一下, 很快就好。”

      忍一下就好。过程确是很快, 手术完,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一串接着一串, 滚滚而下。

      哥, 我好痛, 真的痛。

      她知道这时候不该想起他, 可思想不听使唤, 她想念他, 想念他疼爱的眼神, 当她孩子一样的哄, 抚她的发, 轻声呵哄: “傻妞, 知道痛了吧, 下次知道要听哥的话了吧。”那是高考的时候, 他很紧张, 从北京赶回来, 陪她准备考试, 不准她乱吃东西, 但她嘴馋, 偷偷吃了一整盒绿豆饼, 结果考英语的那天, 她胃痛, 在考场上吐得一塌糊涂, 还是坚持到考试结束, 出来时一脸煞白, 李明早得了老师的通知, 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大热天的, 一张脸白得像雪。

      大丁这时的脸色也差不多。

      木子搀着她走出来, 大丁见了她满脸的泪水, 心疼得很, 一张黝黑的脸像被漂白了似的, 迎上来, 不理这是在公众地方, 把她搂进怀里, 慌乱地安慰: “很疼么? 我们回去, 回去睡一觉就不疼了。”

      “暂时不能回去, 得到隔壁躺一躺。”木子还是没好气。

      隔壁房有三张床, 两张床上已经躺了两个女孩子, 男人本来不许进, 可大丁不管, 无视别人诧异的眼光, 抱着小樽就躺下去, 小心翼翼地让她枕住他的手臂, 盖上被子。

      小樽还是觉得疼, 她怀疑刚才医生根本就没有下麻醉, 比平时痛经的感觉还疼好几倍, 像谁在肚腹里面拿着钳子在掐她, 眼泪于是止不住地下, 向大丁喊: “痛。”

      大丁侧身拿起她的手, 在虎口上一下一下地捏着, 嘴里哄: “很快就不痛了, 不痛了......”

      他的动作似乎起了作用, 小樽身上的痛楚慢慢减轻, 最后累得睡了过去。

      醒来时大丁正背着她上楼梯, 木子住的公寓在八楼, 没有电梯, 下车后, 他怕她走路又疼, 没叫醒她, 直接就背她上楼。

      感觉她在背上动了动, 他轻声问: “还疼吗?”

      小樽不答他, 隔了会儿才说一句: “以后不准你再这样。”

      “不会了, 一定没有下次。”一次已经让她疼成这样, 他哪敢再有下次? 下一次一定要等到她可以领结婚证了, 正式结婚了, 想要孩子了, 他才敢。

      “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大丁停下脚步, 低下头在她绕着他脖子的手亲了一下。

      “嗯。”

      “以后我一定努力赚钱, 不让你再受苦。”

      “嗯。”

      “你不要难过, 把身体养好, 以后我们, 还会有……”

      “嗯……”

      他一步一个台阶, 一句话就引下数滴眼泪, 有他的, 也有小樽的, 心里都在疼, 为那个无缘来到这世间的孩子, 也在恨, 为自己的残忍和无能为力。

      这人世的倾轧和艰难小樽第一次初尝, 而大丁, 则更深深地知道, 爱情, 不是他在树下唱一首歌, 亲她一下, 就可以开花结果的, 原来还需要金钱的灌溉, 才能成就永世的婚姻。

      到了楼上, 木子刚才先上来, 已经整理好一间客房, 让大丁抱小樽进去床上躺着。

      这套公寓既是木子的宿舍, 也是她公司在Q巿设的办事处, 平时就她一个人住, 福州下来的同事一个月难得来一次, 可以说这里等于是木子的家, 公司为她提供的日常生活条件也不错, 厨房里的设备齐全, 木子得空的时候也会为小樽她们这些同学朋友下厨露两手。

      这会儿木子想炖乌鸡汤给小樽补补, 大丁也跟她想到一块了, 只是不知菜巿场在哪, 向木子问清楚了, 他去买乌鸡, 刚买回来, 木子说: “啊, 忘了, 原来没米了。”

      他又下去买米, 上来后很巧, 楼上断水了, 没水煮饭, 木子叫他再去买矿泉水。

      大丁怀疑木子是有心在整他, 但他不计较, 是他的错, 才累得小樽受苦, 他心甘情愿受罚, 只要小樽又好好的, 又能像在普陀山的那几天一样开心地笑, 他们的一切又会再好起来的。

      其实木子并非有心整他, 还真是样样都碰巧了。虽然对大丁的莽撞行为还是颇有微词, 但对于小樽选择他, 木子无话可说, 小番学历一样不高, 工作也不稳定, 性格跟大丁也相似, 比大丁好一点的是, 小番是Q巿人, 家境尚可。所以她能理解, 大家都是初恋呢, 谁的初恋不是爱情走在前头? 看得见阳光灿烂就好, 至于那些风霜雪雨, 待来日遇见了, 再一一遮挡。

      只要你爱他就好, 木子是这样跟小樽说的, 当小樽说出以后要跟大丁过所以孩子不能要的时候。

      只是她从不知道小樽的心里有个李明的影子。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小樽吃不下, 只喝汤, 大丁更是只扒了几口饭, 木子找不出安慰的话, 只能抱一下小樽, 拍拍大丁: “会好的, 你陪她早点睡, 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
      睡一觉或许真的就好了, 梦里可能还会有明天的阳光, 白云, 鲜花, 绿树, 一切一切都会很美好。

      但他们都睡不着。

      春末的夜晚还是很冷, 大丁用毯子将小樽掖实了, 抱在怀里, 再拎过棉被一起盖上。

      两个人静静躺着。

      “你说我们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小樽问, 眼泪又无声爬下。

      他的心一下下地抽疼, 吻去她的泪水: “不怕, 是我的错, 要下地狱也是我下。”

      她是他的仙女, 只因偷下凡间, 与他相爱, 所以触犯了天条, 上天要是发怒, 那也只会把她收回天庭, 独留他在人间受罚, 或者会被打入轮回道吧, 但他会向天请求, 每一世的轮回, 让他做只蚂蚁也好, 做块石头也好, 甚至是化作一阵风, 只要在她的周围, 天天看得到, 就行。然后功德圆满了, 就能生生世世厮守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晴天霾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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