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从良》卞时雨

8、女红

　　“小姐，四小姐来看您。”沈紫正愁眉苦脸地坐在绣墩上缝荷包，贴身的丫鬟玉萱撩了帘子进来通报。
　　沈紫把荷包丢到桌上，伸了个懒腰，“她来干什么？”
　　“说是来向您道谢的。”玉萱刚才见到沈白也觉得奇怪。
　　“她有什么好向我道谢的？”
　　“那……奴婢请四小姐回去？”玉萱见沈紫眼角流露出一丝不屑，试探地问道。
　　“别，你让她进来。”沈紫拦住玉萱，扬起眉毛，“看看她想干什么。”
　　沈白被玉萱领进来的时候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向沈紫行了礼，沈白垂着头站在那儿竟然就不说话了。沈紫装模作样地低头管自己绣了会儿荷包，沈白也一直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那儿。
　　沈紫盯着沈白看了一会儿，直到沈白耳朵尖渐渐浮上窘迫的红色，才慢悠悠地开口：“四妹妹来找我干什么？”
　　见沈紫搭理她了，沈白抬起头向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捏着那副嗫嚅的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妹妹是、是来向姐姐道谢的。多谢姐姐昨日仗义直言，还了妹妹一个清白。”
　　沈紫愣了一下，随即嘲讽地笑了起来，“那妹妹是谢错人了。我根本没想帮你。”
　　沈白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抓着布包裹的手指紧紧扣着布面，吸了口气，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是、是妹妹自作多情了。不管怎样，昨日还是多谢二姐姐。”沈白将布包裹双手捧到沈紫面前，“这是妹妹的一些小心意，还望姐姐不嫌弃。里头是自己绣的荷包，姐姐可以用来打赏下人。”
　　沈紫本来是不想收沈白的东西，但是视线瞥到自己缝了一半的荷包，撇了撇嘴，还是伸手接过包裹。在沈白期盼的目光下，沈紫硬着头皮打开包裹，里头整整齐齐地摆了十个布色素净但是绣工精细的小荷包。沈紫想起过两日桂嬷嬷就要来检查她的女红。
　　沈紫难得向沈白露出一个笑容，“四妹妹有心了。昨天我也不过是顺口一说。”
　　沈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讲话都有些结巴，“二、二姐姐喜欢就好……”说着说着沈白忽然落下了眼泪，仿佛喜极而泣，一边哭一边向沈紫拜下去，“妹妹心里明白，我不过是通房丫头所出的庶女，身份上不得台面，姐姐则是正经的嫡出小姐。妹妹不敢奢求与姐姐亲近，但心底一直很感激姐姐往日的照拂。姐姐身份尊贵，衣食不愁，我平日里也找不到机会报答姐姐，只能用这些自家做的小玩意聊表心意。姐姐不嫌弃的话，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说，力所能及的东西我一定都做好。”
　　沈白声泪俱下，搞得沈紫都有些糊涂，好像她真对沈白有大恩一样。沈紫虽然性子任性了些，但作为一向受宠的嫡次女没受过什么挫折，心地到底没什么太阴暗的东西。见沈白这样情真意切，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僵着身子去扶沈白，“四妹妹……说得那么、那么生份干什么。都是自家亲姐妹……”这句话沈紫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她往日还真没把沈白当过自家亲姐妹。
　　沈白一边喃喃道谢，一边有些激动地握住沈紫的手。但是她立即又意识到自己逾越了，有些讪然地松开手，羞涩地向沈紫笑了笑，直起身子又向沈紫福了下身。看着沈白脸上既带着期盼又局促不安的神情，沈紫心里也生出几分不忍，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四妹妹有这份心，我……我很感动。四妹妹昨天折腾了一晚上，回去好好休息吧。”
　　“小姐？您没事吧？”回到后罩房，石榴担忧地看着一脸泪痕的沈白，“二小姐又欺负您了？”
　　沈白沾去眼角未尽的泪水，向石榴安抚地笑了笑，“没有。以后二小姐不会那样为难我们了。”
　　石榴还是习惯性地将沈白当作当初那个怯弱不堪的性子，不怎么相信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叹了口气，低下头。
　　沈白被她这少年老成的样子逗乐了，伸手揪了揪她的小辫子，也没有多解释。
　　回过头来看，沈紫其实是个挺好对付的小姑娘。她既看不起庶出的两个妹妹，又比不过聪慧的嫡长姐，平日里虽然和沈红黏得紧，却也一直都是做陪衬的角色。沈红待这个同胞妹妹情分自然是深的，但对沈紫的态度多是管教和指使。今天沈白这么低声下气地来向沈紫示弱，沈紫往日的憋屈一下子找到平衡感。沈白姿态放得极低，不是来攀什么姐妹情分，这让沈紫心里头更加痛快，几乎没什么障碍地就默许这个庶妹来“投靠”她。

　　沈白本以为以沈紫的脾气，哪怕答应了她的话也不会真要找她帮忙。谁知道没过多久沈紫当真派了人来找她。
　　沈白当时正在跟着石榴苦练最基础的平地引绣，玉萱不知何时笑吟吟地出现在门槛边。
　　“四小姐在做针线活呢？”玉萱脸上和气的笑容石榴以前从未见过，心里头不自觉地提起一份警惕。
　　沈白柔顺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绣绷翻了个面盖在桌上，“玉萱姑娘来找我可是二姐姐有什么吩咐？”
　　“四小姐的女红一向是好，上回那几只荷包做得连桂嬷嬷都夸奖了好几回呢。”玉萱没有回答沈白的话，反倒是夸起她的女红。
　　沈白难得有几分尴尬，更是将那只绣绷死死扣在桌子上，太久没动针线，她的手艺早就生疏了，“玉萱姑娘过奖了。是二姐姐身边的小玩意儿不够用了吧？可要我再做几个荷包送过去？”
　　“够用够用。”玉萱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是这样的，大少爷下个月就要回来了，二小姐想给大少爷做件大氅。”
　　沈白立刻领悟，接过话头，“二姐姐近日在跟着太太学管家，忙得很，想来是没什么工夫动针线。制衣这方面我倒是帮得上忙的。”
　　玉萱松了口气，笑道：“四小姐真是有心了。那奴婢一会儿就将花样子和衣料拿来，料子已经裁好了，四小姐先替二小姐做起来，等二小姐有空了就自己做。”
　　等玉萱走了，沈白才有点儿心虚地转向石榴，“还有一个月，这大氅我做的出来吗？”
　　石榴悲壮地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奴婢挑灯夜战也给您做出来！”
　　沈白拿起自己的绣绷，看见上面虽然简单但是齐整的针脚，摸了摸下巴，“也不全用你一个人做，我们两个人一起。”
　　石榴哭笑不得，“小姐，要是照您以前的手法，哪儿用得着一个月，最多十天半月就能做件顶顶好的大氅出来。但就您现在这手艺，还是奴婢一个人来做吧。”石榴是万万没想到，以前比锦绣坊的绣娘手还巧的四小姐，昨天晚上竟然连平地绣都琢磨了好半天。
　　沈白无奈地笑了笑，“那我就专门缉边儿吧，这个简单。咱们不光要做一件大氅，还得再做些护腕、护领之类的小玩意儿，毕竟到时候那件大氅名义上只是二小姐自己做的。”
　　下午的时候玉萱就抱着一叠衣料过来。沈白以为玉萱拿来了料子就完事，没想到她还摸出了一对素银的丁香耳环，“这是二小姐送您的，二小姐说不会让您白辛苦。”
　　这一对素银耳环值不了几个钱，但是沈紫没有让她无偿劳动沈白就很意外。沈白笑着向瑾儿道了谢，送她离开。
　　石榴却还是愤懑不平，“二小姐打发叫花子呢！这对耳环最多几十分银子；一件大氅要是让裁缝铺的陈姑姑做，没个三五钱银子哪做得出来呀！”
　　沈白只好安慰石榴，“这对耳环给你了，剩下的钱我补给你。”

　　十一月廿一，大少爷沈橖从宝坻的陈家族学回来。
　　这天正好下雪。沈籍还没下衙，李氏爱子心切，领着一家老小在垂花门口等沈橖。沈白披着一件杏黄色的棉斗篷，缩在兜帽里躲避细碎的雪花。尽管手里捂着汤婆子，沈白还是冷得发抖。她已经好久没有穿过棉斗篷了，前世穿的都是兽皮斗篷，可不像棉布这样一沾雪花那湿意就从针脚里渗进来。
　　等了大概半刻钟，沈橖终于进来了。少年身形瘦长，只穿了件霁蓝色的厚棉袍，头顶上的儒巾已经被雪水沾得湿淋淋，清瘦的脸颊冻得通红，那双眼睛看到李氏时却闪闪发光，“母亲！”沈橖不顾地上全是泥雪，直接向李氏行了个大礼。
　　李氏面上是笑意，眼睛里却泛着泪花，赶紧上前扶住沈橖，“地上全是湿的！你跪什么跪！”着急地伸手去擦拭沈橖的膝盖。
　　沈橖直起身子，笑着挠了挠头，眼光转向沈红和沈紫。
　　沈红这样沉稳的性子见到沈橖时也情绪激动起来，沈紫更是直接扑上去攥住他的袖子。两姐妹絮絮叨叨地向兄长嘘寒问暖。
　　沈橖和同胞妹妹们寒暄完了，才看到沈白。
　　“大哥哥！您终于回来了。”沈白把兜帽扯下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沈橖只是点了点头，浅浅地回了一声“四妹妹”。沈橖甚至没注意到沈青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