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凤凰游》乐小米lexiaomi

40、第四章

　　38 他就是这般冰冷，这般的不近人情。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段青衣的怀里。他正焦急地轻唤着我的名字。
　　大火已熄，我们每个人都像是落汤鸡。然而这份狼狈，却挡不住段青衣玉般容颜。
　　我说，小斋，刚刚，食……食影……变成一条龙了……
　　段青衣看看一旁的羽子寒，又看看我。
　　我说，火灭了对不对？
　　段青衣点点头，说，刚刚风雨大作，将火给浇灭了。
　　我点点头，说，就是刚刚食影变成一条巨龙，把火给灭了。你们都昏迷了，我以为我们要死了，所以我就问食影，你能不能变成龙，用口水将梅坞的火给浇灭……
　　段青衣看着我，又看看蜷缩在我衣襟滚花前熟睡如银丝线一般的食影，他笑笑，配合着点点头。
　　我问他，道，你是不是不相信？你都看到它变成巨蟒，怎么就不信它变成巨龙呢？
　　段青衣轻轻握着我的手，那么温柔，仿佛下一秒，我们便能白首……
　　他说，你醒来就好。
　　他说，我相信。
　　他说，我们先去看看大家。
　　我恍神间，才发现，旁边七歪八倒的家仆，还有羽子寒和绿涯，也躺在地上，身上和我同样，绵软无力。
　　我挣扎着去看一旁的绿涯，像是一个奇迹，月光倾城给的那一个绿玉瓶的药，让她的伤口清浅了许多，但是，她依然昏迷不醒。
　　我突然想起了身负重创的紫涩，也不顾和段青衣分辨食影化龙的事情了，连忙挣扎着过去，紫涩早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我看着绿涯恢复了大半的伤口，我对羽子寒说，你在这里看好史将军和绿涯，我和段青衣去地宫找月光倾城！
　　是的，我想去为紫涩，求回一条性命。

　　紫涩整个人已经苍白不堪，我和段青衣都不忍看。
　　这一次，地宫之中，月光倾城很轻易的接见了我们。
　　没有放毒箭，也没有放吸血蝙蝠；他见我们一身狼狈，却似乎在他的意料，所以，他平静地可怕。
　　我哭着不成声，说，月光倾城前辈！紫涩姑娘她为您报仇，被简钺给伤成这样，求求您，救救她吧！
　　我之所以没忍住会哭起来，是因为我被紫涩这个烈性女子的爱和恨，给深深地打动了。
　　太惨烈了。
　　月光倾城高高在上，看都不看紫涩一眼，仿佛这个人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而他，也就是安心地闲坐在方塌之上，跟自己对弈，最终，他说，救不了了。
　　月光倾城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说，前辈！您可知道，紫涩她是因为您，才被伤成这样的，以至于现在性命不保……
　　哦？月光倾城笑笑，那般地薄凉，如天空孤冷的星，遥不可及。他说，那是我让她去为我报仇的吗？
　　那……倒没有……我不得不承认。
　　他的问话，一剑封喉，就如他的武功。
　　月光倾城看着我，说，所以，这一切，与我何关？
　　我直接蒙了，月光倾城的逻辑没有丝毫错误，可是却是如此的冷漠如此不近人情。
　　我说，她是您的徒儿啊！
　　我说，她是您的紫涩啊！
　　我说，您当年“被杀”于凤凰城，她为您殉葬！后来，千里万里，又为您潜伏在凶手身边，割掉了自己的舌头，就是为了替您报仇！您怎么可以，一点儿都不动容呢？
　　月光倾城看着我，他的手轻轻一挥，这处地宫和锦瑟夫人的墓穴之间的隔断巨石突然打了开来。
　　他看着我，又看着高台之上被鲜花簇拥着的锦瑟夫人，说，你猜，我当年，为了她，众叛亲离，死死生生。她为何就可以，对我，一点儿都不动容呢？
　　我再次哑口无言。
　　一旁的段青衣，走上前，他护住了我。
　　他对月光倾城说，前辈，现在不止是紫涩。您的徒弟简钺公子，他身为徒弟，不肖！弑杀自己的师父；如今，他来到北国，陷害一国之将军，朝廷之栋梁。如果史将军满门忠烈被杀，那么北国有何力量抵御虏鞑族的入侵，到时候，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实属天下苍生之难！
　　说完，他双手抱拳道，晚辈斗胆请前辈，对史将军，对北国百姓施以援手！请前辈以师父之尊，教化简钺公子，让他不要迷途难返……
　　月光倾城看着段青衣，突然笑了，说，果然是大理皇子，满口的高义。听来让人觉得不做点什么都对不住天下苍生了。
　　段青衣深深地作揖，道，晚辈不敢。
　　月光倾城说，只是，这天下苍生，与我何干？百姓遭殃，与我何干？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段青衣并不退缩，他说，前辈对锦瑟夫人的感情，人神共泣！何须强做这无情人呢？
　　月光倾城说，段皇子给老夫戴的高帽实在太多了。只是我不过一个死人，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
　　段青衣说，那敢问前辈……既然早已不理这尘世的事，为何简钺公子来了北国，前辈也后脚来了北国？
　　月光倾城点点头，说，你啊！总算是问了个好问题。
　　他说，其实我不过是想看看，我这孽徒，在“杀”了我之后，是如何闹腾将军府的。
　　他说，我只是想看他们父子相残，手足相残，这一点儿热闹，我这个老人，还是想看的。
　　月光倾城很爽快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俩字：看戏。
　　他明明面具之下，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却一口一个“老夫”，一口一个“老人”，让人极其出戏。
　　我在旁边一听，他居然说起简钺公子“杀”他这件事，立刻脑子转了转，我说，前辈！既然简钺公子杀您，这种大奸大恶不肖之徒，怎么可以让他逍遥在世上？
　　月光倾城的目光转到我的脸上，说，所以呢？你希望我杀了他？
　　我讪讪，说道，或者……你收服了他也好啊……
　　月光倾城很任性地说，我不！
　　他说，我还没看完我的好徒儿和他们史家父子的好戏呢。我岂有现在就出手的道理。
　　他一副游戏人间的表情，仿佛，他只是一个看热闹的人，这世界悲苦欢乐，都与他无关。
　　我和段青衣相视了一下，我们俩已经确认，月光倾城这个人，是油盐不进，药石无医。
　　但是，段青衣还想最后一试，他说，前辈，晚辈斗胆说一句，如果锦瑟夫人还活在这世上，一定不希望看到前辈您这样子，她应该希望您还是当年那个满心侠义的凤凰，一个忧国忧民，一个宅心仁厚的月光倾城。
　　月光倾城就笑，说，段皇子可真是处处以大义压人，那我倒想问段小皇爷一句，你为何拒绝光复大理？你为什么不为你的百姓想想，为什么不为你忠心耿耿的死忠臣子想想？你为什么要逃避你身为皇室血脉的责任？还不是为了这一个小小女子！
　　最后，他看着段青衣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说，这是老夫赠段皇子最后一句话。
　　眼看月光倾城下了逐客令，段青衣面皮薄儿，有些哑口无言。但是我还想努力一争。
　　我说，月光倾城前辈，不管你将自己伪装的多么冷漠，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有一角是温柔的，因为锦瑟夫人。
　　我说，人生在世，死死生生，情情爱爱——你如何视锦瑟夫人如珍宝，紫涩就如何视你如珍宝。不管为你殉教，还是为你报仇，她这一生，对你的爱，坦坦荡荡，轰轰烈烈。
　　我说，我可能无法求你救她性命，但是，我们在她临去之前，带她看您最后一眼，便也是了了她的心愿。
　　我说，前辈！晚辈们，打扰了。
　　我说，另外，最后我还想为我家官人说一句，他从未逃避自己的责任，他更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我意气用事。我信他有他的苦衷和难处。
　　月光倾城看着我，最终，他的目光，终于，越过我，落在了紫涩身上，但是他的脸，依旧无所动容。
　　他说，你不必拿这些软刀子捅我。
　　他说，如今，她看到了我，心愿已了，可以入土为安了。
　　他就是这般冰冷，这般的不近人情。

　　我生气至极，背起紫涩，我说，我们走！
　　而这一刻，紫涩，却没有了呼吸。
　　我“哇——”一声，哭出来的时候，段青衣连忙将手指放在她的脉搏处，此时，已经脉搏全无。
　　而我的泪眼之中，却仿佛看到了紫涩，看到她爬到了月光倾城的脚边，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他的衣摆。
　　她说，师父……
　　她说，师父……徒儿来了……

　　而月光倾城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如高高在上的神，看着小小的蝼蚁，毫不动容。

　　这个世界真的是不要脸至极！
　　我们为之动容，为之甘心赴死的人，他却懒得看我们哪怕一眼，却又心甘情愿，巴心巴肝地为不在意他们的人动容、赴死！
　　不甘心对吧！
　　忍着！

　　这时羽子寒带着绿涯冲了进来，绿涯看到地上的紫涩，哭到断了气，她说，你不是花瑜吗！你怎么是紫涩！
　　她说，你怎么会是紫涩啊……
　　她说，师姐……
　　她呜呜地哭着。
　　羽子寒对段青衣抱拳道，主上，史将军已经下山，去了御前领罪了……
　　我擦擦眼泪，顾不得安慰绿涯，只问羽子寒，说，他为什么不逃？那老皇帝分明是要逼着他去死！好歹也回将军府，带着府兵跟老皇帝拼了！
　　段青衣说，孰轻孰重！史将军比我们懂。但凡……他没有把握，也不会回皇宫这龙潭虎穴的。
　　末了，他给我递了个眼色，让我扶着绿涯离开这里。
　　绿涯转头，看着月光倾城，她扑上去，说，师父！师父！您救救师姐吧！求求您了！
　　她一步一步地跪向月光倾城，声声哀切。
　　月光倾城看着她。
　　最终，他缓缓开口，一滴露，为什么叫“一滴露”？就因为它炼制时只有一瓶，一滴。救了你，就救不了她。
　　他说，我原本不想说破。可是你们一定要生生逼我，一定要我说破，那好！我无力救紫涩，就是因为我救了你……
　　他说，既然你愿意背负着一辈子的内疚而活，我就成全你！

　　绿涯仓惶呆在了那里，她看着月光倾城，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和段青衣也久久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涯跪在月光倾城眼前，哭着说，师父，师姐已经离世了。我能有个不情之请吗？
　　不能。月光倾城拒绝地干净利落。
　　很显然，他知道绿涯所求是什么，她所求的就是，将紫涩埋骨此处，让她能时时刻刻守候着月光倾城。
　　月光倾城看着绿涯说，谁都不能打扰她的清净。
　　“她”，指的是锦瑟夫人。
　　除了锦瑟，谁都不在他的心尖上，谁都无法让他恻隐，更不用说动容。
　　绿涯跪拜道，说，师父。徒儿知道了。
　　月光倾城看着绿涯，说，你以后也别自称我的徒儿了。四年前，我“仙逝”的时候，我们师徒情分便已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锦瑟夫人的墓穴之中，那一道厚重的石门，将他和我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那一天，绿涯抱着我一直哭，她说，小仙！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是个孤儿了！
　　我轻轻回抱了她，我说，你还有我，你还有玲珑小宝……还有食影小贼……
　　我说，我们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