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之双城故事（下部）》姜*希

8、第八章

　　船上的日子还是照常，我们从洛阳转通济渠南下奔淮水而去，晓行夜驻，经过大的市镇就会停靠整休一番。只是我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我跟陆爽之间总算是比以往坦然些，有时候我们也会有些闲谈，但是谈话却无法比那晚更深入，我看亦舒小说长大，那些男女平等、开放独立的想法，在现代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何况是唐代，只怕自己说的太多，被陆爽当成妖怪。

　　他只知道我是不肯入宫，才被迫嫁了他。他有些好奇，因为据说我跟李世民关系不清不楚这件事已经是全国皆知的秘密。我只问了他一句：“你信我吗？”他看着我：“我信你。”我说：“那你不要问了。我跟皇上，什么事也没有。”

　　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对着一个男人，谈起自己跟另一个男人的事。所以我根本连柴绍的名字都不会提起。

　　闲来我倒是更爱跟小武聊天，原来他是伙计我是掌柜，后来他成了妹夫，所以对他，我几乎没有了解，因为心里总觉得他有点配不上小昭，与他交流很少。

　　现下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有时候就会找他说说话。

　　我问小武：“当初怎么会从并州到长安来的？”晋阳是李渊起兵的地方，发迹之地，为了表示不忘本，一直着力扩建，那一带的繁盛，并不亚于洛阳。

　　小武想了想说：“我家在文水，我们那里，大部分人家都酿醋为生，从我生下来，没有一天不闻到那个醋味。我觉得我们家每一样东西，我们的头发耳朵里，都往外散着酸味。所以我想，我一定要换个地方，离开那里，就来了长安。”

　　我笑：“我说我爹怎么雇了你，醋可不就是酒酿坏了变的，原来你是学过些皮毛的。只是酿酒就比酿醋好吗？”

　　小武也笑：“咱们铺子里那不算是酿酒，我们伙计私下里都说，活计轻省，酬劳好，掌柜的又和气，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营生。”

　　我逗他：“好啊，原来我当了冤大头啊，看我回头让我爹降你们工钱。”

　　小武连忙告饶：“算我多嘴，当我没说过，不然回去他们要打死我了。”

　　我笑：“那你告诉我，我很少去铺子里，也很少跟你们打交道，你们背后都是怎么议论我的？”

　　小武小心地说：“其实大家还真的是有点怕你，不太敢跟你说话。不过，我们还是挺佩服你的。”

　　我最喜欢听别人夸我了，示意他说下去。

　　“小昭就说，我家的酒那么贵，卖的却好，人家其实并不是冲酒来的，是冲姐姐来的。在长安，姐姐是个传奇人物，就算是块路边的石头，标上价，姐姐一样能卖的出去。”

　　我听了真是，又骄傲又心酸，倘若一心一意做生意，也许生活真的是能简单得多，也快活得多吧，可惜，金钱对我来说，只是手段，却从来不是目标。

　　我岔开话题，跟小武说：“其实啊，你们家那边，地下有一种东西，能值大钱。靠这个发财的人，我们都叫土大款，那真是有钱啊，全国各地的买房子，买什么都要最贵的，不贵他都不买。还买车，哦，马车，都要买八匹马拉的那种。”

　　小武眼睛亮亮的，问我：“真的？那是什么啊？八匹马拉的车？这算是僭越吧？”

　　我就是随便一说，可没打算告诉他，到现在小煤窑还经常出事故呢，唐代连开采还不会开采呢吧，至少我没看见谁家烧煤。

　　“你好好给我干活，等我以后告诉你。”我阴险的给他下了个套。

　　陆离还是不肯跟我说话，我问陆爽：“走前那天我看离离好像哭了，是为什么？”陆爽想了想，说：“估计是舍不得离开长安吧，她是小孩子，有时爱使小性儿，你不要介意。”他有些抱歉。

　　“切。”我不以为然，“我才比她大一岁，我也是小孩子啊。”我不要脸地说。

　　陆爽笑了：“真的。”他审视的看着我，“不过，我真没把你当做年岁那么小的一个人，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还大似的。也不知为什么。”

　　我心里叹口气，为什么，因为我是你大姐。

　　在水上漂了半个月之后，坐船成了一件不好玩的事。虽是从北往南走，但天气开始早晚见凉，而且也日渐潮湿，在船上过夜愈发不舒服起来。无奈之下，我跟陆爽渐渐每天晚上喝点小酒，聊以度日。

　　本朝酿私酒的风气很盛，我们一路南行，每到大的市镇就会去买些当地的酒来试新，唐人很是爱大胆创新，似乎什么都可以拿来泡一泡酒，我们颇喝了不少奇怪的酒品。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沉默对饮，喝到身上暖了，眼也睁不开了，就胡乱睡了。躺在那里，不再把陈年旧事放在心头过电影，漫漫长夜，好像就易过一些。

　　自从有了这个爱好，有时晚上停靠后与婆婆陆离一起晚饭，我们规规矩矩吃完就开始互递眼色争取提早告退，有时晚上喝高了，早晨过去请安时往往一个一脸疲态一个满面倦容，事后想起来，看在婆婆眼里，肯定颇似贪欢爱欲，努力造人的架势，不过我乐得让婆婆有这个误会。

　　但其实，我们两个倒越来越像小学同学。

　　一日船至江都，晚上停在码头，江都是江南重镇，隋炀帝多次巡游到这里，据说隋朝就是这么亡的。现如今亲眼看到，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一次次千里跋涉而来，比起雄性厚重的古都长安，江都这里确实是钟灵毓秀，舞榭花台，绵延不绝，是个享乐的好所在。

　　江南一带，酒性不烈，当地特产的云液酒是糯米酿成，颜色乳白，芳香醇厚。本来一路，我跟陆爽多以鱼鲞下酒，贪其方便，只要稍微蒸蒸，点点米醋，撒些葱花就很美味。这次换了盐水鸭佐酒，他把鸭腿让给了我。

　　我把鸭腿拿在手里耍来耍去，不由感叹：“眼看着离杭州越来越近了。”他淡淡一笑，问我说：“你这是欢喜还是遗憾啊？”

　　我一愣，说：“你倒把我问住了。”

　　他有点不解：“我以为杭州是你故乡，你总该是欢喜的。”

　　我反问他：“那你呢？”

　　陆爽想了想：“我本想说哪里对我都一样，可是对着你我却说不出来。”他一贯神色冷冷，此刻眼神里却多了一层别的东西，“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跟我想的一样。

　　“总觉得双脚一踏上那个地方，就会有数不清的人和事要面对，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着，并不为什么事什么人活着，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当下。”我点头附和。

　　陆爽举起杯子跟我碰了一碰：“我父亲去得早，我从小就很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这些年，从未觉得像现在这刻般轻松畅快，一一，我很感激你。”

　　“不如我们私奔吧？”我张嘴就来。

　　他挑眉看着我，样子很诧异。

　　“哦，别理我，我喝多了。”我垂头丧气的摇了摇鸭腿。

　　陆爽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认真的跟我说：“倘若不是要侍奉母亲，一一，这世上若有一个女子能让我心甘情愿的跟了去，那必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