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之双城故事（下部）》姜*希

28、第二十八章

　　端午这天，家中门上早就挂了艾草。婆婆给陆离手上栓了五彩丝线，母女俩笑嘻嘻的，我看着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过的。癞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家的好，我文能制香，武能炒菜，婆婆照样不怎么正眼看我。

　　陆爽临走时，我给他贴身长衫的带子上系上五彩线，他扭捏：“男人哪有系这个的。”其实本朝盛行端午时互赠五彩线做的长命缕，皇上也会向百官赐节礼，叫做赐百索，只是男人一般都会把长命缕悬在家中或者挂在案头。

　　我笑：“防着你回头让白蛇给勾了魂去，还是系上点好。”

　　这日倾城而出，都涌到钱塘湖上去看赛龙舟。节前数日，湖面上便搭起数丈高的看台，最好的位置，当然要留给以刺史为首的地方官，有头脸的士绅们，其次是各府家眷，当地富豪。老百姓们就都涌在岸两边早早占了有利位置，群情激昂的等着比赛的开始。两岸此时正是繁花盛开，花影树影跟人□□织在一起，远远看去，已分不清哪些是树哪些是人，只觉得挤得透不过气来。

　　刺史跟夫人姗姗来迟，跟周围人打过招呼寒暄过后才款款坐下。台下立刻鼓声响起，人们激动的欢呼起来。鼓声由缓渐急，一路向远处接力传去，人们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传向起点。

　　鼓声如雨点般密集落下，人们也随之欢呼跃动，全身似乎都绷紧了。突然，鼓声骤停，人声也默契的停了下来，大家似乎都屏住呼吸等待那一刻。我们看不清起点那里，但是也能感受到那种万众期待的感觉。终于鼓声再次响起，三声落下，人声雷动，龙舟出发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张望。我看了看远处的陆爽，他倒坐得很安稳，很挺拔的样子。陆爽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在外面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举止也过于稳重，倒是在家时才像个小伙子。

　　他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忽然回过头来，我们隔着人群远远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就站在婆婆身边，他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来，但是我知道他是在看我。

　　看台上的人轰的一声，原来是远远看到两只龙舟驶过来了。两只船描金绘银，披红挂彩。几十名桨手们均赤着上身，皮肤黑亮，在阳光下现出健康的光彩。船头的鼓手头扎彩巾，卖力的擂着手中的大鼓，只觉得猎猎斗气，张得满满的。

　　两条船咬得很紧，劈风斩棘，破浪而来，离得那么远我都几乎能感觉到桨手们紧绷了肌肉，咬住了牙关，在做最后的冲刺。

　　几乎是齐头并进的，两只龙舟在瞬间冲入看台下的龙门，大家着急的向后看去，其中一条船的鼓手立在船头，手中高举着早就吊在龙门的大红绣球，正向两岸父老们致意。人们有欢呼的，有哀叹的，却仍不肯散去。

　　虽有顶棚遮阴，因为人多，加上水汽蒸腾，婆婆早就觉得不舒服了。各府家眷也有人开始退场了，我跟陆离扶着婆婆起身，准备回家。

　　陆爽过来问安，婆婆宽慰他：“不妨事，晒得久了，回去躺一躺就好了。”我来杭州以后，还没经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有点不情愿回去，但又不敢说什么，只拿眼睛看着陆爽。他看到我的表情，会意的点了点头，跟婆婆说：“刺史大人可能还要盘桓些时候才走，儿子要一直留在这里，就先不陪娘回去了。”说完给了我个眼色：“快点送娘回家去歇息吧，把娘安顿好了再做别的。”

　　我朝他一笑，我的明白。

　　待送婆婆回到家，伺候婆婆喝了茶吃了药躺下，婆婆说要歇一个长长的中觉，让我不必管她了，我巴不得的赶紧退了出来。

　　今天也是出了一身的汗，我匆匆擦洗了一下，要换衣服，想了想，还是找出一身白色的男装穿上，今天要出去玩，还是别让人认出来的好。

　　收拾停当，我正要出门，却在门口碰到了陆离，也是换得浑身簇新的，蹑手蹑脚的正往外走，跟我碰了个正着。

　　我俩都有点尴尬，但是看着对方那贼头贼脑的样子又都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忍不住还是笑了一下，各自出门去玩了。

　　果然，快走到看台的时候，我就远远的看见了陆爽，正在心不在焉的跟人说话，眼睛四处乱看。我正要走近，下面把守的侍卫不认得我，把我拦住了，声音有些大，陆爽立刻向这边看过来，看到了我，笑了。

　　他跟身边的人拱手告别，走过来对侍卫说：“不妨事，是来找我的。”待走出几步，他才看着我说：“又打扮成小子样。”

　　“怎么？不好吗？”我看看自己。

　　“也不是不好。”陆爽像是在想什么，说：“刚才看到你，也不知怎么，就想起第一次在月灯阁看见你的时候。”

　　我想起那次狼狈的马球赛，问他：“那时候怎么？笨笨的？”

　　他笑，却不说话。

　　龙舟赛已经结束了，路上人仍然很多。今天天气晴好，使人心情舒畅，谁又在家能待得住。小商小贩都挑着担子出来，沿着两岸叫卖，行人或走或停，挨挨挤挤的，让人停不下来也走不快。我不时的被人碰来碰去，有时候跟陆爽肩膀撞在一起，他便比我抢先半步走，帮我略微挡开纷乱的人流。

　　我很少这样跟他一起在街上走，此刻从背后看他，还真有些新鲜的感觉。即使是在风流蕴秀的江南，我仍要说，陆爽还是个好看的男人，他身型比本地男人要高，也结实，却并不粗壮。他不是肌肉型的男人，跟柴绍的雄健，又不一样。

　　天哪，我在想什么。我赶紧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快步跟上陆爽。“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这么一路走？”我问他。

　　他想了想，笑了：“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天这样好，就是想沿着这湖走走。你可是累了？”

　　我倒不累，我就是有点馋。

　　路两边都是卖吃食玩意儿的摊贩，有一个卖蒸糕的前面围了很多人，热热的，一块块切了用菰叶包了，看着怪好吃的。

　　我扯扯陆爽：“你去给我买块蒸糕。”

　　陆爽瞟我一眼：“你自己去买就是，让我一个男人去买那个……”

　　我耍赖：“现在我也是男人啊，我比你小，身上又没带钱，你去给我买。”我拉衣扯袖的给他看，今天确实出来得急，身上什么也没带。

　　他无奈的笑，不情愿的说：“那你等着。”

　　我很得意，得寸进尺的叫住他：“把你的帕子也给我用一下，我出了好多汗。”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给我，去路对面买糕了。

　　小贩面前人围了很多，陆爽不愿跟那些妇人小孩子挤，只能一边无奈的站着，想插又插不进去的样子。

　　我忍不住笑，他真是个君子。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兄弟，想着再过几个月，我就会离开他，心下还是有点舍不得，只是，我不能把我的一生，就这样赔给他，还有人在等着我。

　　陆爽的帕子有一股幽香，有点像……女人的香味。我疑惑的一看，心立刻狂跳起来，这是我用过的汗巾，上面还带着我的口脂唇印。上次用过就找不到了，只当是被小菊收到哪里了，没想到在他这里。

　　我看着对面的陆爽，他正好不容易托了糕从人群里挤出，满头汗的向我笑。阳光下他的笑容那样干净，让我不敢正视。我跟他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混乱的纠缠，我还能不能脱身，我要如何去面对他，我不知道。

　　我不知所措的转过身去，拔腿就跑，我不知道我应该跑向哪里，只是现在，我要远远的避开他。

　　我逆着人流的方向，感受着路人粗鲁的咒骂和推搡，脚步散乱，忽然失去了重心，被人一挤，我一个踉跄，从岸边滚下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把我淹没，我进入了一个无声无息的世界。奇怪的是，此刻我心里格外的平静，没有丝毫的慌乱。是的，我不会水。是的，我能感到有股巨大的力量在把我拖向水的深处。我不想挣扎，就让我被带走吧，我不想再做任何的选择或决定，就让我这一次的异时空之旅就此结束吧，我是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