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上半部]》老尔

1、第 1 章

　　许多年前，他曾经看过烈火焚烧晚霞的村庄。
　　冲天而起的火焰，仿佛上古魔物的舌头，在翠色的树冠、扑满枯黄干草的房顶、点缀着色彩斑斓小花的草场上，无情的巨细靡遗的舔过。
　　无论是人牲畜还是花草树木，都逃不过焚为灰烬的命运。
　　那时候，天地无声，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那时候，他呆呆坐在高高的山冈上，满身满脸的干涸的血迹。没有一滴是属于他的。
　　他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逐渐化为灰烬的一草一木，每一个生命。
　　先前的惊惧与恐慌渐渐由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山涧幽潭的静、如午夜寒星的凉。
　　整个世界随之沉静冰冷。
　　于是微微笑起来，笑意未达眼底，在清俊的面容上化成与过去诀别的墓志铭。
　　那一日，漫天的夕阳绚烂如火。

　　为张家摔伤了腿的小儿子开了几副药，又帮着住在村东头的孤寡老人劈够五天烧的柴火，挑了两大缸水后，已是傍晚时分。
　　婉言谢绝了老人的盛情挽留，厉南星迎着如火的夕阳，返回自己的草庐。
　　天生喜静的他，特意将草庐建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为了避免过多的打扰。结果多日前一个好心的援手，彻底打破了他的清净，对疾病畏惧且缺医少药的村民赫然将他视为救命恩人，大事小情皆要前来询问意见，连李家的牛吃了郭家麦苗这种事情，也要他做决断拿主意。
　　麻烦真是不少。
　　走了不远的一段路，小小的院落就在眼前，他甚至可以看见木栅栏旁那株月白色的栀子花树。
　　又是栀子花开的季节，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馥郁的花香。
　　厉南星都到院落门口，怔住了。
　　草庐的门大咧咧敞开着，有人正坐在深色的樟木桌案前，看见他的同时摇了摇手中的青花茶杯。
　　显然是在等他。
　　坐在他家里，喝着他的茶，等他。
　　这个尖脸猴腮，眼珠溜溜转得极灵活的男人，厉南星认识。
　　他叫司空摘星，偷王之王。
　　“厉公子，我等你很久了。”司空摘星说。
　　厉南星放下肩头的药箱，礼貌地点了点头，“不知偷王之王找厉某有什么事么？”
　　司空摘星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本正经地说：“人人都说江湖上有四位儒雅非凡，相貌俊秀的公子，个个都是嫡仙般的人物。他们或武功盖世或品行过人，皆不沾染尘世的酒色财气。今日一见，厉公子果然是嫡仙般的人物。”
　　厉南星又怔了怔。
　　司空摘星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双手抱拳，“久仰大名，雾里清风厉南星，厉公子。”
　　厉南星无奈地笑了笑，“偷王之王言重了。”
　　司空摘星放下茶杯，眼睛溜溜一转，“既然厉公子不喜欢客套，那就说点不客气的！”
　　“哦？”
　　司空摘星笑嘻嘻的凑到厉南星身边，“说实话，我和人打了个赌，所以想请厉公子帮忙！”
　　厉南星为自己倒了杯茶润喉，“偷王之王请讲。”
　　“叫我猴精或者名字就好，被厉公子叫‘偷王之王’实在……我会脸红！”说完做了个害羞的动作。
　　厉南星忍俊不禁，“司空兄。”
　　司空摘星眼睛转啊转，继续说：“我和陆小凤打赌，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你知道吧？”
　　厉南星想了想，微微点头，“略有耳闻。”
　　司空摘星自来熟地揽过他的肩膀，“他对你十分好奇，和我打赌——如果我能把你带去见他，他就答应我提出的任何一个条件，包括翻跟斗吃蚯蚓和剃掉胡子！”
　　厉南星对江湖子弟的这种嬉笑打闹向来不感兴趣，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问：“司空兄需要我做什么？”
　　司空摘星只等他这句话，很干脆地说：“和我一起去见陆小凤。”没等厉南星反应，他又说，“我知道厉公子一直在找一味草药，不过这味药材只有皇宫大内才有。如果厉公子同意和我走一趟，我就为厉公子搞到这味药材。”说完嘿嘿一笑，“丐帮的小公主可等着它救命呢！”
　　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厉南星无奈的勾起菱形的唇角。
　　司空摘星举起手中小巧的杯，露出孩子般的神情，“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偷光你所有的茶叶！”
　　厉南星终于笑了出来，淡声问：“什么时候出发？”
　　司空摘星当即跳了起来，“立刻！”
　　他拉住厉南星的手腕，心急的样子好像被火燎了屁股的猴子。
　　厉南星只好任他拖着往外走，边走边问：“我们去哪里？”
　　司空摘星言简意赅地回答：“男人最喜欢的地方。”

　　要见陆小凤去哪里？
　　当然是女人最多的地方。
　　女人最多的地方是哪里？
　　京城久赋盛名的百花斋。
　　百花斋中种植着各式的名贵花草，亦住着无数位风采各异、仪态万方的女子。
　　厉南星仰头看着阳光下流光肆意的楼角房檐，和凭栏处娇媚动人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明白陆小凤为什么会约在这种地方，也不想明白。
　　跟在司空摘星身后，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和草木扶苏的花廊，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间连门板样式都极近奢华考究的房间前面。
　　司空摘星大力踢了门板一脚，大吼一声，“陆小凤，人我带来了，乖乖出来认输！”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门扉后传来一个慵懒悦耳的男声。
　　司空摘星不客气的一脚踹开紧闭的门板，转头看向厉南星的时候，做了个请的手势，“厉公子，请进。”
　　屋子里很暗，弥漫着暧昧与糜费的气息。
　　厉南星看着坐在桌案旁的陆小凤，以及坐在陆小凤腿上的衣衫暴露的女子，犹豫了一下。
　　就在他犹豫的同时，陆小凤笑了起来。
　　不可否认，陆小凤的笑容很好看很明亮，连带整间屋子都亮起来了。
　　厉南星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
　　陆小凤的笑容更灿烂了。
　　于是，厉南星再一次听到陆小凤的声音。
　　他说：“我终于见到你了，厉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