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太平赋》桃蹊柳陌

68、第四十七章

　　“公主请饮茶。”伴着清丽的声音，一双白皙的手微颤着递上茶杯。

　　接过杯子，茶香扑鼻而来，我浅呷一口，唇齿间顿时被缭绕的香气占领，我抬头问道：“这是谁煮的茶？”

　　“是臣妾。”清秀的小脸深埋在胸前，大概是紧张的缘故，细弱的声音仿佛一触即破。

　　“六哥哥一定也爱喝你煮的茶吧？”

　　“还好。”

　　我翻看着手中精美的荷包，没想到六哥哥的妃子中竟然有这样心灵手巧的人。

　　“说来你也算我嫂子，站着伺候的活让茗香做就好，你快坐下，我有话要说。”

　　“是。”

　　虽已落座，可房妃的神色仍然很拘谨，一双手时而绞在一起，时而放在膝上微微摩挲，像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我观察了一会儿，好奇问道：“你进宫几年了？”

　　“五……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不算长，但绝不短，按理她早该熟悉宫中的环境，而且但凡能嫁给皇子的，出身也不会差，听六哥哥说，房妃的祖父曾是左领军大将军、兵部尚书，父亲是左今吾卫大将军，算是将门之女，可她此时的表现连镇定都谈不上，反而像只惊弓鸟般惶恐。

　　“怕我是来杀你的吗？”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房妃突然从椅子上滑着跪下：“求公主答应臣妾一件事，否则臣妾死不瞑目！”

　　果然把我当成了催命的人！我轻轻叹了口气，六哥哥事发后，党羽皆被诛，六哥哥的妻妾们则被统统关进大角观的一个小院听候发落，难怪我刚踏进院子，就发现恭候的嫔妃们一个个表情异样，当我点到房妃时，这个娇小的女子脸色骤然煞白，想来认定我是来赐死她的，不过她好像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还主动替我泡了茶，我的视线扫过茶杯中仅剩的一半茶水，惊觉自己刚才的鲁莽，万一她对我或对母亲、六哥哥有一点怨恨，而在茶中下毒，只怕我早已凶多吉少。

　　目前看她并没做什么手脚，否则也不至于苦求与我，拉回思绪，我平静地看着一脸急切的房妃，问道：“你想要什么？”

　　“求公主允许臣妾见王爷一面。”

　　“王爷？”我故意绷起脸，道：“六哥哥已被天后贬为庶民，你哪里来的王爷？”

　　耳边传来低低抽气的声音，她迅速磕头道：“臣妾知错，还望公主成全。”

　　“你见他有何事？”

　　“臣妾……只是想在死前见他一面，并无他意。”房妃垂下眼帘，嗫嚅道。

　　“若我带你见了，就死而无憾了？”

　　听到我这样问，她突然瞪着眼，猛地点头：“是。”

　　我细细打量着她，细眉大眼，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张樱桃小口，这样的外貌在宫中算不上突出，娇小的身材也没有丝毫亮点，唯一可取的，大概就是如凝脂般雪白的皮肤，不过在美女如云的大明宫，也仅能用平凡概括，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女人，竟勾起了我的注意。

　　“为何认定我要杀你？”

　　她可能没想到我会提这个问题，眼神有些慌乱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因，因为王……”只说了几个字，话便卡住，小脸微微泛红，漆黑的眸子寻上我，透着求助的意味。

　　我明白她的意思，不禁莞尔道：“暂且称呼‘王爷’不过不许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这样说，也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她点点头，方开口道：“王爷被天后判定为谋反，臣妾作为家眷理应被诛。”

　　“可我并没想杀你。”我的视线直直望着她，语气慢条斯理地道。

　　片刻后，低下跪着的人仍是一动不动，我只觉得好笑：“没听明白我的话？我找你不是来杀你的。”

　　房妃眨了眨眼，旋即涌出两行清泪。

　　“怎么说哭就哭了？”我一惊，方觉得玩笑开大了，忙唤着茗香，“快扶她起来。”

　　房妃如木头般被茗香搀着坐回椅子，良久才“死而复生”地缓缓望向我，道：“那公主是为何事？”

　　我松开手，掌中摊着把玩多时的荷包：“我是来送东西的。”

　　房妃低呼一声，冲上来抄起荷包，一番查看确认后，突然正对着我，问道：“公主见过王爷？他过得好不好？”

　　黑眸中散发着热切的光芒，樱口因为欲言又止而有些微张，我坦白道：“我是从六哥哥那里来的，这个荷包就是他让我送回来的，至于他过得好不好，你看荷包就明白了。”

　　如果六哥哥仍像以前一样过着体面的生活，这个绣满富贵吉祥的荷包不会因为无用武之地而被退回。

　　她盯着簇新的荷包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王爷怎么能受得了那个苦……”

　　虽然单纯，却还不笨，我收起赞许的目光，低声道：“六哥哥还能将就适应，也没人难为他，只是一个人，难免有……”

　　“让我进去陪他。”房妃干净利落地打断了我的话。

　　“什么？”我有些愕然。

　　房妃再度跪下，抬起下巴，目光决绝地仰视着我，道：“求公主让臣妾进去伺候王爷。”说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六哥哥住的地方很差，夏不能蔽日，冬不能保暖，下雨时还会漏雨，蛇虫鼠蝇也会时常冒出来。”

　　“只要有张床就好，漏的地方可以补，臣妾不害怕那些蛇虫。”

　　从小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娇生惯养，怎么可能会不怕？看得出她脸色微微泛白，可我还是不得不继续说道：“那里没有锦衣玉食，而且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家人和朋友。”

　　“臣妾只求伺候王爷，不敢挑剔其他的事。”

　　“除了门外的侍卫，只有六哥哥一人，你要是去了，不仅女红、煮茶要做，挑水做饭甚至木工的活都只能靠你……”

　　“请公主尽快带臣妾进别所。”房妃又一次忽然开口打断。

　　“为什么？”

　　房妃咬着唇：“王爷此时正过着如此生活，臣妾怎能再待在这里。”

　　我凝视着房妃，她刚刚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敲击着我的心，虽然在她说“死前心愿”的那一刻，我就起了派她去照顾六哥哥的念头，可我万没想到还未等我说出，她竟先提起，而且是那样毫不犹豫，如此固执的女子，让人不得不由衷钦佩。我站起身，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稳稳将她扶起：“我会尽快打理好，在这期间你养好身子，有什么想要的、想穿的尽管打发人来告诉我，我不想你带着遗憾。”

　　话毕，房妃笑了，自我进门后，她第一次展开笑靥，她对着我诚恳的目光，轻声道：“能让臣妾陪着王爷，臣妾此生就不会有任何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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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出宫路上，房妃的话始终萦绕在我脑中，挥散不去。我想到那张温婉的脸，回望着六哥哥别所的方向，你不会再寂寞了。

　　“主子，你看哪个不是裴大人吗？”茗香突然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我一扭身，前方不远处有个徐徐而行的耄耋老者，正是裴炎。

　　“裴大人请留步！”我想也不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裴炎转过来，对着我行礼道：“臣参见公主。”

　　“裴大人不必多礼，”行至他身前，我调整着微乱的气息，虽然孩子还不到五个月，可快走几步也足以让我气喘吁吁，“裴大人晋升宰相，太平还没有恭贺大人。”

　　不久前，裴炎擢升宰相，不得不令我将这件事与查搜东宫联系起来。

　　“臣承蒙圣恩不齐，不敢以宰相自居。”

　　“您已是宰相，何来自居只谈？”我挂出一丝浅笑，也许是因为是他率先发起弹劾六哥哥，我一直对他难以释怀，“不知您进宫因为何事？”

　　“禀公主，老臣是为新太子即位而来。”

　　“七哥哥吗？”我淡淡地问，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之位以空了数日，英王……”

　　“裴大人相信我六哥哥谋反吗？”

　　“老臣不敢妄自揣测。”

　　“裴大人在搜查前可有相信传言？”

　　“老臣当时只是奉命搜查，并无他想。”

　　“那现在呢？”

　　“公主，老臣有些话不太中听，还望公主恕罪。天帝天后已经定了案，就没有臣子插嘴表态的份，无论公主如何认为，事实胜于雄辩，若能找到任何线索证明，老臣绝不会袖手旁观，让英王尽快即太子位才是当下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