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太平赋》桃蹊柳陌

62、第四十一章

　　在我接到薛元超的密报时，消息还没有在宫里传开，薛绍先去找旭轮哥哥和七哥哥，我则急匆匆地穿过一排排明亮灯火，赶往母亲的寝宫。夜凉如水静无声，夜色下的大明宫依旧和平日一样，庄重宁和，与我焦躁的心绪和纷乱的脚步格格不入。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母亲的寝宫时，才发现现在的它像极了白天的东宫，到处是全副武装、时刻待命的侍卫，他们一手持枪，一手高举火把，炽热的火光将宫殿四周照射的犹如白昼，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们一会儿接到母亲的命令后整装出发的模样，那势如破竹的气势可以令宫中的任何对手闻风丧胆，正在我不断打量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我面前。

　　“又见面了，表妹。”武承嗣依旧笑嘻嘻地道，不同的是，此时的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倨傲。

　　“我还在想这是谁的军队，每个士兵看起来都虎虎生威，原来是表哥麾下，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不足挂齿。”武承嗣回答得倒是大大方方，毫不在意。

　　寒暄完毕后，我挂出笑容，道：“表哥在此做什么？”

　　“保护天后。”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且不论他此时的语气有多么理直气壮，单是那副誓死报国的样子，就足以让旁人唏嘘羡慕母亲拥有个如此孝顺的好侄儿。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显，武承嗣悻悻地快速收起了那讨厌模样，宛如什么没发生过，转而问道：“表妹来此怕是为太子之事吧。”

　　我点点头，“不错，还请表哥命令那些守卫让开，我要进去。”

　　武承嗣嘿嘿一笑，突然凑到我身前，我警惕地后退几步，喝道：“你做什么！”

　　“我还能吃了表妹不成？”武承嗣笑道，“只是有些事想问表妹。”

　　我哼了一声，“我没空，你赶紧给我闪开。”

　　“表妹别急，我也可以告诉表妹一件事，关于太子的。”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方道：“你说。”

　　武承嗣凑到我耳旁，低声道：“听说太子谋反，是真的么？”

　　“一派胡言！”我戟指怒目，厉声道：“这种谣言也是你能说的，谁给你的胆子！”

　　“表妹何必如此紧张，”武承嗣倒是一脸悠闲，不急不恼地道，“下午你不放心我们兄弟两个，执意哄我们走，可表妹一定没料到把事情托付给那薛老头儿后也还会出乱子吧，表哥比你年长几岁，在此奉劝你一句，该来的，永远也躲不了。”

　　无赖！我暗骂着，努力压抑着胸中的怒气，说道：“说你的消息。”

　　武承嗣扳起拇指，指着他身后的宫殿，神秘兮兮地说：“圣上在里面。”

　　“什么！”我一个激灵，慌忙向前走去。

　　“表妹等等！”武承嗣伸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啪！”我没等他再说类似“不许进入”的废话，抡起胳膊赏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武承嗣大概没想到我会当着众人的面不顾公主身份动手掌掴身为堂堂周国公的他，一时间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嘴震慑住，没有说话，只是瞠目结舌地瞪着我，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他身后的一干卫兵也如木头般，个个目瞪口呆。

　　“你们看什么！”我声色俱厉地喝斥着，“若是太子无虞，他日平安即位，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弑君！还不给我滚开！”我边骂边气势汹汹地推开挡在宫门的侍卫，大步流星走进去。

　　宫殿的广场空无一人，大概是被武承嗣清了场，想起刚刚这厮幸灾乐祸的神态，我就恨不得再给他几巴掌，行至殿前，我放慢步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我蹑手蹑脚地寻至门前，透过门缝，窥看着殿内的情况。

　　母亲神色凛然地端坐于大门正对面，父亲站在一边，举手投足间有些无措，不知他们谈了什么，谈了多久，但可以肯定他们没有达成共识。殿内的气氛僵硬、凝重，仿佛连空气都感觉到两人之间尖锐的矛盾，因而小心翼翼地流动着。

　　“皇后，你为何执意要把贤儿置于死地？”

　　“皇上冤枉臣妾了，臣妾并无意害我皇儿。”母亲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道。

　　“那为何不肯宽恕他？”父亲有些恼怒地问道。

　　母亲面色不改地说：“臣妾敢问皇上，贞观十六年，太子李承乾密谋造反，先帝如何处置？”

　　父亲顿了片刻，方道：“废为庶人，囚禁于右领军，后来……流放黔南。”

　　“臣妾也是奉先帝之意处理此事，更何况贤儿身背命案，若论死罪，尚绰绰有余。”

　　我的心骤然沉底，显然，母亲对这场讨论早有准备，并且早已想好如何处置六哥哥。

　　“他不是平民百姓，也不是宗亲远族，他是大唐的太子，咱们的孩子。”

　　母亲驳斥道：“皇上，先人曾云，‘法不阿贵，绳不绕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难道只因为贤儿的身份，就该允许徇私枉法吗？那《大唐律》还有什么规范可言？”

　　父亲眉头紧锁，神色焦急，看得出母亲的那套论调根本入不了他的耳，“朕可以修改《大唐律》，朕修改总可以吧？”

　　母亲好像丝毫不为父亲的恳求所动，她抬眼望向父亲，目光咄咄逼人：“谋杀、造反，贤儿所犯之罪皆为十罪之首，罪不可赦，若修唐律，罪刑则无法可究，皇上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天下大乱。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对任何一位君王而言都是最恐怖的噩梦，母亲一语道破，既准又狠。

　　父亲一下子无言以对，喃喃道：“可，我们可以只减轻贤儿的罪行，即使贤儿杀明崇俨为实，谅他造反谋变，可以再细细调查……”

　　母亲倏地起身，义正言辞地质问道：“皇上有没有想过，如今突厥屡犯边境，长安、东都灾情不断，朝内人心不稳，朝外百姓惶惶度日，此事一旦传出，宫内外千万双眼睛都会盯着您，看您如何继承先帝创立的大唐法度，看您是否公正严明，臣妾斗胆问皇上，到那时您要以何种理由去说服朝臣，说服天下的悠悠之口！”

　　“朕……”

　　我暗地叹气，母亲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步步为营，几个回合下来就将父亲堵得无话可说。

　　“皇上，臣妾也不愿贤儿死，”母亲蹙眉，微微叹气道，“可是倘若执意袒护，先帝苦心创立的大唐法度日后怕难以为继。”

　　又是一阵静如死水的死寂。

　　父亲已经输了，当我这样认为，准备进殿再去跟母亲理论时，父亲突然开口，“若皇后执意要贤儿死，朕定同他并赴黄泉！”

　　声音不大，却如冰玉横掷，狠狠砸向母亲不可动摇的意念。

　　“朕言出必行，望皇后三思。”父亲踱到门前，撂下这句话后重重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没有注意到隐在夜幕中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