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太平赋》桃蹊柳陌

4、第一章

　　“娘，我和弘哥哥来看你了！”伴着清脆的女声，我拽着满脸笑意的弘哥哥走进母亲的寝宫。

　　“太平，怎么你每次来看娘都能遇上弘儿？”母亲半躺在卧榻上，戏谑地看了我一眼后冲我招招手，我便笑着蹦蹦跳跳扑进她怀里：“凑巧嘛，谁让我每次出门都能碰见弘哥哥。”我把小脑袋歪在母亲肩上，理所当然地解释着。

　　本公主每天清晨都带着茗香在弘哥哥的东宫门口晃来晃去，哪能遇不到弘哥哥？

　　母亲显然不信我的话，像没听见似的转向弘哥哥：“弘儿，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回母后，昨儿个递给母后的折子，不知……”

　　“是黔州刺史的事吗？就按你说的办，免了吧，不过黔州那地方确实贫脊了些，定要选个稳妥能干的人去。”

　　“是，母后，孩儿今日跟裴宰相闲谈，听说近期关中地区受灾严重，孩儿想派几名官员去考察民情，如果灾情严峻就免其一年钱粮，以平民心。”

　　“好，”母亲满意地点点头，“你父皇正在侧殿接受太医诊治，他刚刚还派人传话，说让你办完公事就去见他。”

　　“是，母后，请容孩儿先行告退，去拜见父皇。”

　　“去吧。”

　　“我也去！”我赶忙跑过去拉住弘哥哥。

　　“弘儿，带她过去，不过不许给你父亲捣乱。”母亲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知道了，母后。”我不满地嘟着嘴。每次去看太医给父亲诊治，母亲都会说“不许捣乱”这种话，好像我就只会找麻烦似的。

　　弘哥哥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忽然捏了捏我的手，我一抬头就看到那熟悉的不含一丝瑕疵的笑容。弘哥哥俯下身，俊逸清朗的脸庞正对着我，正当我不厌其烦地端详着已经看了无数次的俊脸时，他忽然眯起乌黑乌黑的眼睛，出其不意地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么好看的鬼脸还是头一次见到。

　　“好了小公主，不许再噘嘴了。”他抬起手微微掐了下我的脸颊，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心下更喜欢弘哥哥了。

　　在去看父皇的路上，我下意识地攥紧他的手，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小小的手掌就像握住全天下一样，充满了甜蜜和幸福。

　　父亲的每一次诊治，在我看来都是充斥着恐怖与痛苦的。

　　太医们对待父亲的治疗过程并不像平日对我或者哥哥们那样，只是搭一搭脉，吩咐下人熬几次药就好。他们会先摊开一块布，里面整齐排列着好几十根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银针，然后将这些针一根一根扎在父亲头上。每扎一下，我的身子就会不自觉的一震，心也像被揪起来一样。

　　还记得上次医治时，父亲甚至被银针扎出了血，鲜红的血沿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过脸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后，狠狠地砸到地上，我害怕的盯着地上的血迹，悄悄移步，一点点挪到父亲身边，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膝盖：“疼吗？”我仰着头望向面不改色的父亲，小小声地问。

　　父亲如往常一样温和的笑笑，用温暖的大手搭着我的肩膀：“如果连这点疼痛也忍不了，怎么有脸面再做小太平的父皇呢？”父亲那温柔如三月春风般的语气，好像带有神力一样，让我忐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连太医都说，父亲是个勇敢的人。

　　“……圣上的龙体本就虚弱，自显庆元年后时常头痛目眩，而如今圣上不仅风眩头重还不爱饮食，病情愈有加重之态，臣等考虑再三建议圣上以龙体为重，养息为主，不可再为朝堂之事烦恼。”还未进门，远处就传来太医洪亮的声音。弘哥哥听到后，眉头明显皱了一下，赶忙拉着我进了侧殿。

　　“儿臣给父皇请安。”

　　“父亲。”

　　“你们都来了。”父亲微笑着看着我和弘哥哥。

　　“父皇，您的身体……”

　　“弘儿，父皇没事的，”父亲打断了弘哥哥的话，挥了挥手，命太医们退下，“你的父亲可没有太医说的那么脆弱，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回父皇，全部办妥了。”

　　“可曾问过你母后？”

　　“问过了，全照母后的意思办的。”

　　“嗯，这就好。”

　　“父亲，上次儿臣跟您说的事……”弘哥哥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犹豫和不自信。

　　父亲抬起手没有让弘哥哥继续说下去，起身走了几步，背对我们望着门外灿烂如火的日光，喟然一叹：“弘儿，这件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提……”

　　“可她们毕竟是我大唐的公主，是我的妹妹！”

　　“你……忘了贺兰氏吗？”父亲低下头，一字一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

　　贺兰氏？我听迷糊迷糊，是敏之哥哥吗？

　　“她虽不是大唐的公主，却也是你母后的亲姐韩国夫人所生，不是照样被……弘儿，这件事情，连父皇都管不了，你就别引火上身了。”

　　“父皇……”弘哥哥紧皱眉头，咬着下唇。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好了弘儿，世上总有不顺你心情的事情发生，不要总患得患失，再说过几天父皇就要走了，别一直皱着眉头。”

　　“父亲，您又要去东都了吗？”我诧异地望着父亲，“不是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父亲抿了抿嘴，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你们刚刚不是听太医说要我这阵子多注意休息吗，所以过些天我就和你母后返回东都，远离这喧嚣的朝堂，好好享受一番为人父母应得的天伦之乐，至于这里，就交给你了，太子。”父亲凝睇着弘哥哥，说罢，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父皇，您还没教孩儿怎样做一个称职的太子。”

　　父亲笑了笑，转身坐回软榻，眼神变得悠远深邃，“弘儿啊，当父皇做太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合格的、不负重望的，那时我住在你太宗爷爷的寝宫旁边，他总是在无时无刻地提点着我，看到我吃饭就说，为善，你要知道农民的艰难，不夺农时才能经常有饭吃；见到我骑马就说，为善啊，你应该知道不尽其力，才能常有马骑；和我一起乘船，望着湖面又会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如水，而君王如舟；有时我在树下小憩，他还会教导我，木要以墨绳为准才能正直，君王要能虚心接受劝谏才会圣明。你太宗爷爷还专门写了《帝范》十二篇让我细细体会为君之道。和他相比，我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不过弘儿，太子并不是教出来的，而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你善良与稳重兼备的品性在你众多兄弟中是独一无二的，它们既可以令你从容地处理政务又能保证你在纷乱的国事中不失一个君主应有的热情。弘儿，你已经具备了成为太子应有的德行，只要继续做下去，我和你母亲都会以你为傲。”

　　“父亲…”弘哥哥听完父亲的话，眼中流转着激动与惊喜，声音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略带嘶哑。父亲脸上还是平常一样暖意洋洋，“好孩子，我把大唐交给你了，你要替父亲好好守护它。”

　　“儿臣定不辱使命！”虽然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感受到父亲和弘哥哥之间流转着厚重亲情的我还是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皇权背后隐匿着的除了尔虞我诈、刀光血影之外的美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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