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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水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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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宣帝在位的奉安二十一年实在是个多灾多难的年头。
二月,与眠州交界处的陈德郡召德县爆发了同奉安十年一般的疫病,传播之迅速几乎不敢让人相信。不到几日疫病便漫延到了周边的村庄上,感染者无数。闹得整个郡县人心惶惶,不少百姓携家眷匆忙外逃,千里加急奏折连连上奏到京师。姒帝在与朝臣商议无果后只得下旨派兵封闭了整个陈德郡,只允许医师和个别负责清理尸体的人出入。
四月中旬,被称为“千山万弄”的尧州一带连日暴雨,境内青水,龙江,云溪三条河流水量暴涨。由于尧州境内大部分地形都属山区,山陡坡高,溪狭河窄。暴雨即至,在很短时间内就形成洪峰,百余郡县受灾严重,几乎无一幸免。大水消退后,饿殍遍野,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尧州的告急奏章如雪花般纷纷飘落在姒帝的案头,让那王座上的人几乎坐都坐不住,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调拨粮草,发放赈灾银子的敕令一条条往下指派。姒帝的未央宫好几日都是灯火通明,不曾熄过。与此同时德惠皇后的洗梧宫也是彻夜长明,作为宫中贵君的表率,皇后手抄《金刚经》二十遍为天下苍生祈福。帝后的作为使得京城内的高官、贵胄、商人纷纷慷慨捐赠,赈灾的物品如流水般被镖师们马不停蹄往南方运去。
苗疆入青州的官道上,一辆式样普通由四匹马拉着的青布马车疾驰而来。虽然马车外表不显风尘之色,但只看车架便知这是为了在崎岖山道上行使稳当而专门制作的,想必主人必是极爱出游访名山大川,看四时风景之人。双轮马车前的四匹马皆是神骏异常,即便是千里行使也不见疲色,驾车的人只需手随意一提缰绳便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内的人把帘子掀开了一条线,看着官道两旁有气无力呻吟着窝倒在路边的灾民,神色略带忧愁:“没想到灾情居然严重到了如此的地步,即便是青州府不曾受灾,然而却还有这么多的灾民……”
未待她说完,一个清冷冷的女声传了来:“尧州一府灾民无数,知府能管得过来的也不过附近一区的饥民。剩下的除了流亡的别的州府外,也就再没有别的活路可选了。”
“那,可是为何还有这么多的饥民不曾进去青州城内?青州富硕,即便是进去乞讨也总容易保得住一条小命啊……”另一个不解的少女声音还得着点说不出的迷惑,看向四周的视线中尽是不忍之色。
“傻丫头,你笨啊!”先前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一个栗板敲在了后来的少女头上,努努嘴示意她看看官道尽头的城门口:“一般洪涝之后疫病必然会紧接着而来,你看看周围的情形……青州知府这做也是为了害怕饥民进城以后引发猝不及防的病灾吧。”
平日只有三三两两士兵守城的城门口现在站了两排盔甲埕明的兵士,她们防备地盯着不远处一排排呻吟的灾民。凡是有想趁机混入城中的人统统被她们不客气推搡过去,不管是被如何哀求,她们只是大声呵斥:“城门外不远就是施粥处,去那里排队去,知府大人有命,灾民不得趁乱入城!”
“可是这样岂不是要饿死好些人?我可不认为她的做法正确!”小丫头愤愤说完,担忧的目光自城东的施粥处扫过。虽然城东施粥的地方也不算少,然而和众多的灾民比起来还是不够,只看长长的队伍便不晓得真排着被轮到是哪一时了。
“那也没办法,受灾时人命也就真不值一钱。”先前的人视线也无声自施粥棚子处滑过,轻轻叹了口气。她自从得知尧州水灾之后便飞鸽传书青州尧州一带属于夏家的店铺开棚施粥,帮忙救助病人,然而起到的作用还是不够啊,这次的灾情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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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马车中坐的便是行过元服礼之后外出游学的静影一行人。
离了王府在外也已经三年,她一路上涉及的疆域由北至南。看过大漠的万里风沙,豪情似火的热血女儿;也见识过江南小桥流水人家,万种风情;南疆一年到头杂花生树,少年男女隔着江水两岸对歌,热情不休。犹记得露天篝火下,手足无措看着大漠的少年捧着洁白的哈达围在她脖间请她共舞一曲的窘涩。在周围人善意的笑意中,她始终还是未曾习惯这个世界的风俗制度。
一路行来的收获也不能说不大,各种各样的情感纠葛,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大大与她窝在王府的三年不同。本来都和米苏说好的在看过南疆风情之后便回到京城,然而静影却在游历一番后在苗疆停下了脚步。
那是苗人和姒人交杂聚居的地方,是一处在镇远候郑铎和苗族首领平郡王治理下高雅和野俗共存、流血与荣耀共在的沃土。停下了脚步的她在夏家先祖留下的财力物力支持下,开办了一所小小的书院。云麓书院是她仿着怀远书院的模式所建,也分六科。
才开始的半个月中,静影多是笑笑倚在书院的门口,看着往来的苗民和姒人对着她的书院指指点点,好奇讨论不休。这是文明失落的地方,来自中原世界的姒人因和苗民杂居的时间过长,大部分都忘却了那些灿烂书写在历史长河中的文化。习惯了流血争斗、茹毛饮血(有点夸张了)生活的他们,不曾记得骨子里流的是被儒家思想熏陶千年的血脉。
也许总有几家的姒人出于各式的打算,顶着苗人奇怪的目光送了自家的孩子入学堂读书。虽然书院建在了南疆,虽然静影也不曾说过男孩子不能入学,可是却没有任何一家把男子送入学读书。对于这点静影也只能无奈叹息,却扭转不了当世人的态度。
不能不说她的书院建的确实还是有成效的,几个月下来,住在附近大大小小的姒人家庭有能力供养起孩子读书的都送进了她的书院,而静影在一开始有人入院读书就做了甩手掌柜,将事务都扔给了米苏,自己挂在一边看热闹。
然而就在某一日静影上课中间在学堂外边转悠,看到当地苗人首领的大女儿阿幼朵正躲在书院的讲堂外边偷偷听里边的孩子念书。那个平时胆大泼辣、与人争斗流血都不眨眼的女孩子在被发现之后只敢怯生生看着她,请求她不要赶她走。
静影当时很是无语,问了半晌才知道这孩子很是喜欢入学堂,可是她的母亲碍于自己的面子,不能公开送她进书院,所以苦的这个女孩子只能偷偷摸摸随着姒人的孩子躲在讲堂外边听课。她一呆,看着那女孩子恳切的小脸,心中却是涩涩。拍了胸脯保证说服她母亲让她到书院读书,那小小的孩子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极不放心回了家。
回头便叫了米苏,让她去摆平平郡王。米苏本来不愿意,说是苗人的女子读书不读无所谓。可怜被她大小姐的权威一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上门去。
其实米苏后来一直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若没有接纳了阿幼朵入学,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发生,更不会有她们建的书院留下,里边教学的夫子留下,而独独她们两个被镇远候郑铎赶出来的困窘事情出现。
当时云麓书院也算在当地挺出名的,郑铎也把自己不曾有机会到帝都入学偏房出的庶女送到里边读书。坏就坏在这点,她那个女儿在家是受宠惯的,看不惯别人比她还出风头。在琴课上因为一个苗族少女的表现太过出众摔了人家的琴。阿幼朵一听有人敢欺负她的同族怒了,课也不上找人将郑家的女孩堵在一边痛打。等到静影得知消息赶去看的时候,郑家的小姐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下子惨了,南疆的苗民和姒人之间的冲突又上了一个台阶。为了平缓冲突,静影只好自己担了一切责任,灰溜溜带着米苏离开了南疆前往泉州同在别院中散心的萧然集合。恰好在离开苗疆的时候遇到了四处云游的暗组首领莫邪,就这样三个人一起踏上了回去的道路。
谁知道这一路赶来颇不太平,姒国内部灾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一路上的惨状看得人心有余悸。好不容易紧赶慢赶到了青州城外,却又被灾民止住了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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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苏这些年来跟着她四处奔走,见过各种风浪,鲜少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足见这次的水灾对她的震动有多大。“小姐,明明在书院你跟别的学子讨论的时候不是说人权公平吗?每个人的生命价值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卑下之分,只有的是各自的际遇,为什么你现在却对我说人命不值一钱?”小丫头甚是不服气刚才她的言语。
一直抱着剑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瞌睡的莫邪懒懒将眼皮睁开一线:“笨丫头,你小姐那些话其实都是唬人的,听的倒是很舒服,可是真正能在如今社会上你自己想想到底有几条?”虽然是明辉帝姬的传人,可是这二十七八岁的黑衣女子对自己所一直要宣扬的思想也不抱什么狂热之情。她就像置身事外一般,从不管这些事情。
“对,还是莫邪聪明。”静影点点头:“我的话在现今的社会体制之下确实空洞的比较多。”没法子,不是民主自由的社会制度,又能有几人在乎贫民的生死?像这次水患,明明青州知府可以放这些饥民入城乞讨的,然而她却怕因为一时之间管不了这么多人从而引发动乱或是其他什么事情,影响她的升迁,所以下令禁止灾民入城。
“那小姐还在兰葛书院跟学子们说那些话做什么?”米苏拉着脸非常的抑郁不乐,感觉是被自家小姐欺骗了内心最深挚的感情一般。
姒国内部有三大书院,分别是当年静影入读的怀远书院,青州的青芜书院和泉州的兰葛书院。其中兰葛书院便是明辉帝姬所建,它与普通书院最大的区别便是所传授的知识不止限于儒家千年来的传统思想,所接收的学子更是不论出身。也许这样的做法让泉州很多贵族世家不满,所以她们宁可把子弟送到帝都或青州,也不愿就近入读。不过这座书院在广大的商贾平民中颇受好评,朝堂上很多出身兰葛书院的官员更是不畏强权,努力为得平民求得一席之地。
“咦,米苏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话如奉圣旨记在心头了?明明不是很不齿的吗?”静影奇怪,明明那时米苏不是听她完和别人的辩论很不屑一顾吗?没想到这丫头还真的给听进去了。
“……”米苏气结,扭过头去不再理她家小姐。而此刻莫邪也把车帘掀起一条缝,一向冷然的脸上在看到前边的惨状时也忍不住眉头悄然一皱。
静影也是沉默了,忽然感觉腰间的袋子拱了拱。小小紫貂好奇地从口袋中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叫了好几声后,熟练地四肢并用顺着静影的手臂往上爬。静影摸了摸蹲在她肩头不停地舔着皮毛似乎是想在讨吃的的白泽,抓了把香料递在它跟前。
一时之间车厢内气氛沉重而压抑,只闻得白泽啃香料的“噼啵”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