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温玉筱

23、诗会

　　人群安顿下来后，端坐在上方的皇女李仁薇便按照历年来诗会的规矩，以流觞曲水来选人赋诗。宫廷的乐师抚琴以待，李仁薇取了一盏玉樽盛了浅碧色的美酒顺着小溪而下。各家的女子和男子多是忐忑看着溪水中的酒樽，或是祈祷停到自己身边，或是心惊胆战看着它自身边流过。

　　而静影此刻却是多半的心不在焉，身边一派春光暖意融融的景象，可她却不知为何生生提不起半分精神，只顾对着流水发呆。看水底的水草随着水流东倒西歪，小小的鱼儿自得穿行在其中，追逐嬉戏，一枝清丽的桃花斜斜垂在了溪边，似是流连不舍。在春风的吹拂下，花瓣颤颤峨峨似欲随风飘散。

　　“小姐小姐，这次诗会史大小姐很出风头呢，为什么你却在这里只顾发呆？”身边的米苏略带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方的史明翊已经一连三次伸手取了停驻在身侧酒杯，每次酒毕自赋诗一曲，满场叫好声不断响起。

　　此时的史明翊再也没有和静影争执斗嘴时的冲动和易怒，虽然满场轰动，大出风头，各家公子都是一副倾心以往的崇拜之情，可是史明翊却似习惯至极的样子。神情淡淡踞坐于地，不见半分自得骄傲神色。不过才年方十六的少女，虽身在人群却是绚烂夺目无比。如斯情形不得让人感叹，待那少女十八岁，何家的少年郎才能配得上如此佳人？

　　“由得她人出风头去，我自得其乐便好。”静影却不甚上心，只是探了白玉般的手入水中，感受初春还带着高山寒气的流水自指缝中滑过，偶有不长眼的小鱼在她的手指上啃咬一番，然而却发觉不是食物后怏怏甩了尾巴游到水草中向隅抑郁，惹得她不时巧笑连连。

　　“可是小姐——”米苏哀怨瞪着她，她想看看自家小姐多受些崇拜的目光都不成啊？明明是聪慧至极的人，却每每一逢重大的场合便爱躲在人堆里假作自己不存在。想想就生气啊！米苏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慨叹当年好歹王君和王妃不管走到那里都是众人焦点注目的景象，为何她家小姐就懒、懒得让人发指呢！

　　“别可是了，你自看你热闹去，别耽误我逗鱼。”这大半的溪流还在南凤山庄的范围内，几乎甚少有人捕鱼，这里的鱼儿相当不怕人。当静影折了一枝桃花探入水中的时候，许多的小鱼都围着花瓣打转，终于不像咬到她手指那般嫌弃地溜到一边去。

　　那方再轰动又如何，终究不是她乐意待的地方，热闹只是她们的，而她只想找一处清净地闭目阖眼小寐片刻。如斯景色，熏得人昏昏欲睡，若是辜负了这般大好春光，那岂不是暴殄天物至极？懒散散起了身，却在洒下的一眼中定了定——盛满了清酒的玉樽不偏不倚停在了她身畔。

　　何意？她所在的位置已经属于比较偏僻的地域，而此刻正是史明翊风头大盛的时刻，这浑水应该趟不到她身上。略带深意的目光对上了优雅踞坐在小溪上方的三皇女，那双和姒帝极为肖似的秀目此刻正好奇地望着她，不带挑剔，不带审视，只是很安然很柔和地看着她。见她将目光投过来，三皇女只是微微举了手中酒杯遥遥为敬，笑容如此刻溪水般无暇。

　　静影大约懂得了为何在姒帝的六女之中唯独此女虽不甚得姒帝待见，名声也在朝堂上呼声不高，却甚得人拥护的原因了。她和她娘太过相似，任如何一个大度的君主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和自己太过相仿的人，尤其那人还是她自己的血脉。若是等待不及或其他原因，她的血脉必然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不过这三皇女也是极为聪明的，多是窝在自己的府中做韬光养晦状，甚少参与国家的政事，而尤其是在册立太女一事上尤为安分。可是事实如何又有谁能知晓？

　　“既然酒樽停到了敬亲小王妃那里，那就请赋诗吧。再加今日的桃花盛宴，那知可否以桃花为题作诗一首？”李仁薇问的极为平和，可是居高临下的姿势却让人生不出半分拒绝的意思。静影略微一忖，潇洒扬起手中酒樽，笑容灿烂堪比桃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既然要出风头，那也就认了吧。既然要开始作秀，那便给希望看的人捧捧场，做的更好点吧。嘴角深深扯出了一抹笑意，她慢慢踱步在溪畔，神色非常的悠游自在。

　　此刻好些学子都在好奇打量着她，尤其玄班更是不少人等着看她的表现。虽然在班中静影是很想把自己充作不存在，可是在周二小姐和史大小姐不遗余力的挤兑下，她想安然过活都不成。伴着仁祺、欺压周珊、和史明翊势均力敌，小小的她勉强也算的知名人士一枚。

　　此时的各家的贵族少年也多半掩了嘴悄悄和家人打听这是谁家女子，竟生的是如斯—如斯。大都是看看了上方的三皇女和史明翊再瞧瞧她，目光很是迷茫，似是不知该如何评论。可是静影不管那么多，只是在一处溪边俯了身，擎了手中的桃枝逗弄溪流中的小鱼，不时扬起水珠在半空中闪耀。

　　半盏茶的功夫，她浅浅一笑回了首：“有了。”那笑容明朗如斯、干净如斯，让人看着心中就忍不住一跳，似有万朵鲜花盛放在眼前，几能幻花双目……

　　在小丫头米苏殷切的期盼目光中，她毫不犹豫提笔，一手潇洒飘逸的行书跃然纸上：

　　佳人林前溪水东，
　　春光懒困倚东风。
　　桃花一簇开无主，
　　不爱深红爱浅红。

　　然后不管不顾身后人的抽气低呼声，只是将笔轻轻靠在岸上，转身，走的毫不留恋。她要找个地方补眠了，希望米苏能够在大部队开走的时候找到她，呵呵。

　　================================================================================

　　“佳人林前？”李仁薇看着上边的字，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想笑却又没有。“春光懒困，呵呵，此等好时节确实适合睡觉啊，看来我办的诗会倒似扰人清眠了。”笑着的人并没有理会旁人听到这个句话白了一张脸，只是伸了手执了那张素笺，很有琢磨不透的意味。

　　“桃花一簇开无主？”山庄的主人嘴角轻轻勾起了一抹奇异的笑意，开无主啊，开无主……这小女子到底是在暗喻什么？

　　“不爱深红爱浅红？”史明翊轻轻低吟，抬眼看了看身前的灼灼桃花，脸色却是黯淡了太多太多。

　　“倒和世人喜欢的不一样呢。”崔澜珊笑嘻嘻靠在了李仁薇身边探头看了素笺上的字。她和李仁薇是表姐妹关系，三皇女一向又是出了名的和气，所以在小节上也不怎么注意。

　　“也是，毕竟这么奇特的女子确实不多见。”李仁薇看着那浅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化作一点青色融入满山红云中越来越看不清楚，神色越发莫测起来。

　　================================================================================

　　乱花渐欲迷人眼，不知何处是归途。

　　山中兜兜转转许久，不见有人催促，倒也应了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亦’。只是唯一不好的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条信息说：‘风景甚好的话，便不急着回来，待我有时间也陪你去看’。可是便是这么一个人，却也最终没有守得自己的诺言，由得她黯然神伤、向隅独泣。

　　奇怪了，为何在这么明媚的春色中她能想起那么久远以前的回忆？身边一派生机盎然，可是心境却悄悄落寞起来。前世的妹妹啊，为什么这么傻呢？傻的为了救一个陌生不认识的孩子丢掉自己的性命。她哭得泪眼朦胧抱着血流不止的小妹，感觉到妹妹的心跳一点点归至没有，哀伤无边、绝望无边，头一次知道了生命的逝去是多么地让人无力阻止。哭昏了的她便自欺欺人如果被撞的是她就好了，若是她就好了……

　　这便有了让她从现实消失，穿到这个刚刚逝去的小小身子里边的奇遇。由着一个有着明月般光华的男子拥她入怀，对她微笑。他的眼中落寞忧伤无尽头，蓬松的额发如春季纷纷扬扬的杨花，飘洒而迷离。他在看着她时候犹如看着失而复得最珍贵的宝贝，如此的爱怜、如此哀伤，这样的目光让她为之所牵挂，所不舍……

　　灿烂的风景让她再也没了补眠的打算，这样的心情也让她没有了游玩的心境。只是放任自己漫步在山林中，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树，胡乱揣测当年是什么原因让的南凤山庄的庄主舍弃了别的植物，偏偏选择了清一色满山的桃树。莫不是那山庄最早的主人是恋桃狂？

　　不过似乎没有这种怪癖吧。虽然是揣测，但是也不由不让她感叹这原先的主人确实是聪明人啊。单单几棵桃树是营造不出如斯盛大的风景，可是一山便让人哑口无言了。初见的一瞬，不会有别的反应，只能呆呆看着眼前的情景出神。

　　虽然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桃花是属于不太庄重的花类，它颜色浓艳，开的招摇，多的俗气，让人不由便轻看了几分。独独南凤山庄这一庄子的桃花开的让人心旷神怡，如才盛装出场的美人一般，华丽大气，瑰丽无边。偶尔清风抚过，花瓣四下飘零，却使人不由生得了一种红颜薄命的慨叹。

　　那么便这么走下去吧，不要停下脚步。只是漫无目的散步，随处观赏。也许她会为溪边的一株小草柔弱的身躯停下脚步；也许她会为一枝桃花的格外美丽驻足观望；也许为林间鸟儿偶尔几声清脆的鸣叫流连不去……便这样走下去吧，看何时能走出这片美丽的幻梦，站在庄外静静看一树梦起缘起、梦散缘灭。

　　然而就在拐过一处山坳时，只是微微一抬首，只在溪边轻轻撇了一眼，她彻底停住了她的脚步，没有后退，也没有再往前走，只是静静看着阳光零星散落在溪边桃树下那薄薄帷帽被自己随意揭起的人身上。

　　桃树下的人眼神安静温然，水墨画似的面容在阳光的映衬下带着让人迷离的梦幻。犹如深夜悄然到来一场最迷蒙的春梦，梦中的书生拥着怀里的勾魂摄魄的花仙，恳求着她的不离不弃，执手偕老。可那美丽的妖精只是勾了勾嘴角，动了动嘴唇，却不曾答应过什么。盛放在瑰丽容颜上虚幻无比的微笑在天明的一瞬伴着怀中的人儿一起消失无踪，独留下一室空寂和书生追思欲绝、痴狂无比的面容。

　　桃树下的人本是仰首看着枝头那一束春意闹融融的桃花。然而就在她驻足的一瞬，视线悄然飘落到她身上。不曾惊喜、不曾愕然，似是料到她一定会出现在此地。那人只是轻轻扬起了嘴角，笑容美丽如此刻的桃花，也如最引人至深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