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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二十八章 风云骤起(6) ...

  •   这一刻,世钊只觉得成个世界都死一般寂静,一切都仿佛凝固在时间里。
      他的眼底,只留下明珍摔落山涧的一刹那,回头望向他的惊恐眼神。
      “明珍!”倒是沈依平拉着殊良惊叫着赶了上来,“明珍!”
      世钊最先跑到山涧边上,抓住山涧旁茂盛的野草,往山涧底下看去。
      山涧深不见底,黝黑森冷,有寒气直往上涌。
      “明珍……明珍……明珍……”喊声激起一片回声。
      “……在……这儿……”
      就在一片回声当中,世钊听见微弱的声音。
      “嘘……”世钊将食指竖在唇前,然后侧耳倾听。
      “……在这里……”果然风里有极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可是世钊却没有看见明珍在什么地方,只望见黑洞洞的深涧。
      世钊回过身来,对在他身后,一脸无措的淮阆和依平说,“你们抓住我的后腰,我探出身去看。殊良,你赶紧去叫人来,我怕明珍撑不了太久。”
      胖胖的男孩点了点头,撒开两跳小胖腿,飞奔向学堂,也许打杂的老大爷还没有走,他要去求救。
      沈依平解下书包带子,系在世钊腰上,然后同淮阆一人拉住一边带子,牙关咬紧,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扯住世钊,好教世钊能探身出去。
      世钊拨开一尺长的深草,探出半个身体去,“明珍,你在哪里?”
      “……在……下面……”明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泪意。
      世钊循声望去,终于看见了明珍,心下微微一松,随后又猛地吊了起来。
      明珍被卡在一块正好凸出来的石壁上,山壁上杂生的野草遮挡了视线,倘使不探身出来,根本无法发现明珍。
      只是那一下块突出的石壁因生在阴面,长年不见阳光,长满了绿色青苔,滑不溜手,明珍的体重渐渐压得青苔脱离了石壁,也带得明珍一点点向外滑去。
      “明珍,你坚持一下,殊良已经去叫人了,马上就能把你救上去了……”世钊感觉身后的淮阆和依平已经力竭,只怕再也拉不住他,到时候连累她们俩也一起摔下山涧就不好了。
      世钊回头,忽然十分镇定地说,“拉我上去。”
      依平同淮阆用力,将世钊探向山涧外的身体拉回来。
      世钊解下自己的书包带,连同殊良与明珍的书包带一起,紧紧系在一起,左右看了看,总算看见一棵五针松在一丈开外。目测了一下距离,世钊将长长的书包带交给依平,“如果我掉下去了,同你们无干。”
      淮阆咬紧了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事情发生的突然,出乎她的意料。
      她只是想教明珍知道,她已经学会骑脚踏车了,而且骑的很好。她没想到明珍会受惊。
      世钊拽住书包带,一点一点,顺着山壁往下。
      “世钊,你上来。”蓦然,舒先生带着打杂的老大爷赶来,两人身后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殊良。
      世钊默默地又抓住包带爬上来,现在不是他逞强使意气的时候。
      舒先生将盘在一块的一捆麻绳抖开,一头在五针松的树干上绕了几绕后又交到大爷手里,一头紧紧拴在腰上,转头叮嘱几个孩子,“你们都不许靠过来,此间太过危险。”
      孩子们听话地退开。
      舒先生垂下山涧,看见明珍白着一张小脸,上头沾满了泥土与青苔,已经滑到了突出的石壁边缘,只两只手还死死地抠住了石缝。
      舒先生伸手,试了两次,才将明珍抱到了怀里,然后拿一条围巾将明珍与自己系在了一处。“明珍,好孩子,抱紧我的脖子,你行不行?”
      明珍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舒先生再不多说什么,拽了拽麻绳。
      上头大爷收到信号,用力向上拉,一点一点,将舒先生同明珍一起拉了上来。
      当舒先生抱着明珍甫一踏上地面,几个孩子就都围了上来。
      舒先生将明珍从胸前放下来,轻轻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触摸明珍四肢。
      “明珍,告诉我,哪里觉得疼?”
      明珍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泪盈于睫地望想淮阆,“对不……起……你的……脚踏车……”
      明珍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淮阆拼命摇头,“明珍,性命要紧,脚踏车算什么……”
      “来,明珍,我背你下山。”舒先生背起明珍,“你们也都各自回家,今天发生的事,我会一一去你们家里,同你们家长沟通。”
      “先生——”世钊看着舒先生背上,无声哭泣的明珍,“我——”
      “你也回家去,世钊,我叫大爷把你们都送到家门口。”舒先生难得厉声说,“我不罚你们,是因为我先失职,可是并不代表你们没有错。”
      说完,舒先生背起明珍,一步步下山去了。
      打杂的老大爷也默不作声地催促孩子们下山。
      依平牵着殊良的手,心里有种预感,这件事恐怕不得善终,也许会将所有人都卷进暴风眼中去。
      而淮阆,则看着走在她身前的世钊,滑下两样清泪。
      自明珍被救起来的那一刻,世钊再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由始至终,都不存在般。
      她的百般努力,被这突然发生的意外,抹杀得一干二净。

      许望俨生平第一次,打了女儿。
      当明珍被舒先生送回家时,只得柳茜云同奶妈孩子们在家,许望俨还未下班。
      等下了班,同岳父一起进门,下人面色惊慌地说,孙小姐被学堂里的先生送回来,身上全是伤。当心翁婿二人对望一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赶紧扔下公文包,大步跑向自家的跨院。
      只见院子里奶妈揪着一角衣襟,在抹眼泪,明珠明辉明耀噤若寒蝉,佣人们端着盛热水的铜盆进进出出。二房舒氏捏着绢子,神色十分凝重。
      “这究竟是怎么了?我的明珍怎么会伤着了?”柳直大声问。
      整个院子里竟无一能答。
      “柳老爷,许先生,一切都是下在的错。”舒先生从堂屋里转出来,面色疲惫。
      “舒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许望俨温声问道。
      “我家中最近出了些事,不得以要回去替老父老母处理,对学堂的事,顾虑不周。今日提前将学生们放了……”
      舒先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明珍不慎摔下山涧,是我有错在先。幸好及时救了上来,否则在下真是死也难辞其咎。”
      “我的明珍可受了伤?”柳直此刻才不关心究竟是怎样伤着的,只想知道外孙女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已经请了大夫来,正在里头检查。”二房舒氏这时走上前来,伸手轻轻抚摸柳直的后背,“老爷莫急,明珍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柳直握住舒氏的另一只手,“是,一定是的。”
      隔了一会儿,大夫提着医箱走了出来,众人即刻围上去询问。
      大夫摇了摇头。
      “并无大碍,只是擦破了皮,都是些外伤,搽点红药水,没几日就好了。只是小姑娘受了惊吓,恐怕夜里会发烧,要仔细观察,是否恶心呕吐晕厥,如有以上症状,还是送进洋人的医院里去比较妥当。”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舒氏忙递了药资和封包给医生。
      医生客气两句,收下走了。
      柳直连忙与许望俨一起进了屋。
      明珍被安置在床上,已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额头手臂上都有擦伤红肿,最可怖是一双白嫩小手,十个指甲几乎都翻起来,里头嵌着沙泥同苔藓,指甲颜色紫黑,很是吓人。虽则洗过了,但指甲缝里终究剔不干净。
      “明珍,我的宝贝……”柳直抢到外孙女床前,老泪横流。
      这是他珍宝般呵护着的孩子啊,怎么就伤着了,怎么就伤着了?!
      听舒先生所讲,并不是明珍自己不小心,摔下去那么简单。只是舒先生一力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外公……”明珍看见外祖、母忧心的眼神,愧疚不已。
      “爹爹,娘,医生说明珍没事儿,你们别担心,都回去休息罢。我和望俨守着她。”柳茜云低声劝慰老父老母。
      柳直同舒氏又交代了明珍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厨房,有事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们,才回房去了。
      许望俨坐在床边,望着女儿,良久,才沉声问,“明珍,你且同爹爹说,到底是怎么摔成这样的?”
      明珍咬了咬嘴唇,却不敢欺瞒父亲,便将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仔细讲了一遍。
      许望俨听完,摇了摇头,“你能起身吗?”
      明珍点了点头。
      许望俨取过一个绣墩,放在床脚边,“起来,过去跪下。”
      “望俨!”柳茜云低叫,女儿才受了伤,这怎么可以?
      “明珍,敢作敢当,你做错了事,就要自己承担。过去跪下!”
      许望俨真正动了气,看了妻子一眼,“你不许拦着。”
      柳茜云动了动嘴唇,终是化做一声叹息,再不多说什么。
      明珍忍着一身疼痛,蹒跚起身,跪到了绣墩上。
      许望俨取过一根日常拍被子用了藤条,一咬牙,抽在了女儿小腿上。
      “爹爹和娘有没有同你说过,过两年让你学骑脚踏车?”
      明珍浑身疼得一抽,却不敢躲,只老实地点了点头。
      “爹爹和娘有没有同你说过,摔伤了自己,撞了人,毁坏了物品,便不好了?”
      说完,又一藤条抽了下去。
      柳茜云在一旁,早已看得泪流满面,却只能咬着牙强忍着,看女儿捱打。
      明珍整个人几乎要委到尘埃里去,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听话?”
      明珍只是流泪,并不为自己辩解。难道说是淮阆同世钊唆摆的么?终究是她自己动了心,意志不坚。
      许望俨手里的藤条抽下第三次,柳茜云终于忍不住,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
      “望俨,女儿知道错了,别再打了。明珍,快跟你爹爹说,你知道错了。”
      明珍勉力跪直了身体,哭着说,“爹爹,我知道错了。”
      许望俨扔掉手中的藤条,仿佛那是一根烫人的铁棍一般。
      “你自己好好反省。”说完,他大步走出房间,柳茜云同明珍都没有看见他眼镜后头双眸里肆意流出的眼泪。
      当夜,明珍便发起高烧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因为不听话,我也被爸爸打过,虽然没有明珍这么惨,但也差不多了。
    我想,父母对孩子,那种心情,也许只有当了母亲之后,才能真确的体会。
    有亲或者会觉得许望俨小题大作了,可是,这确然是发生在柳明珍身上的真实故事。
    我必须要佩服老人家,胆色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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