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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伍子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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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人间有三苦,于是我才恍然,怪不得人生灰暗,原来我竟三苦俱全。
和斑是怨憎会,父母骨肉是爱别离,和鼬,则求不得。
我想到当初在玉勾栏学吃饭时的黄连膏,那时候尝到一点苦味就难受的干呕,可是这三苦伴随了这么多年,我居然一点都不抗拒!
真是个傻子。
也许灵魂早就崩溃,只不过愚钝的我还没察觉。
其实斑本质上并不是很坏的人,至少他对我很好,我曾问过他为什么总不惜发动战争,连累无辜的人丧命。而他则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值得吗?
当然值得,如果你也有弟弟,如果你也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弟弟死去,那么,就一定能明白。无论如何,我要替他做些事。
斑的声音无比沧桑,差一点又让我怜惜。但他不知道,我曾有个妹妹,也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死去,还拥抱着那小小尸身直到她完全僵硬。
我想放下仇恨,但斑不放过我。
作为姐姐,我也总该替三子做些事。
原来在仇恨中挣扎,现在在恨与不恨中挣扎。宽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同情斑,却又无法忘记他曾对我做过的事。
然而就算我宽恕,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不能也不愿意改邪归正,依然视人命如草芥,依然残杀不肯归顺他的人。
我在佛前祷告后,决定继续西施这个角色。我对佛说,虽然自己还没有原谅斑,但这次却不为仇恨,也不为成就越王。
但自己心里知道,这些都是托辞。人心实在难以满足,报复他,不快乐,不报复,不甘心,伤害他,愧对孩子,不伤害,又愧对双亲。
最后,我找了个折中的办法,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只做这一次努力。
努力的对象,是佩因。
我已经除掉了斑的孩子,再斩去他的臂膀。让他无法颠覆世界,对他来说,算得上是严厉的惩罚了吧。
不过话虽如此,想要实践却困难重重。佩因一直不相信我,而且表现的相当明显,每次见到他,我都忍不住琢磨,这是否和斑对我的的真实心意有关。
这种想法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还好我弱小,这是一种保护色,让他根本想不到我敢攻击他。
这是我面对佩因的第一个优势,第二个优势则在于我是女人,当然还有第三——我有帮手。
小小。
我打定了主意,就开始履行对小小的诺言。不过最先教给她的并不是走路,而是调制香料。
斑经常不在还是有好处的,我可以明目张胆的借助小小,把松月的气味沾在佩因身上。
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故技重施,还是香料。不过这一次换了对象,让我不敢亲自动手。佩因当然更不把小小放在眼里,而且万一失败,我也有托辞:小小只是用沾满香料的双手替客人奉茶,而那个客人恰好是他。仅此而已。
这实在是个很简单的计划,但通常越简单的计划越容易成功。佩因端起茶杯,沾上那些可以经久不散的香气。
怎么能不让人误会。而这“暧昧”过不了多久,就会路人皆知,也马上会传到斑的耳中。
最先来打探消息的是小南,我故作惊恐故作哀伤,未说话先叹息,欲言又止。最后小南满腹狐疑的离开。
接着便是鼬。他当然知道这是我动的手脚,问我以后还有什么对策。
“没有了,走一步算一步。”
他摇头,“其实你这么做非常危险,斑也会怀疑你。”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也许是复仇的心淡了,于是也就无法像原来那样处心积虑。
“你也的确抓住了他的弱点,猜忌,和独占欲。”
是吗。我苦笑。那什么时候才能抓住你的弱点呢?我悲哀的想,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
馆娃宫变成凤仪亭。但斑没有重蹈董卓的覆辙,他在众亲信面前直截了当的问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发生过任何事,我不过是在这里小坐了片刻。”佩因说,声音冰冷,我能听出他的不满。
然后斑转向我。
“没……没什么,”我装作欲言又止、凄然欲泣,最后重重的长叹一声:“佩因大人……只是、只是喝了杯茶就离开。”
我没有说谎。
媚姨曾郑重的警告过我:绝对不能欺骗男人!
怀疑别人、只相信自己,这基本上是所有男人思想成熟的标志。而且谎言会被揭穿,到时便功亏一篑,所以,聪明的女人不冒险。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误导他们。不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而让他们自己猜。一旦他们心中有了答案,更加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我拼命装可怜,好让斑觉得我受了委屈但却不敢明言,但同时又说了实话,让佩因认为斑对他不够信任。
破坏他们的关系,就是我的目的。毕竟我不是貂蝉,无法借佩因的手除掉斑,只好退一步,点到即止,让他们互相猜忌。爱与妒忌是双生子,我用爱去伤害斑,然后又用妒忌让斑伤害佩因。
现在斑肯定有了答案,他没有再问下去。也没人解释,不管谁再说什么,都是越抹越黑。
这次斑没有在我这里留宿,但是鼬告诉我,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
是吗,那看来女人真是祸水。再见到斑时,他拿出一枚戒指给我看,戒面上写着个“玉”字,他说:“我要加入晓了,从此,我的新名字叫阿飞。”
果然,斑已经不相信佩因了。鼬提醒我小心,他说也许斑还会怀疑我。
“也有可能他从来有没有相信过我。”我淡淡的说,说不定他只是姑息我,就像在最开始不杀我一样,不相信我能做出任何能让他意外的事。
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报仇,伤害斑一点,心就苍老一分,没有快感,只觉得颓废。人的生命也许是靠感情而延续的,我曾经那样肆意的恨,直到现在已经透支,能感觉到在自己紧致的皮肤下,灵魂已经千沟万壑。
但依旧希望斑覆灭,不是因为恨他,而是……新生。在吴国灭亡后,西施获得了解脱,和范蠡泛舟西湖。我在鼬心里永远比不过那个能让人平和的女子,于是已经没有这样的奢望,只希望能在一个离他不远的地方,安静的看他。
仅仅是这样就很好。鼬说得对,恨并不是最浓烈的感情,爱才是。
院子里的樱花开了又谢,我日日痴望它们,不管是盛放还是凋落。它们像鼬一般自顾自的美丽,但却都和我无关。让我可望而不可及。
我放下了斑,却不能停止爱。
其实平心而论,斑也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单单是他征服天下的这份气势,就足以倾倒不少人,更别提他令人叹息的过去,甚至都让我怜惜。
如果我们没有血海深仇,如果我们第一次的相遇如同鼬与辉夜姬那样美好,也许……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但过去却没有,一种都没有。所以,在我的生命中,斑永远是魔鬼,鼬永远是救世主。
而对西施来说,最重要的男人,除了吴王和范蠡,还有一个,就是勾践。
我渴望佐助,就像童话里被恶龙囚禁的公主渴望披坚执锐的勇士。佐助一直是我的希望,原来希望他能帮我报仇,现在,则是因为他能拯救我离开这水深火热的馆娃宫。
但也许是斑的气数未尽,佐助一直没有来。
除了耐心等待,我没有别的办法,还好我还有一个救星,那就是拯救我于寂寞的小小。我用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去雕琢她,去研磨她,虽然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小小根本没有机会成为和我一样的名妓,但是我却不愿意停下,因为在我的心里,小小已经成为了我的寄托。
和鼬一样的寄托。
就如同媚姨,我教她重新学会行走坐卧,教她唱歌和跳舞。严格来说,小小不能算是聪明的学生,不过没有关系,挫折没有影响她的热情,更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
我把等待的时间用来培养她,也算是苦中作乐。
鼬说现在看见小小,总有种错觉,仿佛时光倒回,又见到了曾经的中子。
中子?我不明白他的话。
“就是你。你曾经的名字。”
啊!这才恍然大悟。连原来叫过十几年的名字都忘记,真的是脱胎换骨了。
“现在的松月可还象中子?”我问他。
“不,更像辉夜姬。”
听了这句话,我居然没有像原来那样不满,居然还微笑,也许,也许辉夜姬真的是我姐姐。
时间真的能解决一切,现在竟已经渐渐的磨平了我的棱角,再过几年,说不定我就会蜕变成辉夜姬那样的女人。想到这里,我不禁看向稚嫩的小小,再过几年,也许就又是一个松月。
现实残酷,但未来永远充满希望。
“看来,你已经解脱了呢。”鼬说,我抬起头,迎上他带着笑意的眸子。这一刻,他出奇温柔,我看着,泪盈于睫,他不知道,我渴望了这个表情多少年,现在终于得到,就算只有一瞬间,就算以后不再有。
然而终于得到。鼬此刻的温柔和辉夜姬或者佐助无关,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别过头去深呼吸,直到自己完全冷静,然后才回答他:“不,我没有,远没有。”
我的心魔听着,就微笑起来,更加速了灵魂的沉沦。于是便更渴望自由。
该来的迟早会来,我坚信斑到最后一定失败,现在,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小小要开始学习花道,可是却出现问题:没有施教所需要的花草。真是麻烦,看来必须要到野外去寻找才行。
做出这个决定时,我当然不知道,马上的,我就要为它命悬一线——斑果然已经怀疑我。
那是在我们第二次走进村庄附近的山林时发生的。本来天空晴朗,可没过过久,突然就乌云密布,大雨如同瓢泼。我和小小慌乱的找到一个山洞避雨,然后听到有人说话。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隐约是在说什么“厉害”、“九尾”,好像还有鼬的声音。
好奇心能害死一只猫,更加差点害死我。我傻乎乎的往山洞深处走去,直到清晰的听到他们说的话。
第一句就让我五内俱焚。
“似乎……佐助也死了。”
勾践,勾践死了?我下意识的咬住嘴唇,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看到奇景,地面和墙壁居然开始旋转,并且越转越快。随后好像还听见佩因的声音,但又好像是幻觉,最后,看到小小满脸焦急的不停晃动我的身体。只看到一眼,一眼过后,就失去知觉。
彻底的沉入苦海。
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佩因,这次的他和往常不太一样,多了些温和,我惊奇的发现他的变化,只觉得自己应该是还没醒。
他对我说:“不要伤心,松月小姐,事实上没有发生任何事。”这时,斑从门外走进来,他便退开。
斑拥抱我,抱的很紧,简直是要把我揉碎。“不要害怕,没有发生任何事。”他说。这更让我懵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真相。
“那天你遇到的大雨,其实是佩因操纵的。”
“他就是想让你进山洞,好听见我们的谈话。”
“他想让你知道的事,只有一件,就是阿飞死了。”
鼬慢条斯理的解释,终于让我恍然大悟,斑的目标已经转向我,他怀疑我的忠诚,但却想不到我是西施,更想不到我所指望的勾践就是佐助。最后,佐助的“死讯”让我歪打正着,佩因失算了,甚至都没有听见他想说的话。
“你的运气很好。”鼬的声音带着笑意。
是啊,如果当时有一点差池,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不过斑依然没有完全相信我,他连面具都没有摘下。
不相信就不相信吧,反正我已不打算再做任何事。接下来在勾践来之前的时间里,只需要在夫差和伍子胥面前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保住小命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