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养全人类》恺撒月

11、011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大家就起床了。
　　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麦香和肉香，让人闻到就精神振作。
　　高晋懒洋洋走下楼，一边从胡须上抹掉的牙膏沫，一边打着哈欠抱怨：“累死爸爸了……”
　　跟在他身后的小伙子二十来岁，名字叫郑文章，相貌十分憨厚，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就问道：“干啥？昨晚半夜跑出去玩了？”
　　高晋哼了一声：“玩你妹！还不是阿瑜那小子，半夜三更把老子弄起来，折腾了大半宿，哎哟我的老腰……”

　　郑文章的脸色顿时十分暧昧：“哦~~~玩这么猛？”尾音转了好几次调调，听起来猥琐极了。
　　楼梯上楼梯下，各种暧昧目光纷纷集中到高晋脸上。
　　高晋愣了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远处的够不着，就反手锤了郑文章一拳：“是干活啊干活，去附近搬煤气罐了，不搬煤气罐你们哪来的粥喝！你这满脑子污秽的牲口。”
　　郑文章急忙后退两步避开了：“谁让你说话老是自带黄腔……”
　　高晋转身作势上楼：“想打架是不是？”

　　餐厅跟客厅里都坐着人，有人端碗有人端铁皮罐头，还有人用一次性纸碗的，都在神色惬意地喝粥吃菜，同时欣赏着高晋和郑文章打闹。
　　姜万溪拿着大勺子咣咣敲锅：“吃饭吃饭，拖拖拉拉的，你们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吗？再不吃我就给别人了，保证一滴粥都不留给你。”
　　姜万溪就是宁珩撞见名场面的那个女孩，几个年轻人一早就跟相对年轻点的奶奶们一起做早餐，如今笑吟吟给大家分粥的样子，完全跟不良美少女扯不上关系。所以说人真是有各种各样有趣的面貌。

　　郑文章几步窜下楼，跑去拿个瓷盅打粥，说是麦片粥，其实应该说糊，水分不多，大部分都是食材。他搅了搅，顿时惊呼：“哇！怎么这么多肉！哇！还有凉菜？？我的天，为啥突然吃这么丰盛？跟吃断头饭似的。”
　　一个在厨房区站着吃饭的老奶奶立刻沉下脸：“胡说八道什么呢？呸呸呸，童言无忌。这不是为了吃饱了好上路吗？”
　　另一个老奶奶噗哧笑了出来，不轻不重拍了她一下：“你也胡说八道。”
　　第一个怔了怔，紧接着哈哈笑起来：“没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宁珩坐在餐厅里，他吃了一碗半粥，如今正捧着杯热腾腾的速溶果汁，看着老的小的在一起欢声笑语。
　　仅仅一顿饭的变化，人们就从隐忍压抑，气色颓丧的难民变成了如今朝气蓬勃、宛如集体出游的快乐旅行团。
　　昨晚景尚瑜叫来了高晋、姜万溪帮忙，将那些MRE按人数每人留一包，然后剩下的全部拆封分类，其中有几十包麦片粥，就取了大半来煮粥，还跟大家说，管够。另外还开了几罐凉拌菜罐头，对很多人来说，这是自从灾难降临后，第一次吃到的美味一餐。
　　咸香的麦片粥热气腾腾抚慰身心，就连吃惯了米其林的富二代们如今也不挑剔了，沈充还去要了第二碗。

　　正吃得开心时，楼上下来个头发剪得很短，虽然消瘦，但身姿依然挺拔的老爷爷，戴着玳瑁框眼镜。而且他人缘很好，一路走来，很多人都跟他打招呼，叫他“冯老”。
　　他走到景尚瑜对面坐下来，低声说：“阿瑜，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我决定跟阿华暂时留下来，不走了。”
　　景尚瑜还没说话，旁边听见的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劝起来。
　　景尚瑜叫他们安静，然后问：“何奶奶是不是生病了？”

　　冯老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她突然发烧了。七十多岁的人，去哪儿都是拖累，倒不如……”他摘了眼镜，抹自己的眼睛。
　　六十来岁老人跟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一起劝解着，景尚瑜就没凑热闹，扭头喊：“小琳！小琳！你那还有退烧药吗？”
　　小琳答应着说：“我找找……有有有！”

　　她不等景尚瑜吩咐，就提着背包挤进人群，取出一板布洛芬：“别耽搁了，快给何奶奶吃药吧，其他事过后再说。”
　　冯老连忙点头，拿着药就上楼了。反而是姜万溪考虑周到，拿着保温水壶跟在他身后。

　　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其他人就等在楼下，景尚瑜和高晋也互相对视一眼，跟着上楼去了。
　　杭文就走过来，坐在宁珩身边，看了看周围没人留意，这才低声说：“宁珩，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宁珩摇摇头：“我想早点去长生市。”
　　杭文说：“就耽搁几天，很快的。毕竟大家知根知底，更安全。”
　　宁珩反过来劝他：“我们从红枫走到西福用了那么长时间，太难了，还是人多点好。”
　　杭文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人多？那也得看是些什么人呀，这么些老弱病残，领头的还是个同城跑腿，哪里值得依靠？”

　　宁珩说：“阿瑜做同城跑腿只是兼职，他在红枫医大念书。”
　　杭文依然轻蔑摇头：“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宁珩心里突然窜起了一股火，微微皱了皱眉。
　　杭文完全没留意，还在笑嘻嘻地说：“沈充他爸是长生市长，等我们到了那边就好过了，然后……”

　　他话没说完，景尚瑜已经下楼来了，他站在两层楼梯上，稍稍扬声说：“冯爷爷跟何奶奶会留下来，我们按计划出发。”
　　人群惊呼，景尚瑜接着说：“他们的孩子都在长生市，我们到了以后先帮忙联络上人，联络不上的话，我会负责的。反正我跟高晋哥肯定要再回西福一趟，所以不用担心。”
　　有老人担心问：“那……他们吃的怎么办？”

　　景尚瑜笑了笑，他这次笑得格外具有感染力，让围观群众们也不由自主跟着扬起嘴角，心情也美妙了几分。
　　他跟魔术表演似的弹了个响指，高晋就捧着个纸箱子走下了楼梯：“分赃了分赃了，一人一包。”
　　小琳跟郑文章一左一右站在高晋身边，给每个人发一袋即食口粮、一小包面粉。

　　景尚瑜则说：“放心吧，赵奶奶，我留了一星期的口粮给他们，这段时间，足够从长生市往返了。”
　　西福距离长生市三百多公里，平常开车不过需要几个小时，如今很多路段毁了，不能走高速，又得绕路，还要防备异兽袭击，就困难得多。

　　那个问话的老奶奶显然跟冯、何两位老人关系不错，听景尚瑜解释后，脸上的担忧也散去，拉着景尚瑜的手：“多亏遇到你们了，好孩子……”
　　说着自己就哽咽了，景尚瑜安慰着她。

　　这边气氛温馨，发口粮那边，小琳突然叫了起来：“干啥呢！你刚刚领过了还想浑水摸鱼？”
　　一个穿棕色皮衣的老头神色凶恶地骂：“我没领过！什么破记性，记错了吧？做人不能这么缺德，赶紧发给我！”
　　小琳冷笑：“你当我是你啊，心脏得眼都瞎了，我脑子好用着呢，就三十个人，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在赵叔叔身后领的，以为我看不见？我说呢发个口粮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非得躲躲藏藏的，原来是打着冒领的主意，一把年纪了，你要不要脸？”

　　皮衣老头气得脸色涨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扬手就想打人，被高晋眼疾手快地捉住手腕往旁边一拖，“行了行了，别耽误后面的人。”
　　那老头踉跄两步，突然两眼一翻倒下了。
　　人群吓了一跳，顿时混乱起来，小琳满脸嫌恶但还是冲过去检查救人，婴儿哇哇哭起来。

　　宁珩留意到杭文跟杭白绫、沈充使了个眼色，三个人慢慢往人圈外面退。
　　大概是打算趁乱走了，省得打招呼？
　　宁珩却总觉得心里忐忑，一直牢牢盯着他们。
　　那三人没去正门，却往后门走去，宁珩一下子想起来了，车！

　　他急忙追了上去，然而姜万溪比他行动更快，沈充刚刚拿出车钥匙开门，卷发姑娘就已经抵达他们身后一米远，还吹了声口哨：“哟，人才啊，居然能从高晋身上偷到钥匙。”
　　宁珩刚好赶到门口，心急火燎喊了句：“小心他有枪！”

　　沈充猛然转身，手都还没伸进衣服里，就被姜万溪飞起一脚踹翻。
　　她身手矫健，如兔起鹘落，套着鹿皮长靴的脚狠狠踩在沈充胸口，又弯腰从他腋下枪套里拔出了一把黑黝黝沉甸甸的武器，在手里转了两圈，也没看清她手里如何动作，子弹夹就被卸下来了，子弹也撒了一地。
　　宁珩两眼发亮地看着那姑娘，好……好帅！
　　女……女神！

　　试图帮忙三打一的杭白绫姐弟俩立刻停下来了，杭文更是怂得躲到姐姐身后。
　　杭白绫也吓到了，但还是努力站在弟弟面前：“你……你想要干嘛？”
　　姜万溪笑笑：“不是我想干嘛，是你们想干嘛？要走就走没人拦着。阿瑜昨晚就知道这事，今天还不是提供早餐，连口粮都照发不误，对你们足够仁至义尽了。可你们做了什么？蹭吃蹭住蹭礼物，临走还想偷车？要脸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脸又不能吃也不能保命。
　　宁珩默默在心里杠了一句，不过打死也不敢说出口，不然搞不好要被小姐姐揍到半死。
　　只能说这个看起来很凶很厉害的姑娘，技能都点在实战上了吧。

　　然而恼羞成怒的杭白绫跟杭文，包括沈充，都把怨恨的眼神投向了站在后门口的宁珩。
　　杭文更是涨红了脸：“宁珩你原来是这样的人，我姐跟你吵架，你就出卖我们？”
　　宁珩怔住：“咦？可……这事本来就应该让他们知道吧？”
　　姜万溪收了脚，弯腰捡起车钥匙跟几颗子弹：“正好我也有同样口径的枪，这些子弹就当报酬。快走吧，再说就难看了，宁珩去给他们开门。”

　　宁珩默默绕到前门去了。
　　姜万溪看着沈充捡起其他东西，又将枪还给他：“好自为之吧，这个地球上没剩多少人了，非得自己把自己全搞死吗？”
　　三个人原本各自愤恨、恼怒的神色，渐渐化作了悲怆与彷徨。
　　他们肩并肩走出了大门，根本没有回头看宁珩。

　　宁珩也觉得心情复杂，沉默着返回客厅。
　　骚乱已经平息了，四下寂静。
　　那老人静静躺在地上，头脸位置用白色的方型沙发巾盖住。
　　突发性脑溢血，在这种缺医少药的时代也变成了绝症。
　　这让其他人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般的惶恐感。
　　啜泣声四起。

　　袁连合走上前：“天都快亮了，别耽误时间，快出发吧。后事我跟杨绢处理。”
　　宁珩怔住：“你们也不走吗？”
　　袁连合扶了下眼镜，回头看向妻子，他们的女儿神色恹恹靠在妈妈身侧：“嗯，惜言病还没好，干脆留下来，跟冯老他们也有个照应。”

　　他顿了顿，又笑着对景尚瑜跟高晋说：“可别忘了接我们啊……”
　　高晋拍拍他肩膀：“忘了你也不能忘了小惜言啊，别担心。一会儿关上门，我从外面封上，千万别出门。”
　　袁连合点头应下。

　　接下来大家终于各自扛着不多的行李上车了，走了几个留下几个，现在还剩二十二人加一条狗，十九座的中型面包车加八座陆巡，坐下来绰绰有余，加上行李也不拥挤，就更有了些大家一起旅行的轻松意味。
　　宁珩也受到感染，带着明明窜上了车，车窗打开一条缝，在寒凉晨风与正缓缓升腾的迷蒙朝阳提供的光芒中，两辆车冲出别墅区，往城外急速飞驰。
　　目标——长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