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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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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夜很短暂,庭月照蜷缩在士兵腾出来的一个小帐篷里,既不愿去听营地之外马蹄声声,也不想去管东陵誉跟唐知闲他们商议出来些什么。
只是等到三更天刚过,外面便传来一阵鼓号声,庭月照猛地张开眼,这一夜就过去了。
他的眼里没有倦意,反而如寒星般明亮。
迅速地披上衣服,他走出帐篷时,看到外面留守的士兵也一样行色匆匆地往战场方向奔去,谁没有留意到他。
他逆着人潮往东陵誉的帐篷走,远远地便看到帐篷外停着几匹马,东陵誉和唐知闲都在,两人都已换上了盔甲战袍,显然是要到阵上去。
庭月照没有迟疑,踉跄着走到马前,开口便道:“我也要去。”
东陵誉和唐知闲都是一惊,同时看了过来。
庭月照没有说话,眼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唐知闲只迟疑了一下,便转身吩咐下卒取来战袍,递到庭月照面前。
反倒是东陵誉一脸欲言又止,见庭月照就地披上藤甲,才终于道:“临时商议,终究有很多地方没有顾虑到,这一仗我们被动了,结果如何实在难说。你跟着去……”
他本要说庭月照跟着去也于事无助,只是脑海间一闪而过的却是庭月照之前的话语,便又把话生生吞了回去。
庭月照却已经穿戴整齐,拼着脚上未愈的伤翻身上马,痛得脸色发白却一声不哼,就那么看过来,东陵誉便再说不下去了。
僵持片刻,东陵誉终于轻叹一声,软声道:“自己小心,一旦有事,记得要逃。”
庭月照手微动了一下,眼中似掠过一丝怔然,而后才粲然一笑:“皇上放心,若是有事,欢喜一定第一个往外逃。”
他声音里似又带着平日里的亲昵,让东陵誉禁不住地恍了神,只疑前夜里他所说的话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再定眼去看他时,庭月照已经拨转了马头,再没有回头。
火光中那单薄的身影,衬着天边紫蓝的天,就好象随时都会灰飞湮灭。
远处鼓声越急,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再沉溺了。
东陵誉飞身上马,喝了一声便往前走,越过庭月照的马时,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庭月照坦然地回望着他,眼中纯粹而干净。
唐知闲也自后面驱马赶了上来,最后与庭月照并肩而行,几次欲言,却又抿唇而止。
“翡翠,害怕吗?”
唐知闲愣了一笑,浅浅笑开:“男儿自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不辜负少年意气。”
“可是我怕。”庭月照轻道。
唐知闲沉默了,半晌才道:“若有异变,你就马上往后跑,别留下来。”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一定要活下来。”
庭月照但笑不语。
一路又走出很远,驱马上了山头,鼓号声已经震耳欲聋。
“翡翠。”两马并行,庭月照离唐知闲很近,“这次之后,若还活着,你愿意舍弃种种,跟我在一起么?”
唐知闲心头一震,就那么僵在那儿,不敢去看庭月照。
庭月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既不焦急,也不紧张。
好久,唐知闲才慢慢转头看向庭月照,却发现庭月照的目光已经收回去了。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庭月照淡淡地道,山头之下战火轰然而起,那最后一字,便被冲天的呐喊淹没了。
两人停在东陵誉身后,谁都没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山下。
青山绿水顷刻成了修罗场,满眼的红,耳边是呐喊与惨叫,起初只是觉得心悸和难受,到最后似乎麻木了,便连视线都有些朦胧了,分不清山下谁是敌谁是友。
过了不知多久,庭月照才听到唐知闲低声道:“我们占上风了,他们的支援似乎也尽了。不出意外,我们的人也差不多通过地道进了城,再等一阵从城里攻出来,这场仗就赢了。”
庭月照合上了眼:“天翎的杀着也好,赢将是守着不动或是插手战事,也就看这一时半刻了,对吧。”
再张开眼,他眼中是一片黑沉,转头往对面山头看去,赢将军始终集结在那儿没有动,将帅之间,一人骑在马上独立顶峰,似远远地往这边看来。借着微微泛白的天色,隐约能认出是应宣。
好了,局势已至此,你会怎么做呢,应大哥?
就在出神之际,突然听到唐知闲说了一声:“我们的人在往城外攻了。”
庭月照恰恰回头,却同到一声巨响,同时惨叫四起,他心中一惊,便听到东陵誉大叫一声:“怎么回事?”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庭月照就那么睁着眼看着山下的晋远城门前尘烟四起,瞬间扩散,所到之处尽是血肉横飞,让人连叫都叫不出来。
“是火药!”唐知闲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叫一声。
而后又一声巨响,快得叫人无暇反应。
“你们看!”唐知闲指着远处,晋远城里城外,突然便涌出无数人马,从两边往城门前夹攻而来,“是天翎!”
城门前却依旧巨响连连,所起之处,无一残余。
“天翎是拼了这些人命,要把翔鸣的军队尽数毁掉……”庭月照开口,声音里已经有些颤抖了。
平日里的说得再多,终究是纸上谈兵,真真正正看到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瞬间消逝,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禁不住。
之后唐知闲说了些什么,东陵誉又说了些什么,庭月照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充斥的尽是惨叫,那些生命消失前最后的哀鸣,如同利箭,一一插入心头。
这都是以欢喜王爷之名换来的,这些就是他甘愿被东陵誉利用后所换来的结果。
君王自然都有贪妄,可这些冤魂却都该算在他的头上。
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赢将大军,似乎因为形势逆转,他们真的无意插手了。
庭月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心里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害怕与惊惶也渐渐地消失了,他甚至能看清楚山下的刀枪往来,能看清楚火药炸开时血肉横飞的种种细节。
巨响渐渐小了,他听到身旁有人惊魂未定地问:“是完了吗?”
然而目之所及,却看到有人在城墙角下,举起了火把。
“不,还没!”庭月照脱口而出,手上一紧,双脚一踢马肚,眼前的景象便迅速地往后飞掠而去。
“庭月照!”
“欢喜!”
身后是杂乱的惊叫,庭月照却觉得自己甚至能冷静而清醒地分辨出唐知闲和东陵誉的声音。
他唇边扬起一抹极灿烂的笑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赢将军中,应宣自腰间拔出的剑。
而后耳边轰然,眼前灰飞,身上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意识便彻底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