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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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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唐知闲的话,庭月照愣了一下,便堆起笑脸,指了指桌上的两坛酒,又合了扇子深深一揖:“来赔礼道歉。”
唐知闲迟疑了很久,才生硬地回道:“下官不敢。”
庭月照微敛笑容,挪到他身旁,软声道:“欺你在先是我不对,但是凤京之中,除了你,几乎没有不认得我的人,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
唐知闲额间青筋跳动,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认得你,难道还是我的错?”
庭月照偏头去想,那下意识的动作差点让唐知闲咬碎了一口牙。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听唐知闲的那一句说得随意,仿佛与从前没有不同,庭月照便觉得安心了,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也只觉得有趣,连声认错时语气里都带了三分亲昵。
唐知闲一口闷气憋在喉咙,板着脸瞪了庭月照一阵,只回头继续看他的书去。
庭月照孩子似的伸手摇他的衣袖:“翡翠……”
“下官姓唐名知闲,望王爷明察。”
庭月照的笑容一下子便褪尽了,乖乖缩了手,没再纠缠。
唐知闲心中一动,却没有抬头看他,卷着书,道:“若是无事,王爷请回,夜深露冷,下官家中狭小,容不下您这尊大神。”
庭月照握着折扇的手关节处微微泛白,半晌才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既知我是王爷,你如此怠慢,该当何罪?”
唐知闲心中怒火被猛地点燃,却依旧死死抑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下官领罪。”
庭月照像是再忍不住地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衣襟:“你给我站起来!”
唐知闲顺从地站起来,却始终没有看他。
庭月照开始慌了,即使没说过一句重话,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愤怒。
也是啊,被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耍了那么久,如今真相发白,那人还大咧咧地跑来套近乎,实在是让人讨厌吧?
心慢慢平静下来,庭月照有点无所谓地笑了笑,道:“皇上想见你,你可愿去?”
“皇上下旨,天下莫敢不从。”
庭月照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继续道:“皇上是想私下跟你谈谈,有意提拔你,所以本王来问你的意愿。”
听他说出“本王”二字时,唐知闲本能地一颤,心里竟觉得疼了。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下来,他只回道:“愿意又怎样,不愿意又怎样?”
庭月照笑了:“你曾说过,要辅明君,创盛世,难道如今已没有这样的胸怀?”
旧时的对话被提起,唐知闲又觉得自己像被戳中了痛处。仿佛每一字都在提醒着他,他曾经有多相信这人,又是被如何作弄过。
声音冷了三分,唐知闲哼笑:“知闲也曾说过,若九重之上不是明君,只守寸尺便足够。”
庭月照沉默了,好一阵,才轻道:“他是。只等你站在他身旁,尽你所能,他会成为你所期盼的君王。”
唐知闲抬眼,明明是那么平常的一句话,他却总感觉有什么藏在内里,叫人黯然。
自嘲一笑,唐知闲应:“下官谢过皇上的器重。”
知他已经应下,庭月照暗暗松了口气:“那么,明日卯时末,到王府门前等我,我领你进宫罢。”
“谢王爷。”
如此,两人便再无言语,庭月照站在那儿,深感夜风寒凉。最终习惯地拿扇柄敲了敲掌心,他轻声道:“我就不打扰了,告辞。”顿了顿,见唐知闲始终低头看书,他心中浮过一抹失望,“那时骗你,确实是有意,但后来种种,都是真心要交你这个朋友的,只是到后来在一起时,就总忘记跟你坦白了,真是对不起。”
说罢,庭月照依旧等了一阵,见唐知闲没有回应,才转身离去。
唐知闲这才抬起头来,书卷已被手汗浸湿,他抬头时只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逐渐没入暗夜之中,那单薄而苍凉的轮廓,让他几乎忍不住追上去。
唐御史咬着牙告戒自己不要心软。
第二天在欢喜王府门前碰面,庭月照穿的是一件素色单衣,质料虽华贵,穿在身上却显得人格外苍白。
唐知闲都不敢往他那儿看了。
想着好端端的一个得势的王爷,花名恶名并传,居然显得如此落魄,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明明还无法原谅那些欺瞒戏弄,就已经先替他心疼了。
唐御史觉得自己心软的毛病很要命。
一路跟在庭月照后头进宫,自然无人阻拦也无人过问,东陵誉在祈和宫的东角殿见他,还没到门口,庭月照就先把伺候在旁的宫人全部遣退了。
只有亲眼见着了,才能确切地感受到,这个人真的是最得势的王爷。
进了殿内,当中坐着一人身着龙袍,俊雅的眉目间透着让人倾倒的贵气,分明便是当今天子东陵誉。
唐知闲却是一惊,这人他曾见过,竟便是在云柳胡同时跟庭月照极亲密的那人。
他突然有点惊惶了。
庭月照干咳一声,唐知闲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走上一步,跪倒高唱:“臣唐知闲参见皇上。”
东陵誉没有马上让他起来,只是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庭月照在旁看得不安了,便走近去,笑吟吟地开口:“皇上看着唐御史,有哪里不对么?”
东陵誉笑着拉过他,让他站在自己身旁,这才转头对唐知闲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唐知闲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的却是东陵誉伸过手去,理所当然地握住了庭月照的手,庭月照脸上一白,连笑容都僵住了,却没有挣开。
唐知闲心中剧震,一时间盯着那紧握的手,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东陵誉微微一笑:“唐爱卿不愧为尚老的高足,果然一表人才,这许多年在朝中,朕居然没有发现,实在可惜。”
唐知闲又是一惊,慌忙敛了心神,收回目光,只低头应:“皇上过奖了。臣不思进取,所以未达圣听,是臣子的不该。”
庭月照看着他低头,便也垂了眼,半晌粲然一笑:“皇上与唐大人说话,欢喜就先告退了。”
“留下来也无妨。”东陵誉的声音显得轻柔,带着分明的宠溺。
庭月照没有看他的眼,只应:“皇上和唐大人说的话,欢喜也听不懂,坐着无聊,不如先退下。”
“你啊。”东陵誉笑着摇头,挥了挥手,“去吧,中午留下来陪朕用膳吧。”
“是。”庭月照应了退下,走过唐知闲身旁时似是一顿,却细微得让人只疑是错觉。
东陵誉要宣示些什么,彼此都明白了。
低眼一笑,庭月照没有回头。
祥振五年秋,天子私召监察御史唐知闲进宫,密谈半日。次日朝会,封唐知闲任太府寺少卿。由八品官职直接提到从四品的官位上,这是翔鸣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一时间,朝中焦点都聚在了这突然冒出来的新少卿身上,艳羡者有之,嫉恨者有之,猜忌者有之,唐知闲却显得格外平静,仿佛一切与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