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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初秋和盛夏 ...

  •   第二天清晨,龙芷澜背着包走向路口,傅以宁斜倚在那辆破旧摩托上等她。
      龙芷澜不如暗暗叹息:如果当初也是初秋,也有一个这样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穿着半新不旧机车夹克,潇洒闲适地斜坐在黑色摩托上,笔直的腿漫不经心地撑在地面上,长得简直比黄金比例还要黄金……那么,当初她可能不会爱上傅以宁那样的白面书生。

      她快步走过去,二十岁的眼睛带着朝阳般的清扬和自信,微笑比初开的玫瑰还要恣意新鲜,“我以为你不敢来呢。”

      傅以宁微微别过目光,鼻腔里轻轻不屑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还真当自己是人物。”说罢长腿一跨骑上了摩托。
      龙芷澜展颜一笑,也跨上摩托。
      这次她穿了蓝色的牛仔裤,很方便,配着白色的衬衫,再干净美好不过了。

      摩托飞驰起来,迎面是早晨的青春的风。

      也再干净美好不过了。

      * * *

      “傅以宁傅以宁,停一停。”龙芷澜路过一家早点店喊。
      前面的人顿了顿,很不情愿地停了车。
      龙芷澜跳下车,“你等等,我去买点吃的。”
      店里的人很多,她排了好一会,才买了两份糯米包油条和黑豆豆浆。开这个店的是老两口,豆浆是亲手磨熬的,油条也是现炸的,热腾腾的糯米饭裹上新鲜的油条,内外各粘一层层黄豆粉、白砂糖和黑芝麻,香酥绵软,甜咸交错,既有嚼劲又有糯香,风味绝佳。

      龙芷澜跑出来递给他一份,“还没吃早饭吧,给。”
      傅以宁蹙了蹙眉头,“我不吃甜食。”

      怎么可能不吃甜食?他明明最爱这一家的,后来发了财还专门绕半个城开着车来买。龙芷澜看着手里白白胖胖的糯米卷气不打一处来,平生难得给男人买一次早点,他还拽上了?“不吃算了,我自己吃双份。”

      傅以宁看着她的表情笑了,从她手中拿过一份早点,低下头慢慢吃起来。
      这么多年了,他吃东西的样子还是老样子,非常斯文,那双手也是,成天打打杀杀的,看起来却还是那么修长干净,十分斯文。

      龙芷澜打开手里的袋子对准糯米卷狠狠一口咬下去,泄愤一般。顿时甜甜香糯的口感在口中蔓延开来,让人不禁满足地迎着阳光吸了一口气,回味着满口柔暖阳光般的口感,“明明就很好吃是不是?比那些五星酒店的早茶好吃多了。”
      傅以宁没有抬头,继续安静地吃自己那份,好像没听见。

      唉,装腔作势的德行也一点没变。

      * * *

      到了店门口,傅以宁放下她,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过走了。

      龙芷澜用傅以宁新给她的钥匙打开门,卷闸门已经换过了,很顺畅。

      里面一桌几椅一台机器,干净简陋,和昨天一模一样。

      龙芷澜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舒了口气。

      * * *

      一晃过了一周,傅以宁每日接送她,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更大进展,至少表面上没有。

      傅以宁不是个好接近的男人,龙芷澜并不想表现的太急切。

      直到这一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挂了电话她思考了片刻,起身关了店门出门。

      * * *

      永熙街,东部地区最大的服装集散中心和小商品批发市场。

      “……你可别小看这张纸,这上面是咱们永熙街治安联防大队的独家通讯密码。这上面八十多号人,谁和其中一个过不去,就是和咱们全体过不去。要是你有了麻烦,打通上面任何一个号码,只要在靖城,15分钟内立刻会有人去救你,比110出警还快……”

      龙芷澜拿着那张名片看着眼前一片横街纵巷繁忙热闹的景象,那个所谓的“永熙街治安联防大队”到底在哪里呢?

      永熙街市场其实是由达福路、长堤街、宝庆街、三曙街、永宁巷、万安巷一共70多条街巷组成,80年代初有百把号无业青年聚集在这里做小生意,后来规模逐渐扩大,到现在已经聚集了上万商家,整个永熙街也被划分成服装、箱包、家用电器、鞋类、陶瓷、布匹、小百货、塑料制品、工艺品、副食品十个专业批发市场,用脚在里面转转一天只怕也转不出来。

      龙芷澜看着眼前参差交错有如迷宫的巷道叹了口气,实在不行还是给何靳打个电话得了。

      她刚拿起电话,就看见来往川流的行人背后停着一辆货车,一个年轻人半跪在高高的货车顶部捆扎货物,太阳猛烈地照在他背上,整个人背脊弯着,形成一道韧性的弧,白色汗衫被汗水浸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肩胛的肌肉拱成鼓胀的弓形,胳膊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沿着手臂一条一条蜿蜒伸到手背,汗水也随之一条条流淌而下,他低垂着头,额角汗湿的头发弯弯覆在额上,看不清脸,只有高挺精美的鼻梁在耀眼的阳光下泛着光。

      过了一会,车顶的年轻人捆扎好货物,利落地从车顶跃下,刚落地没两秒,车旁一个打着电话的中年人挂了电话转头冲年轻人说:“小傅,力保加大码的那两箱货不要了,这样吧,我再加两箱货的钱,你们帮我卸下来再送回去。”
      他这么一说,刚才和年轻人一起搭档装货的瘦个子不乐意了,“周老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力保的货是最先装的,现在要把那两箱掏出来,我们得把整车的货卸了又翻一遍,你就给我两箱货的钱?晚上买跌打油都不够呢!”
      周老板一听也不乐意了:“何靳你怎么说话呢?这么长时间我是怎么照顾你们生意的,现在这点小忙都不帮是吧,非得一针一眼和我算?行,我每年做几百万的生意还不差你们几个扁担的钱?要多少钱赶紧说赶紧搬。”
      何靳还要再说,身边白背心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算了,何靳,我上的货知道放在那一块,我去捞出来,不费多大功夫。”
      周老板笑了,“这才对嘛,还是小傅会说话。”

      年轻人没有搭话,只是身手矫捷地再次爬上了车,车下何靳也只好悻悻地解开扣在挂钩上早已捆绑结实的绳索向车顶上的年轻人抛去。

      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全部搞定。年轻人准备跳下车,一低头,看见一个飘逸纤修的身影站在车下,一双碧清摄人、若有所思的眼睛正抬头静静看着他。

      车的另一头何靳喊:“老傅,快下来啊。”
      他跳下了车。
      周老板满意地从皮夹子里抽出两张票子递给他,“行,活干得不错,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多给你二十。”
      年轻人露出一个微笑接过了钱。

      那辆深蓝色的大货车缓缓开走,何靳看见对面的女郎发出一个惊喜的声音:“兰兰,你怎么来了。”
      这天她正好穿了一条浅蓝色的裙子,袅袅从对面走过来,“我来找傅以宁的。”
      傅以宁淡淡地问:“什么事?”
      龙芷澜说:“你电话打不通,有个女孩子打电话到店里来说是妹妹,让你赶紧给家里回个电话,我怕有什么急事,就过来找你们。”
      傅以宁闻言微微一怔,回头对何靳说:“手机借我用一下。”
      何靳赶紧把手机掏给他,傅以宁拿过手机走到一旁去。

      何靳凑过来对龙芷澜说:“兰兰,这么点事你还大热天跑一趟,给我打个电话不就成了吗?”
      龙芷澜说:“没存。”
      “哎呦你这人。”
      龙芷澜对何靳微微一笑,“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何靳赶紧拦住她,“别走啊,大老远赶来了,正好一起吃个饭,我都要饿扁了。”
      “不用,店还关着门呢。”
      “不急那一会,饭总是要吃的,待会吃完了饭我送你。”
      两人正说着,傅以宁走过来把手机还给何靳。
      何靳有点紧张问:“怎么样?是不是家里那边有什么事?”
      傅以宁只说:“不要紧,搞得定。”眉目之间看不出什么波动。他转头对龙芷澜说:“一起吃个饭吧。”

      三人来到多福路的一家小餐馆,门脸很小,里面摆了六七张桌子、挤了20多号人,里面全是满身大汗的行人,味不大好闻,不过幸好还开了空调,比较凉爽。

      三人坐下,点了菜,傅以宁和何靳跑到后面厕所洗了把脸出来,何靳扒到空调口吹着凉风直喊舒服。
      傅以宁对龙芷澜说:“今天谢谢你。”
      “家里有什么事吗?”龙芷澜问。她当然猜得出来大致是什么事,有一个病重的父亲,有两个上学的弟妹,无非是个“钱”字。
      傅以宁摇摇头,没有多说。

      过了一会,何靳打着赤膊喊着爽过来,坐下咕噜咕噜灌了一口凉水,道:“今天那个老周真是坑爹,那么大车货,要他一百不算多,他给二十把咱们打发了。”
      傅以宁笑了笑,“算了,他这人爱贪小便宜,这次让他一点甜头,以后跑不了了。”
      龙芷澜说:“你们平时就在这里搞物流啊?那不是很辛苦?”
      那是十几年前,何靳第一听人用“物流”这么高大上的字眼形容搬运工,他立马高兴地说:“对对对,物流、物流,别看这活累点,但是来钱啊,你看这么大个永熙街场,每天货物进出量至少好几百吨,光货运站都有二十二个,这么大货物进出全靠咱们这帮兄弟,你想想要不是块肥肉,当初魏老四他们也不会拼命挤进来啊。”
      “他们挤进来抢生意?”龙芷澜问。
      “呸,他们抢什么生意?那帮狗崽子就空口白话成立了一货运公司,让所有人都挂靠他们,然后每人发一收据本,每单生意都记账、每单生意都抽成。咱们从早到晚累死累活才挣百把块,他们一抽倒抽好几十,真是黑了良心。”
      “你们可以不记账啊,不记账他怎么抽成?”
      “呵呵,不记?人家有办法,几个打手在路口弄一检查站,每个货车出门都查单据,没有收据单的立马罚款,不交?行,交出谁给搬的货臭打一顿。我们这儿有个老蔡头,五十多岁了,就靠挑扁担挣点钱给老伴治病,每晚只舍得睡2块钱一个铺位木板床,结果就是一单生意没记,被魏老四那伙人打得吐血住院……”说着何靳摇头叹了口气。
      龙芷澜沉默一会问:“于是你们就成立那个治安联防大队和魏老四那伙人对抗?”
      “对啊,老傅的主意,开始只有雍熙街这片的搬运工加入,后来跑这片的货运司机、的士司机,还有开摩的全都加入了。”何靳看了傅以宁一眼呵呵笑道:“他们以前被魏老四压得哇哇叫屁都不敢放,就是咱们兄弟来了拉着他们才敢跟魏老四对杠,你别看老傅这人斯斯文文的,那是一守财如命,谁要从他手里挖五块十块他敢和人拼命。”

      何靳打着趣,龙芷澜笑了笑,当事人傅以宁却似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了饭,何靳说送她回去。
      龙芷澜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搭公交很方便。”
      一顿饭没开口的傅以宁这时说:“我送你吧,我还有些事要去银行一趟。”
      龙芷澜点点头,两人上了摩托车。
      何靳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楞了楞神。他是一个仓鼠般的小人物,却也有着仓鼠一般的敏锐,这两个人之间总给他一些不一样的感觉,哪里不一样具体也说不上来。

      * * *

      傅以宁把龙芷澜载到路口的银行门口停下车,她想起上一次就是在这里看见傅以宁开着摩的载着一个妇人来到这里。烈日下他摘了头盔,汗水覆盖的额头反射出一层薄薄的光。

      她下了车。
      傅以宁指指前面的巷子口,“不远了,你走过去吧,今天谢谢你。”
      龙芷澜说:“不,我要谢谢你。”
      傅以宁微微一怔。

      龙芷澜说:“你为了五块钱十块钱可以和魏森那样的人拼命,却愿意付我四千块的薪水。我知道为钱直不起腰的滋味,谢谢你,让我不至于为这四千块下跪。”

      傅以宁静静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忽地莞尔笑了,笑容里第一次没了那种冷冷的不屑和疏离,简直动人极了,“那还不赶紧回去干活,别让我这个守财奴后悔。”
      龙芷澜“啪”地一声立正站直,两指并拢点点额头行了个漂亮俏皮的美式军礼,“是,老板!”

      * * *

      某天收工前龙芷澜问傅以宁:“傅以宁,我以后能不能借你厨房用?天天吃泡面都快吃得我发霉了。”
      傅以宁抬抬下巴指指后面,“随便。”

      龙芷澜走过去推开门,那是一个十来平的小房间,里面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斑驳简易的木衣柜,一个不到半平米的小水池,旁边用瓷砖砌了一个灶台,上门摆着一个单人燃气炉,对面的墙上安了个排风扇,这就是他的“厨房”了。

      龙芷澜笑道:“开放式的哈。”
      傅以宁也笑了:“一体式的,记得收拾干净。”
      “放心吧,老板。”

      第二天,龙芷澜带了一些食材过来。
      趁着傍晚人少的时候,她走进那间一体式厨房。
      夕阳从窗台照进来,满室余晖,天气闷热得很,可灶台边年轻人却丝毫没有心烦意乱的迹象,他身上白色的衬衣干净洁白得像夏天初开的茉莉,让人一见就感到一阵宁静和清凉,似有隐隐气息从他身上传出,散散闲闲,自有撩人心处。
      他边搅着锅里的食材边说:“你要么就过来帮忙,要么就出去,杵在那里傻看什么?”
      杵在他身边“傻看”的女孩子嘻嘻哈哈跳过来:“看你啊,不知道啊?秀色可餐!比晚上的大餐好吃多啦。”
      他眼皮也没抬地哼了一声,另一只手一把将女孩捞过来贴进他的颈窝里。她的嘴唇刚好碰到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很男性……她脸上嬉皮笑脸的笑容消失去了,心砰砰砰乱跳成一片,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张开口咬住他的喉结……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铺着洁白瓷砖的厨台上,单手撑着墙壁,依旧穿着那件洁白整洁的衬衣和黑色笔挺的长裤,只有前面的拉链洞开着,一下一下撞击着她,越来越锋利、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滚烫……似乎要用这种办法杀了她!
      她闭上眼睛,小腹之处升起一股极好受又极难受的滋味,若不是有墙壁支撑,她几乎要折倒在案板上。
      谁是鱼肉?谁的盛餐?

      龙芷澜站在原地好一会,然后走过去,站在记忆里那个年轻人的位置,他半卷起袖子的手臂还撑在墙上,修长紧绷青筋毕露,她闭上眼睛,小腹之处升起一股极好受又极难受的滋味,过了好一会,她缓缓睁开双目,平静地用软毛刷在锅底抹上薄薄的一层油,然后清洗好米,把米和水放入电饭锅中浸泡,不多不少,一比一点五的比例。
      袋子里今天带过来的松木熏鱼,傅以宁故乡的特产。她切好、洗泡,然后把鱼和姜丝、小蒜、青椒铺在米的表面,一丝不乱。按下按钮,待到饭至八分熟,中间打上个鸡蛋,上面撒几颗黑色的芝麻,然后盖上盖子继续焖10分钟。这段时间她把洗净的青菜和豆芽在旁边的锅中用烫一下,然后用耗油、生抽、凉开水、白糖、麻油、辣椒和一点点香菇酱做好调味汁,待米饭熟透开盖,铺上青菜,趁热气浇上新调好的酱汁,顿时米香饭香菜香伴着丝丝热气弥漫整个房间……

      没有错,就是这个味。

      这一天,龙芷澜并没有等傅以宁回来,而是发了条短信便提前离开了。
      她不知道那个穿着皱巴巴黑色T恤,满脸风尘又累又饿的年轻人进到屋后,闻到这一室弥漫着故乡味道的香气会是什么表情,
      她不知道傅以宁揭开锅盖,看见她亲手做的饭菜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她也做的不好,
      结婚这么些年居然没为他做过一顿完整的饭。他们每天都可以吃到米其林厨师精心烹制的晚餐,又何须十指沾染春水?

      出了门,长巷一片阴暗靡靡,路边的按摩店透着暧昧的粉色灯光,坐着玻璃门后的女人们依旧懒散地磕着瓜子,高高翘着腿,露出短裙下圆滚滚肉|感十足的大|腿|根。

      ……
      “怎么还没睡? ”
      “又这么晚才回来!傅以宁,你现在有钱了了不起!成天在外面声色犬马!有没有体验一把高端顶级上档次的菀|式服务?”
      “怎么?你紧张了。”
      “切,我才不紧张。只管去,多去几回,学好了技术为我服务。”
      ……

      夜风吹过,脸上竟然沁凉一片,前世今生,她居然第一次为他哭了。

      傅以宁,我把欠你的还你,

      你也该把欠我的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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