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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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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玉赶到医院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张秀兰没有力气跟她说话,连看都没看一眼。
我一直在医院和殡仪馆之间来来回回,晚上坐在走廊的家属陪床上,还要忍受张秀兰的无理取闹。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连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吓一跳。
自从派出所一别,张秀兰就再没有顾子夜的消息,佳玉说要把多多留在自己身边,不想给我添麻烦。其实顾家请了阿姨,完全可以照顾多多的饮食起居,但我想,佳玉也想趁这次机会把多多带走。张秀兰依旧四眼无神地看着窗外,有时双腿蜷曲,下巴抵在膝盖上。她刚刚失去了女儿,这样的打击就足以使她精神崩溃。
佳玉见婆婆没有异议,就当她默认了。临走前,佳玉拍拍我的肩膀,试图给我支撑下去的力量。“辛苦你了。”她说话的语气如此真诚,好像在安慰刚刚失去亲人的死者家属。我突然想起外婆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抱着我,让我好好活下去。
一天晚上,我刚刚躺下,就听到张秀兰的手机发出怪异的嗡鸣震动。她的手机放在脚边,挨着我的头顶,手机一直震动着让人心烦。我小声喊道:“电话,电话。”
张秀兰显然听到了,但她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没有想要接电话的意思。
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惊,睁大眼睛,抬头纹迅速爬上额头,扭曲着身子继续喊道:“是顾子夜。”
张秀兰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艰难地弯腰伸手去够手机,我拿起手机递给她,她几乎是颤抖着接通了电话。
“子夜啊,你在哪呢?”张秀兰几乎快要哭出来。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张秀兰连连点头,然后她把医院的地址说给他听,我猜顾子夜应该很快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顾子夜穿着一身黑衣服,戴着黑帽子和口罩站在张秀兰面前。黑漆漆的夜晚,他的装扮像极了刚刚越狱出来的逃犯,一言一行都谨慎小心,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张秀兰抓着他的手,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她开始不停地说话,把这几天闷在心里的委屈和伤心一股脑地吐出来,就好像她一直是独居着,没有人可以倾诉。
顾子夜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他反过来抓着她的手,说:“妈,你听我说,现在出了一点事,我需要一笔钱,马上就要。”
“出了什么事?”张秀兰立刻紧张起来。
顾子夜犹豫了一下,说:“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说。现在情况紧急,你身上有多少钱?”
“你要多少,我明天让人转给你。”
“不不不,”顾子夜连忙摇头,“我要现金。”
“儿子啊,到底出什么事了?”张秀兰的声音变成了哭腔,一直哽咽着。
“来不及了,我要赶紧走,被人发现就完蛋了。”顾子夜皱着眉头,用手挡着脸。
话音刚落,就听到走廊的另一头一阵骚动,响起错乱的脚步声。
顾子夜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惊慌失措的表情像是看到某个令人害怕的东西。他几乎是从坐凳上弹起来,来不及跟张秀兰打招呼,抓着帽子和口罩拔腿就跑。出口在走廊中间的位置,顾子夜疾走如飞,可还是撞在对方的怀里,被人揪住动弹不得。
他被人压着出了大门,一路上还不停回头向张秀兰求救。医院走廊上还有很多病患和家属,大家都屏住气躲在一旁看着,谁都不敢出声。
张秀兰被眼前的一切吓住,等顾子夜被带走,她才回过神来,哭哭啼啼说要去找他。白天医生已经叮嘱过,张秀兰现在的身体很虚弱,禁不起一点风寒和劳累。我拦着不让她走,她就冲我发火,手握成拳头拼命朝我身上挥。我抓住她的手,她却用头猛撞我的身体,双脚也变成袭击的武器。一不留神,张秀兰挣脱掉我,从墙边溜走了。可还没跑到出口,只见她腿一软,头一歪,一个踉跄跌倒在过道上。
事后我想起,觉得她在晕倒的那一刻,应该冥冥中知道,至此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张秀兰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这十几个小时她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嘴巴里不时发出叫喊的声音,眼角渗着泪,然后滑到头发里消失不见,额头上大颗的汗珠,随着她紧锁的眉头来回晃动。她好像做了什么可怕的梦,梦魇一直缠着她,让她精疲力尽。她不敢轻易睁眼,好像只要睁开眼,梦里可怕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这段时间,张秀兰的电话一共响了三次。电话里的消息都无比沉重,以至于我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恰当的措辞把通话内容告诉她,我担心她会再次晕厥。
张秀兰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顾子夜的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一早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这是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说要顾家派人去认领尸体。我心里“咯噔”一响,回说,袁松的遗体前几天已经火化了。
对方语气平淡,好像在叙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正如回答中午吃什么一样简单。“死者是顾子夜。”
我不敢再刺激张秀兰,只得告诉她,现在还没有顾子夜的消息——留着一点幻想,总比毫无希望的好。
张秀兰又开始流泪,除了流泪,她似乎已经做不了其他事了。
接到电话后,我决定先去派出所了解情况。路上,我还通知了佳玉。显然她也接到了消息,正在往派出所赶。
她比我先到,一进门就看到她侧坐在长椅上哭泣。我上前安慰她,但在死亡面前,说什么都是多余,我只能用手轻拍她的后背。
听说顾子夜是跳楼自杀的,从他跟李梦渔租住的公寓顶层跳下来。
尽管顾子夜在感情方面亏欠佳玉,但不管佳玉内心有多怨他,在得知这样的消息后,仍悲恸地不能自已。她问:“他为什么会自杀?”
坐在我们对面的是民警老陈,跟顾子夜称兄道弟的朋友——当时保释袁松出来,就是找他帮的忙。老陈慢悠悠地翻出本子,说:“他诱拐一个叫李梦渔的未成年少女,使其与之发生关系,还有,”他又往后翻了一页,“唆使人殴打袁松,并将其推下河,溺水身亡,”老陈合上本子,接着说,“这些我们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殴打袁松致死?这怎么可能?”佳玉伸手去抓老陈手上的本子。
“这可不能随便给你看,”老陈把本子抽回去,抱在怀里,“这些都是证据,还有顾子夜的口供,也许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才以死谢罪。”
“我不信。有谁看到他殴打袁松吗?有谁看到他把袁松推下河吗?”佳玉愤怒起来。
“我们当然有证据,还有证人。不过这都不能告诉你,我们要保护他们的安全。”老陈朝佳玉挑衅地挑了挑眉,摆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还有李梦渔,”佳玉干咽了一口口水,极其不情愿地说出这个名字,“她早就成年,而且他们之间是你情我愿的关系。”说这话时,佳玉的声音明显降低,这的确是令人难以启齿的话。
“但据我们了解,李梦渔还未成年,是被顾子夜骗到公寓里关起来的。而且,”老陈眼神犀利地看着我们,“是李梦渔报的警。”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佳玉慌张地语无伦次,“我看过的,他们不是的,子夜是被冤枉的,这不可能。”
老陈的脸上依旧横着一道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既没有对朋友离世的伤感,也没有对案情缘由的关心,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发生的。
佳玉冲到老陈面前,哭着抓着他的胳膊说道:“你们要查清楚,这件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们......”
老陈打断佳玉的话,“这事已经调查的再清楚不过了,马上就要结案了。”他用手抚着皱起的额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结案?怎么可能?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可以结案?”
老陈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说:“案件大致的情况我已经跟你们交代清楚了,具体内容有其他同事跟你们对接。”他指了指身后一个年纪不大的民警,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一副生涩的样子。
佳玉一把抓住老陈的衣袖,伤心转化成悲愤,瞪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顾子夜跟你是多年的朋友,这件事疑点太多,你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案,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老陈不紧不慢地把佳玉的手推开,脸上挂着笑。他弯下身子,在佳玉耳边说:“朋友?那是之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跟杀人犯是朋友?”
人的面孔竟可以变化的如此之快,我还记得当初袁松被关在派出所时,老陈跑前跑后匆匆的身影。他不停地安慰我们,说事情包在他身上,他一定让袁松平平安安的出来。当时他自称跟顾子夜是铁一般的兄弟,甚至握着张秀兰的手,开口就喊“妈”。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顾子夜尸骨未寒,老陈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我送佳玉回家时,她告诉我,她曾偷偷跟着顾子夜去过他跟李梦渔住的地方。她在顾子夜开门的一瞬间门看到,公寓不大,但还算温馨,李梦渔站在门口等他,两人深情拥抱。
佳玉说:“如果李梦渔真的是被逼无奈,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可就我看见的,她妆容完整、衣服干净、笑容满面,一点都不像被迫的样子,”她想了想,接着说,“而且我去他们学校调查过,确定她已经成年。”
在与顾子夜的感情里,佳玉是失败者,身体里隐约藏着一颗卑微的心。可在众人面前,她要表现出无畏的样子,不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也不让自己变成怨妇。也许是跟我并不亲近,她才能更加放心的吐露真情。
佳玉心有不平,而我也恨恨地埋怨人情冷落,只是我们都忽略了一个浅显的道理:老陈不会无缘无故的变脸,每件事之间必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