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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少年带谁回家 ...

  •   1

      周冰娜是那个镇中学最骄傲漂亮的姑娘。

      只要她轻轻地一招手,有多少少年像被了施了迷魂汤一样,乖乖地听她吩咐。

      周冰娜不是什么温柔贤淑的女子,她对他们,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她是班长,要他们做什么事,都是带着些许命令,些许带着冷傲,些许理所当然。好像她是晚会上能够把控全场的主持人,在最终抽奖环节,只有她报了谁的名号,谁才有资格上台抽奖,而被点名的人会觉得万分幸运。青春里骄傲狂妄的少年们,只要被班长周冰娜”点了名”,不管做什么,都带着心甘情愿的服从,发自内心的庆幸。

      连班主任,任课老师都头痛不已的调皮男同学,在周冰娜面前,也乖得像只温顺的家猫。所以,周冰娜在哪个班,哪个班的纪律一定是学校最好的,成绩也一定是年级最好的。班主任一定会年年得奖,工资和奖金一定会蹭蹭地往上涨。

      周冰娜是大家的福星,不仅是老师的,还是同学们的。哪个成绩差的同学,到了周冰娜的班上,成绩一定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提上去。

      周冰娜学校有个与众不同的传统,每一学年开始会把班级同学打乱,以班主任抽签的形式重新分班。她可真是学校里的“抢手货”,不仅各个班的班主任想让她分到自己班,跟她分到一个班也每个同学梦寐以求的事。

      男同学服她,女同学也不妒忌她。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人们往往发自内心的心悦诚服,即便是同性之间。

      当然,周冰娜是有那个资本的。不仅漂亮,年年当班长,学习成绩每期都保持年级前十。她爸爸是镇上的镇委书记,妈妈在镇上开了唯一的一家超市。一个“从政”,一个“经商”,独得掌上明珠周冰娜。在那个小地方,外人看来,跟金枝玉叶似的,金贵着呢。

      2

      这个世界上有人富贵,自然就有人卑微。

      沈弘亮的家也在镇上,父亲因病早逝。唯寡母领着这么个独苗儿生活。

      母亲因患小儿麻痹症留下了残疾。两条腿很大地不对称,一条腿曲得厉害,走路时跛着,屁股上下一巅一巅的,整个人左右摇摆,看过让人印象深刻;这也因此成了一些调皮孩子的取笑对象,调皮的孩子有时跟在她后面学她走路,那夸张的动作经常引来同党捧腹大笑......

      她面部也因为患病,一边面部肌肉萎缩了,嘴歪着,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人不傻。

      沈弘亮十七岁了,初三。

      “叛逆”,“内向”,“自卑”,“目无纪律”......这是老师给他贴的标签,一个传一个的,新接手的老师都难得去验证标这签的真伪了。“大家”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还说不惹他倒没事,一旦惹上他,能玩命。全校最让人头痛的孩子。

      又不能开除,低保户,最弱势家庭的孩子。开除了,万一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件被报道出来怎么办?会让多少人吃不了兜着走!

      整个初三年级的班主任都不想这个学生在自己班里。校长只好让他们抽签决定,最终,周冰娜的班主任中签了。当着校长的面,那脸色跟吃了烂牛肉似的难看。

      沈弘亮初三已经读了两年,这是第三年。一直没考上高中,他的残疾妈妈不死心,硬要他去读高中,还说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出路,就这样连续复读了两年。周冰娜他们今年则刚升到初三。

      老师身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为什么不想要他呢?

      他上课几乎从不按时来。有时来了,上了两节课,就一个人去外面游荡,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师苦口婆心找他谈话,不管你说什么,就是低着头不回话,也几乎不跟老师对视。他学习成绩差,门门课都垫底,很快就会把班级的平均分拉下来,这可关系到每个人老师的工资奖金。谁还嫌工资高点奖金多点啊?

      抽签抽到了,那是命运的安排,你除了安心接受之外,别无它法。

      3

      曾经有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做班主任的年轻老师,心里还憋着一股子劲儿,你不服管还不能开除你了,就是不信这个邪。何况你是复读生,国家九年义务教育已经算是完成了。

      那个班主任在沈弘亮三天没出现在教室又悄悄地来了之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他吼:“你怎么回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学校是你家的啊?你走,我永远不想在这个班级看到你!”

      沈弘亮也不争辩,背着那个满是污垢的蓝色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回去之后的第二天,他的残疾妈妈准时出现在校长的办公室里。口齿不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差点给校长跪下来了,请校长高抬贵手,给这棵孤苗一条活路吧。校长满脸的无奈,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多次。只能请班主任过来“协商”,班主任还很年轻,一身的锐气,哪里容得下这么不知好歹油盐不进的学生。还动不了你了?真不信这个邪,逐说:“我们班不要他,我管不了他。如果硬要把他放在我们班,那么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最后,还真是没有他,老师去了一个偏远得多的镇。沈弘亮还在那所学校,那个班级。

      这下所有的老师都有点怕了。老师说到底不过是一种职业,老师也只是普通人,谁都想保住饭碗,求个安生。知道这事的老师都学聪明了,分在自己班里,你不来就不来吧,成绩你拖后腿就拖后退吧,工资奖金少点就少点花吧。咱好歹求个安稳,一家子老小等着养呢。

      沈弘亮家是镇上有名的贫困户。

      一个人,强得出了名和弱得出了名,都没人敢“动”你了。强者自不用说,弱者穿上弱者的保护衣,有时候也可以“独霸天下”。

      镇长这几年正是上升的关键时期,镇上出名的困难户这几年可都是镇长办公室的重点关注对象哩。沈弘亮一家尤其如此,连镇长都知道沈弘亮这个人。之所以年年让他平安复读,镇长是想着这两年升上去之前,不要在这件事上载了。只要一件“大事”上出了差池,之前再多的功劳都将前功尽弃。

      至于升上去之后他的命运,那就交给老天去安排吧。

      所以,你以为他两手空空,你在他面前高高在上,有时却不知他能绕过几百个弯来决定你的命运。

      4

      周冰娜的班主任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沈弘亮。

      沈弘亮一点都不弘亮。比起现在同班级的孩子,他还大一岁两岁的,可即便跟他们比,他的个子都不算高甚至是有点偏矮。不知道是不是缺乏营养还是因为长期在外面游荡生活不规律,面色惨白,一双眼睛看起来有些木然,稍微跟他相处久了会发现,那眼底总有一闪而逝的戾气和不安。

      人人都不想要的这个学生分到了周冰娜的班上,这件事在整个学校、整个小镇闹得沸沸扬扬的。

      人们在学校里讨论,在学校外讨论;在吃饭时讨论,在买东西时还在讨论。好像他们都参与了这件事,好像是他们决定了这件事一样,说得有板有眼的。同时透出一种优越感,你看,我的孩子没有哪个老师说不要分在他们班的。

      在超市讨论时,这话落在了周冰娜妈妈的耳朵里。其实周冰娜班上有很多同镇的同学,但周冰娜妈妈是“大老板”,又是“镇长夫人”,一般妇女不愿在她面前讨论那些是是非非。

      一是在她面前有点自卑;再就是周冰娜的妈妈本身不愿意与人过于深交,给人一种距离感。一个“镇长夫人”毕竟不能跟有的家族主妇似的,张口闭口论人是非。她们说个是非是件小事,跟吃餐饭似的平常,说过了也没有人记在心上。

      她不同,她怕过于熟稔之后自己随口说个什么话,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传出去,那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隐患。所以,交往都是尊重而疏离的。并且,她有自己的生意要忙,也不怎么关心与己无关的是是非非。

      周冰娜妈妈肯定是认识沈弘亮的,因为镇上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他妈妈,就顺便认识了她儿子。那么个小镇,那么一个有特别缺陷的人,不管在哪里,人们都一眼都能记住她。他妈妈还时不时去超市买点东西,都是挑最便宜的打折货来买。她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有时一笑,那半边委缩的脸没动,把一边有肌肉的脸扯出奇怪的形状,嘴往一边歪去,比哭还难看。

      沈弘亮分到周冰娜班上时,他们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学校开始肯定是不愿意接收的,最后都架不住他母亲口齿不清的嘤嘤嗡嗡地哭诉,半边脸扯出痛苦不堪的表情,让人不答应不行。他每年最终又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进了学校。

      一天一家三口在餐桌上沉默地吃饭。突然,周冰娜的妈妈问她:“听说歪嘴的儿子分到你们班了?”他们私底下都叫他妈妈为“歪嘴”。沈弘娜自然说是的。那天她的镇长爸爸也对这个话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问了很多平时他对周冰娜完全不关心的话题,然后又看似无关要紧要地说:“你以后对这个男孩子多照顾一点。”周冰娜心下疑惑,免不了流露出来。“他怪可怜的,一个残疾老娘,带着这么个独苗子。”镇长不紧不慢地说。

      5

      沈弘亮刚到班级时,同们学表现出了巨大的排斥,他们在“排斥他”这件事情上意见出奇的统一。好像他是一颗毒瘤,一颗随时会响的炸弹。

      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人们会在瞬间抱成一团,他们的内部矛盾就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了。

      昨天还为周冰娜相互“吃醋”的男同学,今天好像变成了生死与共的难兄难弟;昨天还为谁穿了件新裙子,比自己前天穿那件新裙子漂亮十倍而眼红的女同学,因为上次刚进初三摸底考试排名在自己十名以后的,这个月月考居然跑到自己前三名去了而暗自较劲的女同学,此时好像她们今天刚认识似的,突然相互欣赏又肯定,表现出少有的亲昵。友谊之花突然妖娆的开了。

      班级是个大鱼缸,而沈弘亮是不小心被投入的异类。此时,他们所有的同类都要齐心协力上来“咬”他,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把他“杀死”(赶出班级)

      他没来之前,他们矛盾重重。他来之后,他们瞬间只有一种矛盾了,那就是所有人与沈弘亮的矛盾。每个人私底下都认为,他拉低他们的格调,与他做同学,简直是自己的耻辱!

      周冰娜开始对这件事是完全无感的,谁做自己的同学有什么关系呢?但周围所有人都表现出一种激愤时,她难免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偏见。不过,得了爸爸的话后,她很快转变了自己的态度。

      她的确是很“照顾”他。有时他没来学校,她还以班长的身份私底下找他谈过几次话,这让男同学们眼红的恨不得活吞了他,他们的鄙夷毫不掩饰。

      开始沈弘亮也不做声,不跟她对视,周冰娜少有的收起了骄傲,和颜悦色。三四次之后,沈弘亮开始结结巴巴地告诉她自己的行径。

      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打游戏上网很费钱,他手头上没那么多钱,所以很少去。妈妈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为了他吃苦受累的,他当然不能明着让她伤心,所以也不能回家。

      很多时候,他都到镇上的一个小书店里,蹲在一个角落里看那些厚重的大书,靠这个打发时光。书店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一生爱书,只恨没个知己,得了个爱看书的小朋友,他宝贝着他呢。他认识他,也知道他家的情况,他来看书,他从不说他,也不过问他什么事,就在那个角落里摆上一个小凳子,让他看得更舒服些。当然他更不会把他没去上学泡在书店的事儿告诉别人,他那么大年纪了,嘴巴比耳朵管事。

      不看书的日子,他就去镇上河堤边吹风或是泡在流经镇上的那条清亮墨绿的大河里,随意在水里翻腾,排解心中的忧郁,或是想一些心事。

      听到他这么说,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倒觉得,这根本不是像大家认为的那样:“是无可救药的人!”,反而觉得他是个很有“追求”的人。内心不再出于她爸爸的嘱咐,而是发自内心对他产生了一份敬重。

      人们都看出了她的偏心。等她把她的所有课堂笔记都拿给他时,她的偏心已经昭然若揭了。这份偏心让人“妒忌”。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们才是“一伙的”!我们的“头子”倒先“背叛”了我们。这让每个人都有点恐慌。

      这份妒忌在沈弘亮的妈妈到学校给他送书来时彻底的暴发了。

      6

      沈弘亮的妈妈一直以为他乖乖地在学校上课呢。这让她内心有”盼头“,天天在外面捡垃圾时都带着笑呢。

      估计是借了周冰娜的笔记回去看,东西太多了,他那天整理书包时落下了自己的数学课本。她妈妈知道课本基本上是每天要用的。这个残疾的母亲,对儿子怀着一颗颤巍巍成龙心。第一时间自然是想到把书给儿子送到学校去。

      沈弘亮的妈妈平常很少去学校的,除了求校长让他上学以外。平时家长会她都会尽量回避,不想给儿子“丢脸”。怕自己去了,同学们知道他的母亲是“这样”,反而让他低了三分。其实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但那天事关他成材,她可顾不上想那么多。初三了,每一节课可都是重点呢!

      她去的时候正在上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串又一串的符号,她瞅了半天才看到矮小的沈弘亮,他坐在靠里的窗户边上,因为没有课本,他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自从周冰娜找他谈过五次话后,他内心的自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终于有人知道他是外出看书,而不是别人认为的那样无可救药地游荡。其实他一直怀着一种隐秘的骄傲,希望有天有人了解真相,并且为他的行为感到“震憾”。

      但老师们一和他谈话,都是眉头紧锁,一脸的不耐烦,好像他是一堆臭不可闻得呕吐物似的,但又耐着性子开始说教,老生长谈。“你妈又在校长面前哭了,你要努力啊!”“你看看你妈妈那个样子,你不心疼吗?还不好好学习!”这样一说,他既羞愧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只会连看都不敢看老师,任何话都说不出口。只要一涉及他妈妈,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心里知道说什么都是借口。

      周冰娜不跟他说什么大道理,只像朋友一样,分享了自己平时做些什么,也问他平时做什么?还说了一些让自己烦恼的事情。接着向他请教一些功课上的疑问,说他“聪明”,看的书多,肯定好多问题都有自己的解决方法,一脸的诚恳。最后还笑着说,你要努力喔,我以后很多问题都要向你请教呢。周冰娜那玉颜花容,温婉一笑,倾城倾国。沈弘亮一向这么卑微的孩子,看到那样的笑,心都醉了。顿时觉得自己再这么混下去,那绝对是一等一的班级罪人,对不起班长周冰娜。

      再一想到那么完美的周冰娜居然向自己请教,内心的自尊满得几乎溢出来了。她居然也有烦恼?!还跟我分享!这个想法让从小被人轻视或是怜悯的他,生出了极大的尊严和信心。唯她跟他平等对话,以平常心对待他。

      以前的老师要“帮”或教育他,都是怀着一种大人物似的怜悯,好像他是个什么流浪猫流浪狗似的,那些所谓的“帮助”中带着一些让人不舒服的同情。他不需要同情!

      周冰娜向他请教的那些问题,让他回去钻研了半天,有的还是没弄懂。他决心要帮她解决!所以,现在基本上每天都来上课。他还要防着她以后再问他问题呢,如果不懂,那多丢人!

      他妈妈那张扭曲的脸贴在玻璃上,焦急地向教室里张望。有同学看到了,一个指给一个看,最终沈弘亮也看到了。他的脸“腾”地红了,老师问谁的家长自己出去,他脚都发抖,整个人脑袋里“嗡嗡嗡”地响着在众目睽睽中跑出了教室。

      “妈,你怎么来了?”他小心地问,生怕她遇到什么事。

      “红另,哩滴羞(口齿不清的口误:弘亮,你的书。)。”他接过课本,以无可描述的心情回到座位上。

      进来时他看到有的同学脸涨得通红,憋着笑。

      他妈妈跛着,屁股一巅一巅的,一步步慢慢地往前挪,身子有点左右摇摆。偌大的操场上,就那么一个人走,特别显眼,也特别可笑。有点像小丑在舞台上表演。估计在窗前的同学看到了,他们捂着嘴巴,脸涨得通红,肩膀一耸一耸的。他愤怒地盯着他们,巨大的羞耻感令他心都要炸开了!他恨不得化身恶魔,把那些耻笑他妈妈的同学,一个个化为灰烬!

      一个人,最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所爱的人不敬!比起对自己不敬,对自己心爱的人不敬,这份伤害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老师厉声责问有的同学,“你们在干嘛!?”然后又说:“每个人都要学会尊重他人!”在这种羞辱下,听到有人维护他,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滚出了眼眶,对着窗外的树,任泪水肆意横流。老师在关键时刻对他的保护,对他母亲的尊重,令他感激不尽。因为这些话,他一生都铭记着这位恩师。

      一下课,老师刚走出教室,他就站了起来,眼睛红红地,狠狠地盯着那些耻笑他的同学。开始还捂着嘴,笑得一肩膀一抽一抽的同学,这会儿瘫在椅子上,头放在后面同学的桌子上,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人在无知的时候特别残忍!他不知道人生的道路漫长,将来不可预知的事太多!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不会遭遇什么变故?自己将来又会有多少次让人看低的时刻。他此刻只知道抓着别人的缺陷肆意狂笑,却不知道灾难已经来临!

      他怒视着那个笑得最放肆的同学,抓起手上的书,以飞快的速度穿过桌椅和同学,双手握着书,狠狠地把书朝那张因瘫在椅子上狂笑而闭起眼睛的脸拍下去!血顿时喷了出来!那血迅速地涌进他的嘴巴,喉咙,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敢砸他!尽管鼻血喷着,他还是抓起椅子朝沈弘亮砸过来,站在旁边的周冰娜,猛地拉着他的衣服,把他扯得倒退了一个趔趄。椅子脚砸在地上,顿时断了。

      “快点,我们去校医那里!”沈冰娜叫几个男同学夹着受伤的同学,到校医那里止血。

      幸好只是鼻腔里的微血管受伤,没有伤及鼻骨。

      老师狠狠的批评了双方。周冰娜客观地讲了事实之后,跟老师说,那意思是“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同学笑得有多猖狂,周弘亮在那个场合下要不动手维护自己的尊严,以后都没办法在班上做人了!”

      沈弘亮的妈妈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同学家,赔了很多好话,并且出了所有的医药费。说同学出了血,还拿了一点钱给同学“补充营养”。沈弘亮怪她不该去做这些,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嘛?你这么做证明我错在先?妈妈说:“亮亮,人家笑就让人家笑嘛,怕什么呢?咱又不少块肉,人活着何必去争这份闲气儿?儿子,你要在大事上争气!”

      沈弘亮在心里反复算计他这一敲,她妈妈得捡多少垃圾才赚得回来。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同学们自此也不敢再笑或是惹沈弘亮。不亲近,但至少不敢轻易欺负,那也是好的。为了表示惩诫,对他们双方各记大过一次,留校查看。

      这件事让周冰娜和沈弘亮的友谊明朗起来。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往后扯了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7

      自此他再也没有旷过课,每堂课都认真的听,笔记工工整整地,有时周冰娜问他什么问题,他立马就能解答出来。

      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他得了全校前三名,班级第一名。老师集体怀疑他作弊,但却找不到证据。入学全年级再做了一次摸底考试,监考老师几乎是盯着他在看,他的成绩还是那样的水平。

      他,的确在学习上成了一个真正的尖子生,让所有的人刮目相看!

      任何人看到的别人都是片面的。

      你不了解他的成长背景,他的经历,他所面对的生活,你就不能理解他所表现出来的自尊,骄傲,甚至是乖张。等你深入他的生活,你才知道,他只有表现得那样,才能憋着一口气活下去。

      中考毕业后,周冰娜与沈弘亮一起考进了市一中实验班。本市最好的高中,最拔尖的班级。通知书还没寄到,这个消息已经传得全镇都知道了,因为录取名单一出来就下发到各个学校了。

      有的学校的通知书是寄给个人的。但周冰娜学校的通知书是统一寄到学校,再由学生到学校班主任那里领取的。通知书寄到那天大家都是知道的,周冰娜早早去取了自己的通知书。班主任刚好下午有事,沈弘亮他们考到同一个学校,加上班主任非常信任她,就让她把通知书带给沈弘亮。因为都在一个镇上,大家离得都不是很远。

      那是周冰娜第一次去沈弘亮家。她以前听他说过他家在哪个位置。

      靠着市场,前面是一排杀鱼杀鸡的档口。

      穿一条窄窄的小巷子,巷子旁边的小沟里,杀鱼杀鸡处理后的污水在慢慢地流淌。鱼腥味,鸡屎味儿,污水发酵后的味道,混合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离巷口不到十米外,一幢两层高的小楼立在眼前。小楼的外墙斑驳,很有些年岁了,被油烟、雨水侵蚀出一副水墨画一样的厚重感,听他说他们家住在一楼。

      周冰娜忍着恶心的腥味,叫了声“沈弘亮!”

      一楼一扇锈蚀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残疾的女人,这个人,周冰娜知道,就是沈弘亮的妈妈。

      “呃,阿姨,沈弘高在家吗?”

      “你是他同学吧?快到屋里坐。”她妈妈口齿不清的热情招呼。

      既然来了,周冰娜也不好意思不进屋。

      矮矮黑黑的一间屋子,因为空气不流通,里面充斥着比刚才那股子味道还令人难以接受混合的味道。

      屋子里黑黑地。周冰娜来了,他妈妈拉开了一盏小小的灯,那灯射出昏黄的光线。她看到里边靠左最高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框,有一张黑白人像照片,大约是他爸爸。屋里到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皮,报纸,旧书,塑胶瓶子,几乎没法下脚,一股霉败的味道特别明显。

      他们的厨房在最里头。所谓的厨房就是一个煤炉子,上面架一个黑黑的炊壶,旁边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个年代久远黑乎乎的锅,几个普通的白瓷碗。靠门右边是一张小小的床,上面堆着一床几乎看不清颜色的被子,靠门左边是一个镇上流行的竹沙发,平时可以坐,睡觉时放下去就是一张小床。屋子中间一张小小的桌子,放着两个小碗,碗里装着两个看不出是什么菜的“菜”。

      周冰娜怔了一会,她使劲打量房间,没看到周弘亮,以为他在别的屋子,但看这样子又没有别的屋子与这间屋相通。沈弘亮的妈妈大约看出了她的心思,一直比划着手说什么,听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弘亮外出了。他说今天取通知书。”

      “阿姨,老师让我把他的通知书带来了。”说着把通知书给递过去。周弘亮的妈妈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周冰娜毕竟是一个孩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笑,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赶紧说:“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吓得几乎夺门而逃。

      外面,风和日丽,天空底色是浅浅的兰,上面点缀着棉絮丝一样的白云。

      周冰娜大口地喘气,好像刚从地狱中回到人间。

      所以,你不曾了解过,怎能理解少年的自尊、倔强、沉默、乖张。

      周冰娜哭了,第一次知道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隔着天与地那么远。

      8

      我们习惯记着别人光鲜或是悲惨的一面,因为光鲜或悲惨令人印象深刻。我们有时也习惯用光鲜或是悲惨来定义一个人。比如,周冰娜,光鲜。沈弘亮,悲惨。

      其实我们看到的还是片面。

      周冰娜未必没有苦恼,沈弘亮和他的残疾母亲,在岁月里漫漫相守,未必没有幸福的时光。

      周冰娜这个假期灵魂受到了剧烈地震憾。

      一个是去了沈弘亮家,打开了世界的另一扇窗;一个是他的父亲升迁了,调到市里去了,他给了她们一个巨大的“惊喜!”。

      她父母感情并不算太好。

      所以,她平时亦表现出一种强势和冷傲,跟家里的氛围有关。真实的她并不是外人所看到的那样光鲜,完美,公主似的。

      她的母亲相当强势,在家虽然很少说什么难听的话,对她父亲也还算尊重,看起来把家里打理得也不错。但她骨子里透着一种冷,尤其是对她父亲时。

      她很少跟他说话,基本上没见她跟他撒过娇。平常夫妻的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在他们之间是没有的。他们公式化一样相处,在女儿面前维持着彼此的基本颜面。

      她母亲一向会挣钱,他爸的工资比起她的收入来,那是九牛一毛。她一直劝他从体制里下来,他们去外面大干一番。他肯定不愿意。他一个农民的孩子,削尖了脑袋挣得个铁饭碗,哪里会这样轻易给丢了。她这些年陪着他在镇上守着一方小小地天地,心里向往大千世界的心越来越躁动不安。

      如果没有什么变故,那么可能也就这样平淡终老了。即便不是自己志同道和的人,但彼此表面上也没出过什么大错,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两个人都数着日子一天天蹭。尤其是她妈妈,愿意为了女儿守着这段冰冷的婚姻。

      直到一个女孩子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看起来很年轻,四肢修长,白白净净的,着一身比较宽大的素雅裙装。她后面跟着一个彪形大汉,穿着紧身花衬衫,紧身的黑色齐膝短裤,戴副墨镜,走路跟螃蟹似的,张牙舞爪的,一看就来者不善的样子。小镇的人向来纯朴,没有人打扮得这样时尚,这组合看着也怪异。大家的眼球一下子被这组奇怪的组合给吸引了过去。

      女孩子看起来很羞涩,却很坚定。他们一路跟人打听这个镇上的超市在哪里?人们给他们一指:“喏,前面两百米右拐,再往前直走三百米左右就是了,你们看得到,那只有那一家超市。”女孩子轻声谢过,看起来很有礼貌。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众人的“好奇”,这镇上怕是要发生“大事”了!许多闲得没事的姑娘嫂子,奔走相告。她们好像突然多出了很多要买的东西,齐聚在超市里,像模像样的挑挑捡捡。

      他们刚进路口没多久,周冰娜的妈妈就看到了他们,只是没想到是找她的。她正在超市门口等市里送货的车来呢。

      到超市门口,女孩问道:“请问你认识周建东家的吗?”

      周冰娜的妈妈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再看了看后面的彪形大汉,心里嘀咕:“这谁呀?”

      “我就是”,她淡淡地再扫了一眼他们说到。

      9

      “我们到里面谈”,女孩子往超市里面指了指。

      “有什么就在这里谈。”周冰娜的妈妈说。

      女孩显得极难为情似的,脸色“唰”地一红。尔后她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来:“我怀孕了......呃,呃,是周建东的。”

      平地一声惊雷!超市的姑娘嫂子们都听到了这句话,周围的人都迅速地围了过来。

      “嗯,那怎么哩?”周冰娜的妈妈强压下惊颤的情绪,用力地吞了吞口水问道。

      “我希望你成全我们,我真的很爱周建东。”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尔后,不紧不慢地说“他说,你冷得跟木头似的,跟你过日子,心都不热乎!”看起来唇红齿白,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说起话来一点都含忽,像一把尖刀,把周冰娜妈妈的那点自尊,当着众人的面戳得影儿都不剩。尤其是到那句“他说,你冷的跟木头似的。”更是让她无地自容,眼泪差点“唰”地就从眼眶里冒出来了。但她忍住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更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去揪小三,骂街似的,让自己的颜面扫地。在她的心里,颜面比家里的那个男人值钱!

      你不会见比这窝囊的原配,被小三说得差点原地哭起来,但终究没做声。没去指责丈夫,没去打小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对峙着。

      这时不知道哪个姑娘嫂子说了一句:“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见过他们过过日子了?那不过是男人哄你的谎话。你个小姑娘,看着还干净,做什么不好,偏要做人小三。你做小三你还有理了?”这些姑娘嫂子可不是吃素的,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这个女子是自己家的小三似的,露出鄙夷之色,只差点向她吐口水了。碍于大汉,一群妇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只敢在嘴巴上过过瘾。

      小三被她们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周冰娜的妈妈干脆蹲下来看着她们。

      今天上午周冰娜跟要好的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相馆拍一套艺术照作为毕业留念。中午时分,她正好要赶到超市跟妈妈吃中饭。

      上学时,学校也有吃的,但她中午一般回来吃,学校的饭菜没有妈妈做的好吃。超市离学校近,她妈妈会把饭菜做好带到超市来,她就到超市来吃。今天上午她外出时就跟妈妈交代,今天把中午饭给带到超市来,她吃完了下午还要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学校看望老师呢。

      中午回来发现超市门口聚集了这么多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猫着腰踩着自行车就往前冲。车子都顾不得停好就往人群里钻。看到妈妈抱着自己的腿蹲在地上,一脸地茫然,她前面站着一对奇怪的组合。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一阵心疼,赶紧跑过去揽住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

      女儿一来,妈妈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眼泪直往外滚。

      人们赶紧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十六岁的孩子,以前骄傲得跟公主似的小女孩子,瞬间天蹋了!她的世界被扯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虽然爸妈之间比较冷淡,但他们对她都是怜爱的。家还是幸福的,在她看来。

      她不顾一切要冲上去打她!这个破坏她家庭的害人精!因为有大汉护着,她根本近不得身。她随手捡起地上的砖头,(小镇这两年到处建设,随处可见用不上的小半块砖头)快步走到侧方朝女孩子扔过去,大汉背着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孩子想躲开,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下。在这空档,大汉没反应过来之前,周冰娜快速地再抓起一块砖头,朝她的肚子砸过去。

      她痛苦地蜷成一团儿,面部扭曲,汗水从额头上一颗颗地冒出来。众人看到血一下子把她的裙子染红了!

      众人怕出事。赶紧说“流产了,送医院!快送医院,不要搞出人命来了!”

      10

      世界蹋了!

      周冰娜的爸爸,刚升为市政府办公厅主任的周建东连夜赶了回来。估计是镇上要好的同事,第一时间把这个爆炸性消息告诉了他。

      他第一时间跑到医院去看小三,心疼得眼泪直掉。接着赶紧租车把小三接到市医院去了,连她们母女的面都没见。

      一周后,他才回来,满脸的憔悴。

      周冰娜的妈妈听得他曾跟外人那样说她,上次更是面都没见就直接走了,更不愿意跟他沟通什么了,还恨都难得恨他了。

      死心了,说半句话都嫌多。

      没吵没闹。火速地签字离婚,转让了超市。

      他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多钱,按月给了一部份伙食费给她,平时孩子的费用由他来支出。她不稀罕他那么点钱,所以余的钱都他自己拿着。周冰娜妈妈自己的钱自己存着,这些年积攒下来,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他对钱没有那么大的兴致,根本没管她赚多赚少,所以,他不知道她有多少钱。所以,这会离了,各拿各的钱,不存在平分的问题。周冰娜的爸爸出轨在先,就是知道她妈妈有一大笔钱,也没脸去争。

      家庭房产没有,是原单位分的单位房。这婚离得毫不拖泥带水,快得令人吃惊,好像两个人早就对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一丝留恋似的。

      有底气的女人,离婚时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弃妇。她有自己的人生积累和去处,一个人离开了,纵然也有不习惯,但自己有独立行走能力的女人,面对人生变故,她要从容得多。

      但周冰娜不甘心,自己的家就这样散了!

      不甘心能怎么样呢?大人世界里决定的有些事情,小孩子只有被动接受。

      她想着让妈妈去“闹”,并且想自己去“闹”,让爸爸失去这份工作作为他出轨的代价。但妈妈却警告她:“娜娜,不要去闹!如果你爸爸丢了这份工作,最终受害的人是你。妈妈之所以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不是要保护你爸,而是要保护你。娜娜,我不仅不希望他丢掉这份工作,我甚至希望他站得更高,他站得越高,你才站得越高!”做母亲的任何时候都把孩子放在第一位来考滤。即便家散了,她依然用另一种方式来保护她。

      她妈妈去了很远的城市,听说那里的建设搞得轰轰烈烈,她早想出去看一看了。这对她来讲正是一个契机。唯一对不住的是女儿。不过,她现在顺利地进了一流的高中,这让她觉得这几年守着这个家也值得!她那么大了,将来有天,她总会懂得:人生没有那么完美,大家都是在残缺中带着伤前行。

      家终究是散了!猝不及防。

      由于高考属地原则,妈妈不能带着她。并且,她现在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虽满怀激情,却前途未卜。

      她恨透了她爸爸,是他把她的世界打碎了。他找小三!还怀了孩子!

      他爸爸对她也有很大的意见,这件事虽然是他做错了,但她毕竟是个孩子,不该参与到大人之间的斗争中来。把人打到流产,这孩子多狠!父女俩之间有了隔膜。

      11

      大人世界里有大人的苦恼。当爱散了,放手未尝不是更好的出路。

      周建东一向爱看书,还爱写点文章。他常以笔名”固”给本市一家杂志投稿,发表了不少文章。一次,杂志编辑办了个作者见面会,把一年中发表文章最多的前十名作者邀请到杂志社来,大家见个面,聊聊文章,最主要的是想请作者提意见,怎样能更好的吸引读者。

      ”小三“本名”杨怡。不过大学毕业才三五年。她是杂志情感类栏目的编辑,她很欣赏他的文字。细腻的心理感触、优美伤感的文风,经常让她陶醉。一直盼着与“固”见面呢。

      一见面,这儒雅又不失干练的气质,一下子就把她的心捕捉到了。

      见面会办得很成功,大家各抒己见,讨论得火热而开心。会后大家都各自散去。

      因为他是她栏目发文最多的作者,她就说去送送他。从杂志社到汽车站,有近四十分钟的路程,看时间还早,两个人意见出奇的一致,说走着过去。

      两个人这走边聊,一路上花红柳绿,花絮轻飞,是个让人特别容易动心的季节。杨怡一路看着周建东。那眼神里写满了崇拜和惊叹!她没问他做的什么工作,他也没说。他们一路走过去只谈书,他说《红楼梦》,唐诗宋词,莎士比亚文集,《飘》......她惊叹于他的渊博,眼睛里的闪着光,敬佩无比地听他侃侃而谈。

      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他!他的老婆永远都只知道赚钱!眼底里写满了对他的轻视和对婚姻生活的将就。

      超市这个月赚了多少?这个豆干从这家进货一袋要少三毛钱,这款麻花从那家拿能帮忙送货,比起要自己去拿货的那家强,算下来一包能省二毛钱了。开始,她还经常絮絮叨叨跟他说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她慢慢地发现他都是两只耳朵听她说话,两只眼睛却盯着书在看,明显是敷衍她。甚至敷衍都难得装。

      一次两次三次,心底里的无名火越攒越多!

      他对她的那些两毛三毛不感兴趣,她对他的书亦毫无感觉。两个人越来越没有话说。后面,她也渐渐看明白了,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只一心放在赚钱上。他倒落得清静,一下班就钻进书房,看些自己爱看的书,闲时写写文章。

      她心底里颇看不上他那一套!一个大老爷们,一个月挣那么几块钱,有什么意思呢?有时她一个月挣的钱,相当于他一年的工资了。越发看不上了!表面上不再说什么,而是从心底里冷淡起来。

      他何偿看不出她的心思?为了孩子,也是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人。夫妻便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过日子,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这样的婚姻,一旦有外人介入,不堪一击!

      这下有个人懂得了自己的内心,自己博大的精神世界,自己那颗探索的灵魂。尊重且敬佩!这让他在她面前找到男人的存在感和自信心。同时,她还懂得他说的那些,也能够一起探讨,这是多大的不同!这是心灵与心灵的重逢!这种感觉让他迷恋,放松,并且内心窃喜不已。

      四十分钟的路程对于两个有说不完的心里话的人来讲,那真是太短了!短得好像一支烟的功夫。

      他们又在车站旁边找了间小咖啡馆,那时喝咖啡可是件奢侈而有情调的事情。在安安静静的咖啡馆里又聊了一个多小时,还是觉得没有尽兴,还有满腔的话要说。但周建东看了看表,离最后一班车只有半个小时了,再不去买票,今天怕是赶不回去了。两个人都“含羞”地笑着,依依不舍得分开了。

      你没见过一个中年男人“含羞”的模样,快四十的周建东,像一段老木,终于醒了!像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竟然还能聊这么多,这么相互懂得!这让一向在工作上一板一眼稳重、在家里冷漠淡然的心像个少年一样激动起来。

      这次聊天后,两颗心慢慢地贴近了。

      以后周建东每次去市里开会,都要叫杨怡出来吃个饭。两个人像两个少男少女,就聊最近看过的书,最近写的文章,分享一些心得和体会,每次都感觉时间短,感觉没聊尽兴又要分别。周建东枯燥的工作之余,就是靠读书和写字来释放压力,来保持对生活的信心和激情。可从来没有人理解和支持过他。这也罢了,得到的全是轻视和鄙夷!

      两个挑明关系之后,周建东越来越频繁地往市里跑,他同时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千方百计的调到市里来。

      他为她租了一套很好的房子,虽然他的钱不算多,但毕竟这么多年,家庭开支有一大部分是从老婆的超市里直接拿回家来吃、用,他只象征性的给了点钱。或多或少,他还是攒了点钱的。

      他很多个周末都借着市里有会议要开往市里跑,其实就是两个人在家过二人世界。他们在一起聊天,读书,买菜,做饭。她跟他撒娇,他做饭,他从身后抱住他,娇羞地说“有你真好!”。她窝在他怀里仰视着他,听他谈天说地,摸着他的脸说他“你真是我的少年”。他的心彻底地从家里出走!

      在他的心里,这才像个家的样子!这才是一家人,这才是老婆!他一个农村的孩子,取得今天的生活多么来之不易,他老婆却做从来没看上过他所得到的。她一向以钱论成败,但他不要一个只会挣钱的“机器”。

      她开始是不知道他的工作的,知道他的工作性质之后,她极力支持他往市里调。那样,“挣钱的机器”就留在镇上挣钱,他们在市里过逍遥的快活日子。

      她没想过结婚呢,以为觅得了终生的知己,她有一腔为爱牺牲的热忱,直到自己怀孕了。

      12

      三个月后,她去省城通过关系检查了男女性别,知道是个男孩。她知道他即便读了那么多书,当上了干部,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农民,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

      她忍不住跟他分享了这个喜悦!果然,他惊喜万分的看着她,“真的是个儿子?”她笃定地点点头。他高兴得围着她转了几个圈,想碰又不敢碰她的样子,生怕碰坏了他的儿子。“啊!老天爷啊,我周建东终于有儿子了!哈哈!”他把她视若珍宝。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的“挣钱机器”摊牌。她虽然冷冷地,不读书,但她自有她的骄傲和底气。并且,那时女儿刚好要考试,他也不想因此影响到她。

      等他女儿一考完,杨怡这边可等不及!自己找了一个自小一起玩耍的“发小”护着她就来示威来了!她的肚子等不起了。

      谁承想孩子掉了!她哭得死去活来,他同样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多年来一直让你再生一个你偏不生,现在好了,我唯一的儿子被你女儿给整掉了。他的心的确是走了,无意中把她跟女儿划成一伙,而自己与杨怡已经是一伙的了。他连女儿都不要了。

      杨怡开始怕她们闹,把他的“乌纱帽”给弄丢了。后面发现这是两个闷葫芦,心放到肚子里去了。倒反过来劝他,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怀呢。他听听也是。这个儿子的命换来了他顺利离婚。他们在他离婚后,光明正大的住在了一起。

      周冰娜被安排住进了爸爸的新家。

      因为她们“高抬贵手”,放过了周建东,也没去她单位闹,她开始对周冰娜还是感激的。但她是一个孩子,这个人破坏了她的家庭,把她的世界都捅漏了,她怎么可能会轻易原谅她呢?

      两个人怀着这样大的敌对情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杨怡不过比周冰娜大十多岁,她哪里有那么多耐心和睿智包容一个孩子的骄纵和任信,何建东担心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给周冰娜租了一套房子,把他在乡下务农的大姐接上来照顾她。

      杨怡和周冰娜两个人都没反对,倒像是解脱了一样,都暗自庆幸。

      13

      很快就开学了。

      才一个暑假,周冰娜已经从人前骄傲完美的“公主”变成家庭支离破碎的“弃儿”。她看到同班的沈弘亮,沈弘亮肯定听说了她家的事,抱以安慰的目光。

      沈弘亮像突然开窍了一样,自从初三成绩提起来之后,体验过让人尊重,被人高看一眼的感觉后,他的自尊像被人缝补好了似的,慢慢得变得不那么敏感,不那么自卑,看起来居然有了些自信。学习上他更加懂得如何去努力了,他体会过尊重和敬佩的目光,明白一切都靠自己给自己。自尊,还有自信!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周冰娜她变得不肯学习,敏感,自卑,消沉。她一下子失去了家庭,失去了爸爸妈妈,也失去了世间最大的依靠。她恨爸爸!恨他找的小三!

      她漂亮的面容没有变。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妩媚动人,吸引来很多爱慕者。

      不少男孩子给她写情书,她约会了一些看起来不错的男孩子。她要一个个征服校园里最出众的男孩子,以此“报复”男人对“美色”的贪婪。最主要的是,她要报复他爸爸,你不是自以为有魅力找小三吗?那我就给你找“女婿”,找很多很多。

      孩子都知道父母最在意的是什么,知道毁掉什么才能刺痛他们的软肋。她知道毁掉自己能让他心痛,后悔!她要的就是这样。

      等他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又开始换另一个目标。她无非是逃课与他们吃饭,喝酒,唱K。校园男孩相对还是单纯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受过伤害。她爸爸每个月都会给她存一笔钱到卡里,有时她妈妈也会打一笔钱给她,她不差钱。

      沈弘亮看着她这样糟蹋自己时间,名誉,美好,却是无无为力。他想约她谈一谈,都被她巧妙地避开了。

      这样第一学年混下来,进了高二,她的成绩已经差得一踏糊涂。不仅是班上倒数,还是年级倒数,她被踢出了“尖子班”。沈弘亮连见她一面都难了。

      她换衣服似的换男朋友,直到碰了大钉子。

      那个男孩子刚进高中,比他们低一届,看起来很“新鲜”,人畜无害的样子。他当然听说过她,他不信那个邪,说自己一定要做她男朋友的终结者。

      他像模像样的“追求”她,送花,去高大上的餐厅约会,看电影,还带着她一起去张家界旅游了一趟.....钱没少花,更重要的是,时间精力也很舍得付出。

      他准备向众人昭告她是他的女朋友了。按照惯例,她这时该全身而退了,她的确想全身而退。

      但有的人不能惹,不然到时你想退,不是想退就能退的了。

      有一晚,一伙人在离学校比较远的一个巷子里拉拉扯扯,要把周冰娜押上车去,她还在挣扎,沈弘亮远远的就看见了,拼了命地跑过去。他跟中学一样,只要晚自习放学了就会不远不近地尾随她一段路,直到看到她安全进入家门口那条路。高中时只要她按时上学,下晚自习后,他也一定会跟着她走上一段,一直看到她走上租住小区门口的那条路他才原路返回。这些人都统一戴着帽子,口罩,还都戴了墨镜,大约怕人认出来。那些人手上拿着刀,威胁他不要过来,不要管闲事。此时人迹很少,他个子也不高,一下子被他们制住。为防止他报警,把他也一并被带上了车。

      一上车就把他俩的眼睛给蒙上了,手反绑着,嘴巴还用透明胶封得严严实实地。

      惊恐中只知道他们的车开出了很远。黑夜中知道他们先把沈弘亮放下了车,车又开了一小会,才停下来。

      有人把她推下去,取掉了透明胶袋,捏着嗓子压低了声音问她为什么耍他?她问谁?他们说出小鲜肉的名字。这时才知道他大哥二哥以前都是在外面“混”的。这些年凭做生意“洗白”了身份,家底颇丰,但有点黑背景。

      他们问她现在怎么办?她问要怎样?

      “要怎样?陪我们三少睡一晚!算是给你的警告!”她吓得魂都快掉了,以为都是赌气报复她老爸,谈恋爱她哪里想到去跟别人睡觉。她不过才17岁而已。

      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屈辱的大喊,撕心裂肺。屈辱的泪水大约被蒙着的布接住,在脸上晕开了。那叫声在空旷的原野听起来格外瘆人。那拔人赶紧摁住她,用透明胶再次把嘴巴给封上。

      自然不同意。“不同意?那好”

      痛得哭爹喊娘的声音通过黑夜传过来,听得人心毛骨悚然。他们通过电话摇控,一把尖刀插进沈弘亮手臂里,还说不要插到大血管,免得死得太快了。

      空气凝滞了,只有她惊恐的抽咽声响在耳边。

      “再等一会你就要过去帮他收尸了!”声音冷冷地。

      过了好一会,她在绝望中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不能看着他死。

      14

      此时的她被蒙上了眼睛,反绑了双手,嘴巴被透明胶封得死死的。再次被推进了车里,黑里咕咚地,畜生真的在疯狂中夺走了她宝贵的第一次。她含着屈辱的泪水,脑袋发蒙,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给她一记厚重的耳光。她没想到小鲜肉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竟如此残忍!

      屈辱和疼痛让她差点死掉!也想死掉!

      多傻的孩子!一时的任信毁了自己的一生!用糟蹋的自己方式去报复别人是最蠢的!其实,你根本不能报复任何人,你最终报复的都是自己!

      我们在这个世间,唯一时时跟随自己的是自己的身体,大部分时间,要靠自己护它一世周全!可惜骄傲的小女孩不懂得。她以为一切不过是场玩笑!她骄纵,任信,她跟那些男孩子们约会,不过是用来报复她老爸的一场场闹剧。

      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人有心思陪你演闹剧!

      很多骄纵,任信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有的是一时,有的甚至是一生的代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时光停止了,她让人从车上推下来,摔倒在地上,那人用轻薄、恶狠狠地语气说:“所谓的校花也不过如此嘛!敢报警就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包括你在市政的老爸在内!”

      她这才听出了这声音根本不是小鲜肉的。

      他们一众狞笑着开车扬长而去。

      她感到万念俱灰,真想就这样死了!立刻死了!

      她觉得自己脏,恨不得把那块脏肉割掉扔了!把透明胶一撕掉,她就排山倒海地吐起来。泪水根本不受控制,她用手抓自己的胸口,恨不得把心脏掏出来!她恨自己!狂躁把她淹没了!

      可在黑暗中窸窸窣窣找到沈弘亮之后,她知道还得先活下去!他因失血过多蜷在那时,不动不动的,像死了一样。她想,自己要死也不能让无辜的他陪葬。

      她忍着剧痛一个人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台黑车,沈弘亮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等沈弘亮被送当地医院时,医院说晚上血库没上班,要赶紧转院。她说,抽我的吧?验了她的血,血型符合。止好血,包扎好伤口,抽了她六百毫升的血输给他,还是不够。她说继续抽,医生看着她惨白的脸说不能再抽了,再抽你自己可能会晕倒。这些血好歹勉强让他醒过来了。

      要赶紧转院。救护车带着他们到了市医院,又输了血,总算是把命保下来。

      他住院,她照顾他。她姑姑这段时间因为家里有事正好回去了,避开了这个耳目。

      他们没有报警,甚至没有告诉她爸爸。他怕闹大了对她影响不好,她没有告诉他她让人强了这事。他以为就是他自己受了点伤,她让人给恐吓了而已。毕竟是学生,想法简单,不知道有的人心会如此险恶,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也怕事情闹大了,她自己没法收场。以她的自尊心,如果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她肯定是没脸在这所学校呆了。甚至没办法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她那个年龄那种骄傲的女孩所能想到的最有利的自保方式。

      她姑姑来了之后,她爸爸现在也很少过来这边了,他只按月把她的生活费打到卡里。这样也好,两不相欠。

      她第一次想到了死!她呆呆滞滞的神情,面色苍白,生无可恋。

      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倾诉。受再大的苦,都得自己独自面对升起的太阳。想到自己的“腌臜”,觉得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面对明晃晃的阳光。

      他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不知道她受了这么大的伤。但是,沈弘亮看出了她的心思,毕竟,这么几年的同学了,他已经算是比较了解她了。他说:“娜娜,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我妈妈那个样子还活着呢!自从我考了高中后,成天乐呵呵的,去捡垃圾都更得劲儿,早出晚归的。我们有什么资格不好好活着呢?”

      她想起那个午后,那腥臭的气味,斑驳的外墙,杂乱无章黑黑的小屋子,那个面目奇怪的人,她的怪笑吓得她落荒而逃。外面是蓝天,白云......就是这么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下,还好好地活着呢。

      那时的她在别人看来像”公主”,可这两年她都在做什么?

      自己一心想去“报复”爸爸!可此刻爸爸心痛了吗?爸爸自从跟妈妈离婚后,甚至没过来看过她几回。对于她“杀死”他儿子一事,他可是一直耿耿于怀呢。

      每日以泪流面,却再挽不回糟糕的过往!再多的悔恨都无济于事!人生啊,原则性的问题上,错不得半步!

      如果此刻时针拔回到父母离婚的时刻,她一定会静下心来,挥手祝福他们。自己过好自己的人生。即便是父母,有时都是自己生命的外人,人生还是靠自己来成全!大部份责任靠自己承担!像此时的自己,承担全部恶果!但没有如果 ......

      她两周后去的学校。沈弘亮则是二十天后才去,特意错开了。老师已放弃了她,根本不关心她什么时候回学校,沈弘亮是成绩好,老师格外恩宠,二十天没去也没有细细追究他原因。

      她不再“招蜂引蝶”,但小鲜肉还像没事儿人似的。他跟在她后面,她冷冷地绕过他,知道他不好惹,也不再去得罪他。过了一段时间,他总算是彻底死心了。

      她决定重新出发!让这段不堪的往来彻底的烂在心里,烂在生命里。

      她不去求证,就永远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真相是小鲜肉带她跟他朋友一起吃过饭,其中一个“朋友”是他大哥的手下,对她的美色垂涎已久。某天听到小鲜肉跟“朋友们”诉苦,说他费了那么大的劲也没追到她,相当懊丧。说者无心,听者就记下了。某天,别有用心地人就租了台车,叫了几个“朋友”,以替他“报仇”的名义实施了这场犯罪。

      她没报警,他颇为得意。一次酒后,无意中把这个计划当成“英雄事迹”吹嘘了出去。这话传到“大哥”的耳朵里,做坏事居然让“三少”背名,这种人罪该万死!

      设计了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车祸,让他魂归故里,赔了笔钱了事。

      三少至始至终不知道这件事。三少是真的单纯,他被两个哥哥保护得很好。哥哥们心想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的,不就是为了过点好日子嘛,如今虽然“权高位重”却没有一天过得安生。所以,都不希望自己的弟弟重蹈覆辙,把他保护得像平常人家的孩子。

      15

      高二结束的时候,她去了妈妈那里。

      妈妈比以前灵动多了,不再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她现在成天咯咯咯地笑过不停,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后面跟着一个小年轻,人说比妈妈小十来岁。他像一束光一样黏着她妈妈,百依百顺的模样。妈妈的笑脸一定因他而灿烂吧?那个人对她怀有小小的敌意,从脸色和表情可以看出来,好像她是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妈妈用她的经商头脑,以前攒下来了钱,租了一整栋大大的房子,按高档酒店的风格好好的装修好了一番。酒店赚钱后,她又跟人合伙在酒店边上开了一间高档的餐厅。她左右逢源,像是枯木逢春。

      实际上,爸爸妈妈分开后,他们都过得比以前好。他们都赢了,唯有她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她的家永远回不去了。爸爸有爸爸的世界,妈妈有妈妈的天地。而他们的天地里,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妈妈没有时间陪她好好说话,她的生意让她一天到晚停不下来。她更没有时间带她到处去玩,她给她一笔钱,让她打车去玩或是让她的司机载着她去这座城市看看。她带她去高档的餐厅吃饭,却没带她去过一次菜市场,亲自给她做一餐饭。一桌的美食,尽是表面上的奢华而艳丽,比不上家常菜的平淡温馨,她食不下咽,望着桌子对面并肩而坐的妈妈和她的那个他,陌生感伴随着令人恐慌的窒息袭来。她不过想呆在妈妈身边,好好陪她说说话,吃几餐妈妈味道的家常菜......才呆了一周不到,她就从妈妈那里怆惶而逃!

      世界那么大,能逃到哪里去?她的家在哪里?她的心应该安放在何处?这个十八岁的少女知道自己有爸爸妈妈的家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望着灰暗的天空,忧心忡忡,凄惶不安。世间再也没有人全心全意保护自己了!

      原以为去妈妈那里休憩一段时间,调理一下受伤的身心。却没想到身心再次受到了重创!

      突然,她灵光一闪,那个小镇!小镇曾经有她的家,家里有爸爸妈妈,有她的骄傲,她的美好时光。即便它们都走远了,她也想去看看它们,看看那时的自己。还有小镇上那个曾经鼓舞过她活下去的歪嘴女人。她觉得应该去看看她,看看他们。

      到小镇的时候是傍晚,霞光笼罩在小镇上,像是万丈的佛光,让小镇有一种圣洁和神圣的味道。已经两年没回来了,小镇这两年变化蛮大。但它还是那个小镇,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熟悉的小镇。安安静静地在这里,仿佛等她很久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口音,熟悉的生活方式,走到自己曾经的家门口,想着远去了的爸爸妈妈,心被巨大的空虚吞噬,忍住泪快步离开。

      很快就找到了沈弘亮的家,他外出去河里洗澡去了,还是他妈妈接待了她。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她家的变故。所以,她不问她什么。她还是那么纯朴,灰暗,只是看起来不再可笑。在她看来,如今的她有一种亲人的感觉。自从上次吓到她之后,这次她不敢跟她说话,对视,怕吓着她。

      她只说,我去杀只鸡。就往外走去。她跟在她后面,突然觉得像一个孩子跟着一个妈妈,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离婚后,自己就没有了爸爸妈妈,卡里不缺钱,整颗心却一直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受到那样致命的伤害也独自一个人咽下了。天知道她多想告诉妈妈,让妈妈帮自己分担一些。可妈妈忙得没时间听她说话。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潸然泪下。回到这里,真是越来越控制不住爱哭了。她回过头来看她,假装没看到她擦眼泪。聪明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沉默。

      她想,她应该是极其聪明的人。她只是身体残疾了,脑袋可不残疾。

      她那么高,她现在差不多高出了她一大截,她却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孩子跟在妈妈后面去买菜。体会这很久不曾体会的幸福感。她突然羡慕起沈弘亮来,觉得他比她幸福,不管贫贱与富贵,至少有一颗心给他百分百的温暖。他在世间有依靠,他比她幸福!

      想想她残缺不全,一双弯曲变形的腿,丑陋的面容,却苦苦撑着为儿子创造大好的前程。怀着希望、好奇的心来生活,从不觉得生活亏欠了她。她小小的残疾的身子里,藏着巨大的能量。

      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家里的”话好听,“家里的”感觉舒服。即便没有“家”了,即便与这里的所有联系都断了。这里都是她的根,她要在这里寻根,寻找快乐的童年,弥补失落的少年时代。

      如果生命倒转,即便命运作出父母离婚的安排,她也定会安心接受。不再糟蹋自己去“报复”别人。

      沈弘亮带她在镇上转了又转,他第一次说起少年时代,他曾经常尾随她的脚步,包括高中,他也跟着她。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听一个意料之外的新闻。然后,呵呵地笑了,说“能认识你真好!”那是那件事后她第一次笑。她整个人看起来那么疲惫憔悴,妈妈都没看出来。她真的是太忙了!对她来讲钱太重要了!

      他诚恳地说:“是你改变了我!我要感谢你呢。”

      他想起之前在镇上游荡的时光,老师们高高在上的说教,同学们的排斥,自卑、敏感、无助、迷茫的少年时代,多亏她拉了他一把。

      她回头看这少年,早已脱去了当年的青涩。他个子不高,步履却慢慢变得沉稳而坚毅,眼睛里射出睿智的光芒,看起来自信而明朗。啥时候沈弘亮变成这样了?

      这份友情在岁月中越发的繁茂。

      16

      她的好事一向不准。经常两三个月才来一次,有时一个月不到就来了。但这次已经五个月没来了,而且这几个月一直疲惫,嗜睡,不想吃东西,有时还想吐,她以为是心身受了重创所致。但五个月没来,结合身体的不适,她想“不会是什么大病了吧?”这想法让她惊慌。

      姑姑带她去医院检验,怀孕了!睛天霹雳!

      她嘤嘤嗡嗡在房间里哭,爸爸肯定从姑姑那里知道了这件事,还没下班就急着赶了过来,这个市政厅的招牌脸,此刻露出狰狞的表情,大大的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脸“唰”地起了五指印,脑袋只剩下嗡嗡嗡的回音。她把化验单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故意“狞笑”着说,“你凭什么打人呢?我给你找了好多个女婿,跟你学的,你还给我找了几个妈呢!”

      你没见过周建东这样的脸色!他的脸色一会儿变得通红,逐渐变成猪肝色,再次露出骇人的吼声:“你去死!马上去死!当我没养过你,孽障!”

      “凭什么我去死!?应该去死的是你们!你们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爸爸妈妈,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你们!”说着把门怦地关上,在里面哭得山响。

      何建东问是谁的?她自己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两天后,沈弘亮听隔壁班的同学说她病了,要请十多天病假。他找到她家,听姑姑说了事情的原委。

      他跟姑姑说,孩子是我的。

      周建东过来了,一拳打在他小小的身板子上,差点没吐出血来。又左右开弓,打得像旋转的砣罗,他跪在他面前,任由他打。只说,叔叔我爱她会对她负责的。她哭着拉他起来,他不动。周建东打累了,说现在怎么办?

      “叔叔,我们还小,现在不适合要孩子。我们先打掉。我自己会照顾好她的。”已经虚弱得快晕过去。

      他带着她去市里做了手术,然后一个车租到了镇上。当然,这些大钱是周冰娜的,他一个穷小子,哪里有这么多钱。周冰娜不缺钱,她缺爱。但他说,这些钱算是他借她的,以后会还给她的。

      他把功课带回来,没事的时候就看书,做题。他始终没问她那个人是谁?她也没说

      他妈妈照顾了她,也不问,不多说话,反正就是尽量买最好的菜来,按坐月子的标准买的菜,她大约也是知道的。她要给钱,她无论如何不收。

      半个月后,等他们回到学校。高三第一学期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17

      从此两个人都卯足了劲儿学习。本身都是尖子生,学习方面有天赋的,要追起来也快。何况,沈弘亮从来没有落下过功课,有能力帮她把欠的功课补起来。她欠得太多,高一,高二基本上算是没学习,补起来相当吃力。就只能加倍地努力,她经常从晚自习回来后学到凌晨两三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努力,双双高入了理想的大学,报了同一所学校,不同的专业。她读的英语专业,而他主攻医学。

      大学是一扇神奇的门。我们在这扇门后得到洗礼,去找到自己将来的方向,用努力来奠定人生未来的基石。

      她的美貌还是那么耀眼!在大学里,照样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还是不敢走近她,怕亵渎了她。

      他永远是那个远远地目送她消失在转角处的少年,是那个一直的仰望着她的少年,看着她任信或堕落或精彩。

      他还是泡图书馆,而她,这次真的恋爱了。

      高大帅气,听说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次,她真的开心了,笑靥如花,也似乎放下了过去的一切。

      她宿舍里有一个出貌不扬的女孩子,天天泡图书馆,她想到他,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有天,她心血来潮,让他来她的宿舍里,说要给他一个惊喜。然后,她隆重地把那个室友介绍给他。

      他看着那个曾跟他一样自卑,还在苦难里挣扎的女孩子,一阵说不出来的感觉。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站在周冰娜旁边,简直像一朵玫瑰和一颗野草站在一起。

      他心头一阵刺痛。但他稳住呼吸,高兴地和女孩打招呼,再转过身对她说:“好啊,还是你想得周到,什么事都想着我。没白认识你。”

      从此,她谈她的恋爱,他泡他的图书馆,当然,身边多了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

      18

      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家想着聚一聚,互道珍重。她富有的男朋友约他们一起过来聚餐。

      她第二年就搬出去跟男朋友同居了。这个室友早就不再是她的室友,都慢慢地变得陌生起来。而她忙着享受恋爱的甜蜜,尤其是大四之后,她很少在学校,听说她去男朋友的家族企业实习了。整个大学里,他们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

      他带着女友。他越发的沉稳内敛自信,看起来居然风度翩然。而身边曾经其貌不扬的女友,像整过容似的,变得婷婷玉立,落落大方。不知道是不是知识给了他们底气,他们变得,变得跟以前不一样!这让她暗暗吃惊。

      还好,她这些年虽然恋爱上花了时间,学业上没有精进。但好歹一毕业男方家里就让安排结婚,在城中心买了顶贵的学区房,还配了不算便宜的车。给她在公司里也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她有这些作为底气,也显得落落大方。会打扮后,美貌比以前更甚。大声地跟他们笑谈,看起来左右逢源。

      她终究是变了。

      婆家是急着要孩子的。因为他们家就这么一棵独苗,家族生意这些年越做越好,急需要人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少不得带她去检查,说是婚前检查。实则是婆婆安排的熟人对她身体进行检验。他们富贵人家,容不得女孩子有不能容忍的污点。

      熟人不经意地问,“这子宫壁有点小问题,你要如实告诉我,以前子宫有没有受过伤害?”女孩子哪里想那么多,心想是医生问,当然要如实说出来。

      不久后,她因犯错误被公司解聘了。

      男朋友也慢慢地疏远了,直到她再也找不到他。再跟他联系,说是去了美国。而她问起原因,他只回她两个字:“子宫”。她便什么都明白了,不再说什么。

      她以为得到了整个失去的世界,到头来,还是被世界抛弃了!

      她没有再联系沈弘亮。也没有告诉过他她分手了。

      听说他毕业后就带女朋友回去了。他歪嘴妈妈非常高兴!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而他的媳妇儿,笑得前府后仰地,一点都不嫌弃她奇怪的笑脸,叫她“妈妈”,发自内心地揽着她的肩膀笑。

      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告诉了她,她回来了。不过,她是悄悄地来的,不想让他知道。远远地听到喜庆的鞭炮声......

      她一个人走过他曾尾随她的巷子,巷子里空无一人。

      微风轻轻的吹来,想到那个曾经有些冷傲的姑娘,那时爸爸妈妈还是一家人,她在外人眼里像个骄傲的公主。后来他们散了,她就像无根的浮萍,一个人在命运的河流里冲浪,伤得面目全非......

      想着这几年,有困难的时候都是他在帮她,几次,他带着她回到这里,重获新生。

      放学了,几个中学生走过,其中一个漂亮的姑娘,雄纠纠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满怀心事的望着她的背影。

      她知道,她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也永远不会在她身陷囹圄带她回家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一个人也要走得坚定!”她无声无息离开小镇时这样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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