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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沦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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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云宫在江湖中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它亦正亦邪,非此非彼,我们暂且按下不表,且先来看一看太子殿下和他小伴读的相处情况。
太子殿下今年十岁,他与归真出生在同一天,由于从岭南到京城一共花费了近十个月的时间,所以二月一过,两位小殿下就十一岁了。
十一岁,这在普通家庭里是一个还在追逐打闹,上房揭瓦的年纪,对于太子殿下而言,却是一个勤学苦练,夙兴夜寐的年纪。
清晨起床,首先是检查昨日里学习的情况,前一天学习的效果直接关系着早膳的使用时段与时长,用完早膳,是学习经史的时间,太子殿下喜欢诗词歌赋,不喜欢各种老头的生平文章,可是如果他不乖乖听讲,第二日少师提出来的问题答不上,皇后娘娘就会减少他所喜爱的武学课程,罚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一跪好几个时辰,太后说情都没有用。
午膳固然丰盛,却有着同一道菜品食不过三口的要求,总也不能尽兴,膳后小憩,起床后就是他所喜爱的武学课程,但是督导的人是他的四皇叔宁王,那个像蛇一样阴冷,又有着龙阳之好的男人,幽玄本能的不喜欢他。申时之后是自由支配的时间,说是自由支配,可是需要复习的功课有很多,所以几乎就没有时间可以用来玩乐。
如此看来,太子殿下的童年过的是忒也悲惨了。
好在上天为他送来了一个小质子。
虽然这个质子胆大包天,连他堂堂太子殿下也敢开罪。
但是他实在很合幽玄的口味。
太子殿下喜欢诗词歌赋,世子阁下喜欢经史子集,二人从小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接触的思想大相径庭,所以课业上往往是针锋相对,言辞犀利,汇总一下就是一篇完美的评论分析。幽玄很挑食,归真的口味很单一,幽玄一挑衅,归真绝对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给他怼回去,结果是两个人都不甘示弱,把从前不肯吃的不喜欢的东西通通尝了个遍,让执掌后宫的二位娘娘很是欣慰,这二位娘娘欣慰了,赏赐也就来了,所以连带着御膳房和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也喜上眉梢。
然后就是午休这个问题。
或许是在上午的课程中,又或许是在午膳的时候,太子殿下总也跟世子阁下吵得不可开交,经常一气极就是一句粗暴的“滚出本宫的视线”,其实还挺伤人的,世子阁下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但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气极了也只能是胸口起伏,微微地发抖,挪开那双燃烧起怒火也十分美丽的异色双瞳,挥袖离去,所以午休的时候就得将两人的房间分的远远的,但是也不能太远,因为太子殿下会去喊世子阁下起床,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理由是世子阁下的起床气很重。
虽然明明很多时候两个人或是愤怒,或是委屈,或是愧疚,根本就没有睡着。
所以就是种变相的求和了。
太子殿下会领着世子阁下去到演武场。
归真的身体不好,一换季就会风寒咳嗽,逢年过节总要病上一场,烧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死掉。初来京城时那场天牢里的冷水澡冻伤了他的筋脉,大概御医会诊时也做了些手脚,是以修习内功会让他的气血逆冲,七窍流血而亡。可是见过他的人也无法想象这么漂亮的孩子五大三粗,筋肉纠结的模样,所以演武场上,太子殿下修习刀剑枪戟,世子阁下在另一边学习护身擒拿。
蛇一样的宁王殿下会定期检查他们的学习情况。
太子殿下还好说,虽然每次都是棋差一招,但宁王殿下对他最多是揩揩油,不会真的对这个未来的天子怎么样,但是归真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护身擒拿本就是近身之术,他又没有内力保护,所以当纤细的身体再一次被锁进那个不甚宽阔,却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胸膛里时,宁王按住他的后脑,唇舌就压了下来,狠狠侵犯他的口腔。
归真有时候会反抗,愤恨羞恼都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次次都能激起太子殿下的弑叔之心,虽然他真的打不过他。
更多的时候归真会很冷漠,那双异色的眸子里有慑人的威仪,宁王殿下往往会半途收敛,至多也不过亲的他气息紊乱,深吸两口气,眉头都不皱一下。
蛇一样的宁王殿下会纵声大笑,然后攀到他的颈边与他耳鬓厮磨,刻意放低的声音深沉又魅惑:“世子若是愿意将自己交给本王,不论想要什么,本王都会为你办到。”
归真闭上眼睛不减周身的高傲,他淡然一哂,面容含笑,整个人清圣而孤高:“这世间终归吾手,区区宁王,亦早已在吾之掌控之中了。”
他如此说的时候,耳鬓厮磨的动作第一次凝了一下。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语说出口的那一年,归真和幽玄十四岁,镇南王以水旱相交,灾祸连年为由,拒不交税,宁王殿下手脚通天,却一直按兵不动,只做他流连美色的邪肆王爷。
将自己与怀中的少年拉开距离,见着面前绝美的容颜上那浩瀚的威仪,赤与蓝异色的双瞳里透着孤高与悲悯,宁王殿下只觉得这样的人和这样的表情,合该是此间独有,世上再无人能出其右,当下心中震颤,膝头发软,一颗心就这样沦陷进去。
太子殿下在不远处执着画戟冲过来,怒火中烧的样子明显还是个少年,宁王殿下揽着怀中的世子避开画戟,将他压在了坚硬的武器架上,俊美的容颜上扬起了一抹邪恣的笑意,归真尚未明白他打算做什么,脖颈处就是一阵刺痛,有鲜血流了出来,皮开肉绽。宁王殿下用唇舌安抚着利牙下的伤口,再在少年的唇上吻了一下,在桃色的薄唇上留下了一抹鲜红,漆黑的眸子里漫溢着愉悦和隐藏在更深处的疯狂,像是要将他一口吞掉:“契约既定,总得留下些证明,这个印记,就劳世子好好保存了。”
归真亦笑,翩然而孤高。
“自然。”
宁王殿下大笑着离去。
印记?
什么印记?!
太子殿下睁大眼睛,扔下画戟就去扯归真的衣襟,脖颈之下靠近领口的位置,鲜血横流,皮肉外翻,俨然是一圈新鲜的牙印,他的心口像是被瞬间攥紧——
那个人怎么敢?
这个人又怎么肯?
“我要去杀了他?!”
漆黑的眸子里既有愤怒,还有疼痛。
他不甘心。
漠然的人漠然一哂,漠然地用衣袖擦了一下嘴唇,袖子上沾染的鲜血让他眉头一皱,归真推开幽玄,转身离开演武场。
他要去沐浴。
那样的漠然像一把尖刀一样扎进了幽玄的心里,鲜血四溢。
幽玄知道这个人有多傲然。
四岁属诗,七岁成文,九岁通晓古今,十一岁就能当政,他会来当质子完全是因为他在京城中有所图谋,而无数的人都在跟幽玄说:太子殿下一定要将这个人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望着那个漠然离去的背影,幽玄的心底里漫过一丝奇异的疼痛——
【他连足底沾尘都会觉得厌恶,又如何能够忍受有人在他的身上打下烙痕。】
同样的问题耕桑也觉得烦闷。
雾气氤氲的浴室里,耕桑一边帮世子殿下处理脖子上的牙痕,一边抱怨:“我的世子殿下啊,你就不能离那条紫皮蛇远一点吗?昨天一个挫伤,今天一个牙印,明天一个吻痕,你就把我这堂堂神医弟子当成消毒水除痕剂用了是吧?”
小红本来在搓洗世子那头如水的黑发,听见耕桑这样抱怨,一个眼刀子丢过去,就差没有将皂角塞进那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嘴里了。
“我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世子您别理他!”
耕桑不乐意了:“我说的是事实,凭什么不让我说,那条紫皮蛇本来就是我们的囊中物,这几年要不是世子殿下在后方推波助澜,替他掩盖了那么多蛛丝马迹,他能有现在的实力?”
他转而望向归真:“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本来是打算除掉太子,让宁王继位,再以弑君杀储的罪名举兵捍卫皇室正统血脉。原定的计划事无巨细地推演了那么多遍,现在算是个什么?你跟那傻小子同床共枕了三年,睡出感情来了?”
世子殿下睁开眼睛望向耕桑,那双赤与蓝的眸子威仪的叫人害怕。
【不怒自威。】
他问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少年:“我何时给过你质疑主上的权限?”
言下之意便是去自行领罚。
耕桑畏惧地低下了头。
却见甘棠落在池边,单膝跪地,拔高的身上是刀客的深沉与暗卫的悄无声息。
“我们希望知道世子确切的想法。”
归真望着他没有说话。
耕桑也握紧了拳头,走去甘棠身边同样跪下,蹙紧了眉头:“殿下你不能总是叫我们猜你的心思,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清楚,很多事情我们只能保守估计,难以延伸布局,何况那个傻小子根本没有一处配得上你!”
小红低着头不说话,舀起热水浇上那头水润的黑发。
浴室里一时沉默的瘆人。
归真说:“他会是一个好君主。”
耕桑愣了一下。
谁?
幽玄?
他?!
好君主?
凭什么?!
甘棠却抱拳叩首,说出一句“多谢殿下”,扛着喋喋不休,强烈抗议的耕桑去领罚了。
风从差点被拽下来的窗户外吹进来,吹散了一室烟云。
等水汽再次蒸腾起来的时候,小红问归真:“您是不是喜欢太子殿下?”
归真的唇边扬起一丝笑意,却没能达到眼底,问她:“何为喜欢?”
小红握了握手中黑亮的发丝,咬了咬下唇,低下了头:“就是看见他就觉得心中好欢喜,希望他开心,希望自己能陪着他开心,希望以后的人生里能和他一直在一起,希望他能因为自己而开心。”
归真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来时,绝美的脸上就没有了笑意——
“我对他没有这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