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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捻朵微笑的花 ...

  •   高中的时候,学校实验室的课桌上总是斑驳,有酒精灯炙烤留下的焦色,有强酸强碱腐蚀落下的痕迹,更多的是写满了来自各个班级校友的留言,有的人留下搞笑的简笔画,两三笔就勾勒出校领导富有特色的面孔,有的为求新赋强说愁,写些不知所云的感春伤秋,有人小资情调满溢留下一句“我想上天堂”,这不出奇,绝妙的是后一位实验桌使用者的回应:“那你去死吧!”
      ☺其实那个时侯印象最深刻的是另一句话: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很矫情的一句话,十几岁的时候说出口大约只是因为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基调正当红,没想到隔着十年的时间,竟然还诡异地记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都无法全然忘怀。
      其实千年之前还有一句更矫情的古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所以我们轻易地原谅了自己的矫情。
      你说为什么只有当失去以后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你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彼时熊掌,此时砒霜,散落一地的时光,人生若只初相见,是谁改变了我们最初的模样?你说你们分开了,我没问原因也不想问。她是怎样的人,你我比谁都清楚,只是爱情让你迷惑了眼睛。你和她的故事,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不想关心。
      张爱玲曾说过: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我不爱你,也不恨你了,那么便算了吧。
      春风沉醉的夜晚是那样的安静,远处的点点灯火和一望无际的黑夜,我站在窗前一条条地删除你的短信,那闪烁的屏幕渐渐的刺痛了我的眼睛。
      ——摘自初夏BLOG
      “上山采荼蘼,下山见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旧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讲台上,年轻的女教师缄默了太久,教室里开始响起轻微的骚动声。
      初夏放下教案,微笑着用目光巡梭了一圈讲台下一张张青春正好的面庞,不动声色地继续轻言细语的讲析,似乎刚刚的仲怔只是为了酝酿讲解古诗的情绪。
      “这首《上山采蘼芜》是东汉时期的一首乐府诗,最早见于徐陵所辑录的《玉台新咏》。历代的评论家往往把它拿来与《诗经•国风》中的《氓》、《古风》媲美,和汉乐府民歌中的《白头吟》、《怨歌行》、《塘口行》等名篇相提并论。全诗只用了四组五言,共十六句,计八十字,这样短的篇幅里,几乎是活灵活现的,通过男女主人公的对话交流,回忆感慨,写出了女方对被抛弃现实的不满,男方悔不迭的遗憾。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曾经恩爱缱绻的快乐时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山盟海誓,都已成渺如云烟的过往。”初夏轻轻叹了口气,随意翻翻手中的讲义,恍恍惚惚地思量,还有什么?昨天明明已经查了很多资料,做足了功课的。
      台下有年轻的学生嗤笑:“悔不迭不是因为什么美好的过往吧。”
      初夏被惊醒了,微笑着抬抬手,示意眉眼英气的女孩子继续说下去。学生倒也丝毫不扭捏,大大落落地站起身直抒胸臆:“由对话我们得知,弃妇与新人,容貌不相上下,在能干勤劳方面,尚胜一筹。综合评分,弃妇更好。故夫一番核算,觉得不划算,于是心生悔意。说到底,不过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恬不知耻的自私男人。亏得他新妻织缣日一匹,这男人还嫌乎来嫌乎去,要我说,给他两片树叶子围一圈就不错了。”
      教室里响起轰然的笑声,学生们拍桌子的拍桌子,初夏怀疑楼上一层也会被喧闹声震塌下来,她手向下压,示意学生们安静,唇角却也抑不住地上扬。站在教室正中的女孩子得意洋洋地竖起食指靠近嘴唇,转身对自己周围的同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且,我觉得这女主人公更是傻帽。都被甩了,还摆出这样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给谁看?难道那个男人会真的心疼吗?狗屁!这只会让她前夫暗爽不已,刚好满足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龌龊念头:即使已是路人,依然可以从精神上控制这个傻女人。还长跪问故夫呢!温和一点就视而不见擦肩而过。要是这个男人不识相,上来搭讪;最好的回应就像张晓风先生说的那样,答一句‘呃,我们认识?敢问先生贵姓?’。”
      台下完全笑抽了,有男生大声地吹口哨,也有男生低着头左右摇晃,不知道是想辩解还是默默地赞同。初夏垂首不语,清咳了两声,垂着的头慢慢扬起,洁白如玉的面庞上有淡淡的笑容,她未置褒[;贬,只轻轻道了一句:“长跪不过是古代的礼仪问题而已。”
      “礼貌也得看场合分对象啊,对这种人完全不必。说实话,《上山采蘼芜》的女主人公是我最不喜欢的。《诗经》当中《氓》里面的女主角都比她强些,起码人家还知道“不思其反,亦已焉哉”。同样是汉乐府,人家《有所思》就干净利落多了。”年轻的女孩子扬着青春正好的面孔,唇角带笑神采飞扬,抑扬顿挫地朗声念诵,“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最后一句咬字用的是重音,有一种毅然决然的铿锵。站在教室中央女孩儿亭亭玉立,宛如一株挺拔的白杨。风华正茂的少女有着洁白如象牙的美好容颜,眉眼分明,英气勃发。初夏恍恍惚惚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有一瞬间,她甚至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镜像中的自己,一样的眼眸清澈,眉目分明,容不得一粒沙子。彼时我们的天空只有黑和白,没有任何灰色地带。
      下课铃声姗姗来迟,学生们兴致正浓,闻声居然有人发出不满的嘘声。这样过时不实用的古代文学史课竟获得如此热烈响应,初夏揉揉眉心,暗想自己是否应当偷偷在心底大笑三声以示得意?她挥挥手,示意众人下课了,慢慢收拾教案。
      今天的自己好像生了锈的机器,在讲台上站了三大节课,无论是思维还是动作都极其缓慢,等到收拾完所有的东西时,教室里已经走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女生聚在前面的位置上讨论着什么,坐在中间的正是刚才课堂上发言的女孩。她看见初夏,扬起手臂微笑:“倪老师!你觉得呢?”
      幸而不是继续课堂上的话题,而是讨论到底是报考本校的驾校学习驾驶好还是选择校外的更实惠。
      初夏觉得神思倦怠,好像大病初愈还没有恢复元气一般,总是容易没有精神。面对一双双盯着自己的黑眼珠,她只好装作权衡利弊思考再三的模样,沉吟了片刻,方慢吞吞地给出意见:“还是报学校的吧,学校的便宜,而且是本校老师,什么都方便安全些。”
      居中的女孩子清脆的击掌,笑容满满:“好,就听倪老师的,我们报本校的驾校。”
      初夏顿时生出罪恶感,心下赧然,如此敷衍对自己充满信任的学生,当真罪过,罪过。好在学生们话题已然转到了别的方向,她得以悄无声息地退出教室。
      长长的走廊,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地面,高筒长靴叩在其上的“哒哒”声,像是在敲打着谁的门。初夏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马靴,哒哒的马蹄是不是个错误,谁是谁的归人,谁是谁的过客,这一落长廊,又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方向?
      身后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过来,到了初夏面前才急急刹车,差点没撞到她身上。初夏本能地往后面退,脚一歪,手里抱着的教案讲义“哗”一下,天女散花一般四下飞舞。初夏愣着看蝴蝶满天飞,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要蹲下去捡起来。肇事者慌慌张张地蹲到了初夏面前,拼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倪老师。”
      因为逆光,直到此刻初夏才勉强看清冒失学生的轮廓,有点眼熟,大约是自己教过的吧。她叹了口气,看着被雪上加霜的男生踩着的讲义,无奈地宽宏大量:“没事。”认命地蹲下去捡四下散落的讲义。她不是多勤劳的老师,周六的公共选修课,她还没有打算重新准备另一份教案。
      走廊里多了另一个脚步声,有女孩子替初夏说出了她心头的话:“喂,申弘毅,你踩着倪老师的讲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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