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 日》九轩砂

2、一章

　　·其一·
　　他们拥有雪山般魁梧健壮的身躯，以及无比强大的力量，却大都拥有懒散的性格，平素生活悠闲淡然，漠视征战。然而潜藏的战斗欲一旦被激发，便如同火山爆发，无可抵挡。
　　既然不是为了生存而战，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有一个词叫做荣耀，可是他不懂。
　　于是他摇摇头，放下铁剑。它属于他的父亲，沉重的寒铁以及上面刺目的颜色压得他不能呼吸。

　　“把它拿起来！”一声厉喝不期而至，一个修长的身影冷冷地出现在石屋洞口，“刷”地掀开门上的毛毡，日光反射在屋外的雪地上再射进来，依然明晃晃地直指人心。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浅棕的发色与周身紧裹的银白色的雪貂皮似乎要化入雪光中去。尽管是逆光，看不清表情，但她总是能令人们从她身上读出一种决然凛冽的气质——那正是雪山的气质。
　　簇拥着那具躯体的族人们止住哀伤的喟叹，纷纷望过来。不用看他也明白，他们望向她的眼神必定比投在他身上的明朗许多——她是部落的活神话，而对他的评价大概只是“首领的儿子竟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小子”。
　　她不再看他，也没有回应任何人的目光，径直大步走向榻边，俯下身低沉而郑重地说了什么，竟有些微的颤抖。然而榻上之人的面颊已经冰冷，如同雕像，无法再回应哪怕一个字。
　　只有他看见她那一瞬的无助，指间莫名微微灼热起来。

　　她直起身时，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软弱，眼神冷定如初。所有人都听到她清晰的吐字回荡在石屋里，破开重浊的空气：“那么，下一任首领就决定是唐颜。有疑问么？”
　　没有质疑，当然没有，但是也没有赞同与欢呼——夸父不是蛮族，他们甚至极为冷血。他们组织松散，并不关心谁来做首领——当然若是新首领没有威信，他们将无视他的命令，甚至擅自迁去其他部落。
　　他垂下目光，将铁剑放下，轻轻地说：“我不愿意，姐。”
　　“把它拿起来！”她再度厉喝，逼近他面前，眼神闪烁，“你都是几岁的人了，我以为你会懂什么叫责任，小颜。”

　　这是彼时的少女唐娜，以及她的弟弟唐颜。

　　许久以后的某一天她告诉他，那柄父亲的铁剑，全族能举起它的人，不超过三个。
　　他记得他心里的回答是，能举起它，就代表着拥有放下它的权利。

　　·其二·
　　曲曲折折的石穴到了尽头豁然开朗，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光线引进来，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十分明亮——除了正中座上高大的夸父首领的脸。
　　“什么？他们疯了？！”那副表情出现在夸父岩石般的脸上倒也实属罕见。
　　“是的，”座下另一位夸父也是满脸不解，“他们锻造能找到的所有生铁，杀死能过上几个冬天的猎物——我们部的个别人只能开始挖蕨麻充饥。属下实在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哼，干什么，笨蛋！当然是向我们部挑衅！”夸父首领猛地站起来，不慎跺碎了脚边河洛制造的精致香炉，不由得诅咒一声。
　　“这……属下还是不明白……我们两部并未结仇……”
　　“现在结了！抢走我们猎物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夸父首领咆哮起来。

　　刚下过雪，洁白的山道上只有几个夸父孩子嬉戏的身影。一个孩子伸手去够崖壁上的一簇雪，它却先掉了下来，未等他将疑惑言语化，其他孩子的反应已经解答了一切——他们全部愣愣地望向拐角处。
　　有脚步声！且人数极多，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竟震得雪山也微微抖动，如同一支苍凉凝重的夸父战歌，与心跳同一频率。
　　队伍拐过山崖，几个孩子顿时吓得忘了呼吸——那是一支黑压压的夸父大军，不下五千人，正缓缓地移动过来。

　　“他们这么快就决定应战了么？原来根本不须找借口挑起战端啊。”领头的青年率部驻扎下来，望着仅一山之隔的对方营寨，淡淡地说。
　　“这……说是你威胁到了他们过冬的食物。”
　　“食物？呵。觞柯叔叔，要知道决定生命的并不是只有食物。他们的认识太简单，这将是他们失败的原因。”他洞彻般笑笑，低头擦拭手中沉重的铁剑——奇怪的是无论如何擦，它依然在不断黯淡下去。
　　“你能有这样的进步，真是太好了。”身侧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颔首，“只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向东南去拔除可恨的人族冰城，直接报仇呢？”
　　“觞柯叔叔，原来你们不明白原因就跟我过来了么，”唐颜的眼是最纯正的黑，此刻却忽然浮现出淡淡的银光，这曾被族人惊呼为“山神附体”，“殇南夸父事实上位于殇州西南。拔除冰城并不是我所追求的终点，而是征讨人族的起点。因此今后向东南的战线会拉到前所未有的长度，我不能有任何后顾之忧。”
　　听到首领这样寒意的言语，连老将也不禁有一瞬的变色。
　　“没什么好怕的，那一日我已经用完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
　　“好了，你去转告大家，不能了解今后情势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他的解释只有短短两句话。
　　大战在即，最后统一夸父族的人，将被称为夸父王。

　　此役是一个传奇的开始，后世的人们为此津津乐道，却没有人关心，那个人从一个无所长的少年蜕化为一世战神，究竟被迫付出了什么。

　　·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