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得了公主“病”》贰少奶奶

8、第08章

　　土窟春冬酿春熟，上好的粮食糟配上清凉的荥阳水，再经过数九寒天低温发酵，酒劲儿也混进了冷峻的辣味。

　　酒确实是好酒，宴却吃出鸿门宴的味道，三个人各怀心思，在一盘盘角儿氤氲热气中，隐藏地恰到好处。

　　宋娭光酒量不怎么好，酒品倒还说得过去。她吃饱喝足时小脸红扑扑的，漾着一双水润的瞳子看着谢廷铨，明明心怀将他肚子里的乾坤全都掏光的念头，这会儿却是不急不慢。钝刀子片肉一般，与他说着客套话，一个字儿都不往案上拐。

　　这场面不足为奇，谢廷铨自然也沉得住气，知道她肚子里藏着馊主意，便不动声色地与她逢场作戏。

　　彭宁倒是个直性子，跟着谢廷铨你一盅我一盅，你一壶我一壶地较劲儿。少年酒量很快就见了底，东倒西歪地嚷嚷着：“谢兄，你为什么一直在晃，你醉了罢！”

　　与相爷称兄道弟，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而是醉到失去理智。谢廷铨也不搭理他，与其较真平白让自己失了风度。他将一壶刚刚温好的土窟春放在彭宁的面前，淡笑着说：“是你醉了，喝不下就回去罢！”

　　“我没醉，奴才还能继续喝！”彭宁抱起眼前的酒壶，朝着宋娭光嘻嘻傻乐，“主子，奴才还没醉，奴才不会醉的，奴才醉了就是小狗，小狗......”

　　彭宁面色桃红，一双眼睛眯成一道缝，嘴角漾出的酒渍已经干涸，瞧着已是醉了八分的模样。宋娭光深知不妙，用脚踢了踢彭宁的腿根，咬着牙问低声问：“你还行不行？”

　　那边的少年却是没有回答，抱着酒壶往圈椅里一靠，呼吸已是绵长。

　　宋娭光咬着牙关，觑了一眼谢廷铨，对上一双笑意越发明显的瞳子后，慌张地低下了头。

　　谢廷铨举着酒壶，淡淡问她：“殿下还喝吗？”

　　“怎么不喝？”宋娭光心道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松散一下双肩之后，笑了笑，“谢相酒量真好，看来没少在官场上与同僚们吃请吧。朝中笼络关系就靠饭辙子，站在朝堂上揣着明白说糊涂话，下了朝堂坐在食肆中，酒足饭饱后才会吐真言，谢相你说是与不是？”

　　简单干练，怀思公主挖坑等他跳的速度徒然加快。谢廷铨手指描着白瓷酒壶上的韩熙夜宴美人图，不甚在意地答：“臣极少参与朝中同僚们的宴请。政事堂有专门的堂食，臣除了休沐那天回府外，其余饭辙子都在那儿。圣上抚恤中书省上下臣工辛苦，专门播了公廨钱与俸料钱，臣吃公厨便觉得甚好了。”

　　宋娭光追问：“便没有关系好的同僚请谢相吃饭吗？大理寺少卿与您关系斐然，有好吃的食肆也不带谢相去尝鲜？”

　　“殿下说的情况倒是有过，如果真的推脱不开，臣也会自掏腰包，率先垂范遏制官员枉法赃之恶习。”谢廷铨打定主意浑水摸鱼，说话语气存了三分认真七分敷衍，让人听着不大爽利。

　　宋娭光差点被他那番话说得迷糊，恰巧廊外吹进来一股湿润的风，猛地一哆嗦又恢复清明：“人尽皆知丞相门客三千，如此多幕僚聚在您府上，个个都能畅所欲言。谢相别告诉我，您就靠一张嘴巴笼络人心的？”

　　“殿下真是蕙质兰心，猜得一点都不错。”谢廷铨报以欣赏的眼神，越发笑得欢畅。“臣门客不过三十，市井传言皆为虚算。且那些门客大多是胸中有鸿鹄之志的市井中人，并非有鸡鸣狗盗等一技之长的食客，臣与他们坐在一起，除了费费嘴皮子，并不需要再做其它。”

　　谢相说话言之凿凿，话语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可攻略的漏缝。从他嘴里翘出点话太难，难怪圣上总叫他秋蝉嘴，果真严实得很。可是没办法，宋娭光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他深谙自保的招式，一招一式地将她的小心思尽数泯灭，因此只能硬着头皮问，大不了再闹个不愉快，破罐子破摔也好过让自己憋屈地抓耳挠腮。

　　“今日难得谢相陪我吃酒，不然我们也聊一些门客们爱说的话题？”宋娭光肃了肃神情，“我前几日听说圣上有心更换储君，我有诸多事不明白，想与谢相讨教一二。储君更换为何需要重查裴西平一案，他究竟是不是被冤枉被害的，谢相与我说些私密话，我不往外传便是了。”

　　彭宁适时“诈尸”，抱着酒壶醒过来便咋咋呼呼地喊：“什么私密话，别以为奴才打个盹儿，你们就可以偷偷摸摸的说话。你们大点声儿，奴才也要听。”

　　宋娭光被彭宁吓了一跳，俯过半边身子过去，对着彭宁迷糊不清的眼睛问：“彭宁你到底醉没醉啊，方才听到了什么？”

　　彭宁咿咿呀呀了半天，复又抱着酒壶歪倒一边。宋娭光松了口气，瞧着彭宁一副醉鬼扶不起的模样，扬手招来殿外待命的辛苦：“将小君送回玉春阁，着人给他收拾收拾，留个人看着点，别醉死过去。”

　　宫人七上八下地将人抬走，宋娭光才如释重负地重新坐回位置上。谢廷铨在那方垂头扶额，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他胳膊一下：“谢相，这回左右真的没人了，您与我说说细情可好？”

　　谢廷铨心中感叹，裴西华在怀思公主心中的分量确实深厚，想方设法地将他留下，又灌了好几壶烈酒。见他无懈可击却依旧执着发问，看来动情之深，已是他预料之外的情况了。不知是春风伴雨太寒凉，还是土窟春的后劲儿太猛烈，宋娭光纠缠不清的声音顺着发丝里钻进去，扯得他神经紧胀，只觉得头隐隐发痛。

　　“殿下，臣大概是有些醉了。”谢廷铨扶额，半眯着眼睛似是难以睁开。“土窟春后劲儿如此足，是臣过于贪杯了。”

　　宋娭光听言连忙弯腰蹲在谢廷铨身侧，小心翼翼地问：“谢相可还能说话？”

　　“只是有些头疼。”谢廷铨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惆怅地说，“臣这么一耽搁怕是快错过宫里下钥的时辰了。殿下如果无事，可否容臣先回政事堂。那些私密话，留着臣下次来再与殿下说。”

　　醉后一双清明世故的眼变得模糊，鹰隼般的眼神没有那么锋利，嘴角虽然含着笑，但却噙着一丝暖意。想来酒意催人降低设防，宋娭光等得便是这一刻。

　　“春雨缠绵得紧，谢相如不嫌弃，今日便与我彻夜长谈可好？”宋娭光这会儿精神劲儿十足，一双漂亮瞳子黑亮黑亮的，在灯烛的倒映下，像个狩猎的小豹子。

　　谢廷铨脑仁突突地疼，以往和怀思公主周旋，说几句便宜话便能让这孩子脸红气短，划距离划得比谁都快，生怕他越界能惹出什么天灾一样。如今摊上个旧案，她便放下所有戒备，生拉硬拽地求证点什么，当真是难缠得紧。

　　殿里的玉勾连云纹灯烛渐渐暗了下去，谢廷铨站起来，对上宋娭光充满希冀的小眼神，勾了唇淡笑：“殿下如此邀约，臣真是盛情难却。不过殿下想与臣彻夜长谈的话题，臣却是不敢接。臣奉圣上旨意与殿下亲近，也领了密旨查案，两者虽皆有成全殿下与臣赤绳系足的意味，但不可混为一谈。”

　　谢廷铨神情淡漠，头痛牵扯着神经，连笑都懒得笑了：“裴西平尚且活在殿下的心里，臣没有容身之地前，断不会奢望殿下垂青。一样的道理，臣没有将案情梳理通透之前，也断不会与殿下透露一二，还望殿下莫要再强求。油盐不进并非殿下一人专属，臣亦是。”

　　话说到这份上，便已经戳破了以往的各种试探。他表明了立场，怀思公主若懂进退，笑笑称自己没那个意思，两方皆可当作若无其事。宋娭光若较真儿，非让他骑虎难下，那即便有圣威在上，所谓的百岁之好也是不成形的。

　　“谢相说这话倒让我难堪了。”宋娭光深深叹口气，“我并非騃女痴儿，不过心中有愧，无法坦然苟活于世罢了。裴西平于我，是年少无知时一腔热血。这口热血变凉，憋在腔里像坨冰块，我不过是找些辙，让它快些化了而已。让谢相为难是我的不对，可但凡有别处化解的方子，我也不至于总劳烦您呀！”

　　“父皇不仁慈，将一团乱麻扔给您处理，着实不厚道。我呢也净干让您为难的事儿，这夹板气窝在肚子难消化，您跟我抱怨几句没甚么。原先的情况呢，您不得不与我逢场作戏，我也不得不与您假意逢迎。可现在我得仰仗您给我治病了，您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宋娭光说话的时候很平静，解释的意思又透彻。一个可以徒手修殿顶的人，性子里是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求人的矜持。如今说出仰仗他的话，可见已经到了无路之境。

　　那眸子也是，烛光再黯然，也不改黑亮，看得谢廷铨心软，“殿下何苦为难自己，这世间有太多求之不得之事，何必自寻苦恼。”

　　宋娭光耸耸肩：“我就一庸人，日子过得无聊，自扰罢了。”

　　谢廷铨点头，言道：“殿下倒不遮掩。”

　　“在谢相面前有什么好遮掩的，做什么都跟看透明镜儿似的，多没劲儿呀！”宋娭光低眉哀叹，“总之我将意思说清楚了，谢相怎么处理我这个麻烦就看您的了。既然谢相今日不想与我说话，便不留了，明日得空再去政事堂扰您吧！”

　　“殿下方才拉着臣说一车的话，臣腿脚再快，也快不过金吾卫下钥的速度。”谢廷铨揉揉眉心，又恢复笑颜，“殿下可否让臣入住椒房？彭小郎今日不能侍寝，换臣来可好？”

　　“谢相您说什么呢……”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宋娭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皮子一点一点变红，眼神惊惶，话也结结巴巴：“我让辛苦寻车舆，再安排几个腿脚快的宫人送您出宫，肯定能赶上的。赶不上我就亲自去找父皇给您落钥，您肯定得出宫，不然不然……”

　　谢廷铨看她满脸通红，不自觉地笑出声：“明日臣要去翰林院查卷宗，殿下可要同行？”

　　这是通融的意思了？宋娭光忙点头：“要去的。”

　　“那臣还是宿在殿下这里吧，明儿休沐，从春华宫走还近点。”谢廷铨索性靠过去，盯着她雪白的面皮下汹涌的红，笑得很是荡漾，“殿下觉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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