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阵天（上）》桂檀减字

152、第一百五十二回

　　龙长还淡淡笑意在唇边，温婉袭人，均善适度，普一副大家之范。要不是眼前众人没个瞎子，看得见她脚底下还踩着个人。这左右看去，哪里像是个魔教的魔女，又哪里是他们在场大多数人怕的那个二十世家的人。

　　风枯老头，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龙长还心想，开口道，“我想说什么？我要什么？我的脸上，写的不够清楚是吗？”她松开了脚下的人，三俩步走前去站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定要说怪不得你们，要怪，就怪我们自己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她哈哈大笑，笑溢满颜，是要将胸中之气笑他个干净，“你们个个名门正派啊，可却如强盗一般，去抢，去夺。最后了，还非得在人间，立个好名声才肯罢了个休。”
　　她回头似瞧了眼什么，转身又道，“看看我身后的牌坊。你们这群人，就是做了biao子还要立牌坊！”

　　“你放屁！”彭空胆恰是时候的一声狠言，却是叫在场之人去了那戚戚然之心惧。

　　龙长还还没再言语，德承和尚却站了出来。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今日老衲前来，也算是为我少林的事画个句点。当年德舒师弟失信于你母亲，德善师弟丧命于你嫂子之手。不乱前尘往事如何，我在此，先同你至个歉。”

　　可笑，龙长还嗤笑一声，“你的歉意，对的谁？”

　　“自然，是二十世家，是你。”德承和尚说罢才看清对面之人的冷意，寒彻刺骨，不肯缓转。
　　“施主一直执念，不肯放过这世间，不肯放过自己和少林。但我少林之人也已然入了地府，与你父母前人，与你心中，也当早有过几分交待。”

　　“交待？”她一步再向前，再言，“交待什么？方丈也说是在地府了。”她双手一摊，“地府那地方是阎王管的。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个留你到五更。你如此说法不妥，只能说...他是到了命时，是阎王叫他去报到。生时，与我嫂嫂全无关系；死后，与我父母，二十世家更无瓜葛。这个道歉法，”她冷哼一声，“倒是便宜得很。”
　　眉眼一番，“拿死人的命，来赌活人的嘴，欺凉活人少啊！”

　　“施主。”老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那你要如何，才肯罢休这番恩怨。”

　　“简单的紧！”龙长还转音一回。
　　“你好好一个少林寺，从方丈而起，动了贪嗔痴，已是不该。炮烙之刑首议的那日，执念杀生，也是在少林寺头上贴了块好招牌。”她顿了顿，“你想赎罪，想结了这场恩怨，可就你一个人？”

　　“我乃少林方丈，可代行其事，我一个人，足够。”

　　“在我看来，不够！”
　　“做梦！”
　　“想了结？”
　　“好啊。”
　　“带着少林上下乃至襁褓婴孩，去我们二十世家的衣冠冢，那些二十世家及其姻亲几千口牌位面前跪着。”
　　“诵他个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咒，磕他个九曲十八弯的恩义头。”
　　“若这些都做到了，那好，当我这仅剩的二十世家人，与你少林寺的恩怨，一笔勾销！”

　　这样的话，这样的要求..
　　德承和尚一言不发，他目不斜视的瞧着前人，心里却也明白。
　　当年那场江湖的屠杀，那场杀戮已非他一己之力，一人之言可平，可填。

　　“狂妄至极！”一向不多言语的江烬回出言。

　　“说的不错，我们这样多人，岂容你耍摆儿！”商舵主商生也出言正名。

　　龙长还一声冷笑，“是我想的多了，穷凶极恶之徒…”
　　“罢了，”一声无奈，中声言。
　　“罢了。”二声无奈，气由虚。

　　“我管你这些个乱七八糟，抓住你，什么都妥了！”彭空胆带人一拥而上，尔后，大伙也都涌上要去抓她。

　　众人那是个一窝蜂的涌上，龙长还心里头明白，什么正道脸面，自然都是赢的人说的算。她抬头瞧瞧天空的日阳，已要至午时一刻。“日头，将将好。”她嘴边笑意浓郁。

　　避开，出手，四下里在一波波人潮中后退，轻跳，朝后面轻跳，竟如鸟儿一样的轻巧。龙长还此刻正立于这树枣儿村那个高高立起的唯一牌坊顶上，环视着眼下乌泱泱的人。

　　彭空胆一刀而出直冲那牌坊上的人跃去，刀冲上，却见龙长还将左手掌冲着刀锋。

　　“这人…”柳家二爷奇怪，不对，他忽觉了什么，“彭四爷，快躲开！”

　　可他就是再喊，也来不及了，“火~漫~长~龙~”龙长还念出口诀，丝丝火苗从手心串出绕至上刀锋，还未等刀至，那彭空胆抓着刀柄的手就被灼伤，他一声哀嚎，脱手了刀，可人也被火烧起来全身，重重的掉在地上。

　　火烧人是个什么模样，在场的人看着那个在地上打滚被火烧起来的人，却心知，爱莫能助和独善其身是现下最好用的。彭空胆撕心裂肺的哀嚎，求生，站了起来扑向众人。那些人，这个时候谁的手里都没有水桶的，为了自己当然都是跑开的。

　　“带着我的火，你有一两分机会可以冲出结界，只是他们，不知而已。”龙长还低声喃语看着朝村口那些栅栏门处狂奔去的彭空胆。而那些人，已然自觉地替他让了一个不算窄的空道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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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山按那女人给的消息，果不其然在济州府自己家的隔壁找到了龙长守一行人。

　　离山的风尘仆仆，一身狼狈出现在龙长守的面前时，他正端了个陶碗饮茶。

　　龙长守张了张嘴，本想问什么，却忽然停下了所有。他放下碗盏站起身来，严肃且心头殚念的对离山道，“她出事了？”

　　离山没正面回答，可他的话却已经应证了龙长守的话，“我门口有马已经奔了三天三夜，虽然耐力好，也是跑不尽回程了。”

　　“回程在哪？”

　　“株城枣县的绿枣村，一刻也等不住。”

　　“白信！给我和离先生备好快马先行，你叫…”龙长守看了眼离山似在询问。

　　“对！叫越多的人跟去，把你那碗盏的茶给我喝了。”

　　离山伸手，龙长守递给他茶，离山是一口气饮掉了尤嫌不够。雷白信赶紧给他又添了一碗，龙长守对雷白信道，“离先生的话，你听见了。叫一直等待的人，都动了。”

　　“都动了？！”雷白信又是问了嘴，以为自己听错，离山却把碗塞给了他，转身和龙长守出了门去。

　　“是，都动了。”龙长守的声音随着他和离山渐远马蹄声一点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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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看不见里面，这里明明只是个连城墙都没有的村子。”苏康业蹙紧了眉头，侧头看看妻子。

　　“因为这里下了阵法的结界。”李伯子亦是侧头看着冷月依。

　　“不进去就不知道深浅，我们是有二十世家血脉的人，是不是割破手带着自己的血就进得去？”苏红艳看着冷月依询问，“就像海州府外林子的那年，我们不就是靠自己的血。”

　　冷月依却是满面踌躇，她生了最不该有的心思…

　　惧！

　　“月依。”李伯子叫她，“实势不等人，你倒是快说怎么进去。”

　　“这是无首大阵。”冷月依娓娓而言，“二十世家以八卦为骨，乃是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一位二守互为钳制，乃出十六世家。阵外有南宫家驻守死门。北耀家遮天蔽日。左家，霍乱阵庭。”

　　冷月依的话没说完，苏红艳却想起来什么。
　　“陈浮匙，南宫锁，北耀千阙，清风左”苏红艳口中似是随意念出，冷月依却惊惧的看着她，“姐姐，你刚刚说了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苏红艳也好像在问了自己一遍，她回月依，“是她说的。她问了我是哪个世家的人。你提到了十九家，却独独缺了陈家。陈浮匙，乃是生门，乃是她陈臻楣。”她看明白了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对。陈家乃主阵之人。能毁了主阵之人的人，只有掌死门的南宫家，反之亦然。”

　　“可她仅有一人，怎么行此大阵？”

　　“拿命行。”李伯子骇怖到自己。

　　“照这样看，南宫家入冰棺时，定然留了南宫家的魂血钉，这个东西是入了血的，只有这四家有，但都是藏得不为人知。南宫家，真的是极信了陈家了。因为河商鸣下得蛊毒，我们曾经在龙魔亭的地坛内用了混血迹阵替她换血，如今她身体里有十三家人的血。借着血钉可以稳住外阵南宫家要守得位置。而阵内，只要那主阵人在，其他阵眼塌了也可以一撑”

　　大阵是清楚了…苏康业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是不是…就是你当年，不能离开龙魔亭的因由？”

　　冷月依不想再瞒，却也怕丈夫记恨，“都过去了，我的命是她在阵中保住的。因着年少的友谊，因着为了成全你我的情义，乃是她犯险而为。”冷月依泪眼摩挲，“康业，”她哽咽着重言，“我欠了她，不只一命。”

　　“你欠的，我来还！”苏康业握紧她的手，“说吧，怎么入阵。”

　　“阵设下，不启，进去的出不来。阵启，进不去，出不来。除非阵毁了。”

　　“那岂不是进不去。”李伯子的语气里都是焦急。

　　“阵还未行启。别说话，叫我想想。”冷月依努力去想父亲的话，想起来，幼时她也问过一样的问题。父亲不语，母亲抢过话头道“你是阵眼中的什么位置，那就血入那个位置。这是替位，是为了替阵中那个位置的人而下得计制。”父亲那时候还怪了母亲多嘴。

　　“我知道了！”冷月依瞧着方向，“我们冷家，是南，是离，是阵目。”她抬头看村口，“竟然正好，正好是村口。”

　　她拔下腿上的匕首划破手心，她将自己的血涂于双眼之上，眼睛被血模糊了视线。她言道，“抓住我，一定不能松开我，我们进去。”

　　苏康业牵住她的手，苏红艳和李伯子一人抓紧她一个肩膀。冷月依用将头伸着去，让她那双眼对着那看不见的阵，渐渐的，她被血模糊的双眼看见了东西，看见什么光亮。慢慢的，他们四人，都进来了这村子，走过去，走过了村口的栅栏，却看见一个火东西直冲冲的跑向这边，冲着冷月依。

　　苏康业一个快闪于冷月依身前，抽出佩剑就要斩杀来人，却见那东西在他们一丈外咚的一声坠落在地上了，要烧干了去的。此时，他们才看清，这，竟然是个人。

　　他们四人抬眼，看见前面是这人冲出来的一条空道，地上都是黑色被火烧过的模样。而两侧竟然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是那样多的人。而他们相见的人，抬头去，此刻依旧在那至高之处，牌坊之上，正淡淡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的看着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在死人的身上离开，下一刻便齐聚在这突然而至的四人身上。

　　不知道是谁开口，叫了句“山门教主。”

　　冷月依的已经看到了站在高处的龙长还，“阿楣。”念着句，便想冲到前面去“阿楣！”

　　完了，李伯子心想。

　　果然，其他人反应过来此刻是个什么情况，“快去杀了那魔女！”

　　江烬回不知道何时搜罗了那些死了之人的剑，一剑剑如箭如镖被他扔向龙长还。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这莫名闯进来的四人，未必会是朋友。
　　江烬回脑子清楚，龙长还也不得不被他赶下了高台。

　　她知道，江烬回不想她站在高处俯瞰他们，却又笑，难道自己被他们围住就一定会输嘛？

　　此刻，他们也确实围住了她。风枯老儿自然是想帮他，可他的意图太明显，柳家的找准机会偷袭将老头打昏了。可他也确实聪明，竟然将人交给少林方丈。德承和尚虽然想要劝阻，想要了结这恩怨，可他的私心里却还是想要二十世家的阵谱可以现世。这样，他才有机会把他们带进少林，也因此，他默许了子规帮着他们动手。

　　各家的看家本领尽出，剑雨功林，不乱不散。事关生死利益，这个时候明显各家是不得不配合默契了。
　　可龙长还等的时辰，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