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零和》墨钧

10、第 10 章

　　10
　　伊修已经老了。
　　两个人的体重对它来说，显得有些吃力，不过它依旧昂着头，欢快地轻鸣着，撒开腿朝前跑。我想它已经有很多年没这么愉快了，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千百年就那样单纯地等待着一个人，没有其他的念头，真的，很幸福。
　　我们一路奔跑着，没有什么停顿，HEL心疼伊修，虽然要求要停下休息，但我却摇着头拒绝了。
　　“我们得抢在他们前面。“
　　“是谁的前面呢？“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揽住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的HEL，如果是我妨害了你的未来，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消灭我自己。这是我在千百年前对着奔腾的斯蒂克斯河发过的誓言。在这幽暗的冥府中，那些坚定的话语再一次响起来。这是誓言之河在提醒我吗？又或者，是命运女神的亡灵的呼喊呢？
　　终于，我那沉睡在梦中的大树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只是这一次，它那充满光辉的树干没有伸出地面。只是这一次，它的身下，再也看不见那个温柔的女人在静静的纺织着命运的丝线。可是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我依旧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伊格德拉修……“
　　你会为我们哭泣吗？从那些遥远的年代，你就站在这里，看着我们度过了如同梦境一般的美好时光，忍受着根系被啃咬的痛苦，就算是倒塌腐烂了，可是你依旧在这幽暗的地底保存了一丝光亮。
　　“伊格德拉修……“HEL抚摸着世界树那散发着光芒的树干，回过头来，看着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露出了困惑”奇怪，我觉得，它很熟悉，就好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HEL……“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没有忘记什么，你之所以觉得它熟悉，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世界树的一部分。“
　　HEL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看着我：“莫伊莱……？“
　　我看着她，其实从很远很远的时代开始，我就一直这么看着她，透过了时间，透过了空间，我知道我终有一日会来到她身边，可就算这样，我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一直地看着她。
　　这是我与诺恩的约定。
　　“我将你的灵魂注入了世界之树的果子里。“我细细地回忆着当年的往事，是了，我想起来了，她的身体是如何的冰冷，她那死去后依然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怎样的不甘。众神的灵魂是要归于大地的，而我，却双手捧住了她的灵魂。我还记得，在我手中跳跃的小小的苍青之火，那样的脆弱，又在脆弱中透出坚强。我的HEL，就如她的灵魂之火。我那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可是你却再也不能对我微笑，像以前那样摸着我的头发，任由我做些荒唐的事情。我爱的HEL，是啊，我终于知道你对我的重要，可是你再也不能回来。那么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思呢？
　　“世界树……并不是那头贪婪的毒蛇咬坏的。“
　　那蛇早被我一箭射入了比冥府更深的深渊。
　　“我用了世界树全部的生命，耗费了整个神族的未来。“
　　只为了给你塑造一个身体，一个活泼健康，一个可以看见阳光，一个不被人厌弃的身体。
　　“HEL，你是世界仅存的，唯一的世界树之果，对了，我们也叫伊瞳的苹果。“我抚摸着她的脸蛋，轻声说。
　　她睁大了眼睛，咬着下唇，然后慢慢的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的父亲……哥哥他们……“
　　“他们已经成为大地永恒的土壤，再也没有恢复神识的一天了。“我回答她，声音就如冥府寒冷的风。
　　“可是查理。“
　　“这是我为你留下的仆从，我以为……他会永远忠实于你的。“
　　“不……这不是真的，莫伊莱你明明是那么善良的孩子！！“HEL抓着我的手，那双蓝眼睛里满是泪水，她那样看着我，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心中微微一疼，然后拉开了她的手，苦笑着：“HEL，冥府之主。对不起，我也不是命运女神莫伊莱……“
　　“你……你说什么……你明明就是莫伊莱！！你记得莫伊莱的一切！！“
　　“可是我依旧不是她呀……“我蹲下身来，静静地对上了她的眼，轻轻地笑着”我只是一个可悲的普通人。你看，我甚至不能打开冥府大门。莫伊莱，你的命运女神，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沉睡于冥府，看“我指着伊格德拉修的根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堆起”就在那里，她的身体早已化成尘土，连同一切……在那下面，还有她的随身盔甲……“
　　我的话还没说完，HEL就已经冲了过去，费力地扒开了那层土，在那下面，是白银制作的盔甲，白桦木做的长弓，犀牛角做的长号还是那样的光滑。那些都是与HEL一起打猎时制作的，更细致的衣服，则是由诺恩亲手缝制的。
　　我看着她一件一件地看着这些物品，然后低声地哭泣。
　　我真羡慕你，莫伊莱。有一个人那样地爱着你！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
　　我有命运女神的所有记忆，我可以为记忆中HEL每一个动作哭泣或者微笑。可是我也记得，在那最后的最后，我是如何耗尽了神力，倒在树下。
　　不管是哪个莫伊莱，我们都一样爱着你的，HEL。

　　“哼，真是一出悲剧。“
　　我转过身来，看了看不安的查理，又看了眼格里弗，然后笑了起来。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我该为你这骗子喝彩吗？“格里弗厌恶地看着我，吐出一口唾沫，他环视了一下周围”这鬼地方可真冷。还好我死后也不用再到这种地方来了。“
　　“地狱并不比这好多少。“
　　“哼，伊瞳的苹果在哪里？“
　　“就是我。“
　　我回过了头，HEL站起身来，手里还抱着莫伊莱留下来的弓箭。是啊，这一幕，我已经在时间那头看过很多次了……
　　“HEL……“我低声叫着。
　　但她却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就是你想要的，把我吃了，你就能永生不老。如同众神。“我看到她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冷笑。但是格里弗不会注意这些的。他只是看了看我，似乎要从我的表情里判断出HEL话里的真假。
　　我沉默地挡在了HEL面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眼睛中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到底是什么。不过，不知道也好。起码不必再嫉妒那个记忆中的莫伊莱了。
　　“给我上！“
　　“不……先生……这……“查理微弱的反抗声在格里弗的凶狠的眼神中消失，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手里冒出惨白的光芒，向我扔来。我没有躲，他根本就没对准我。
　　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格里弗身上。但是HEL却不这么想，她想冲上来，我一把拉住了她，从她怀里抽出那弓，将她护在身后。
　　“莫伊莱！放开我！！“
　　“别说话!”
　　“你不过是个凡人！！“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这样说话的她，这样气急败坏的她，我觉得很可爱，不过，也没有时间让我想到这些的时候了。我看到格里弗抽出了手枪，于是举箭拉弓对准了他。
　　“天真的小姐，你以为你的弓箭有我快吗？“
　　“你可以试试“我冲着他点点头，我看到他阴冷地笑容，然后猛地转过身体，射中了正低声念咒的查理”背叛者。“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可是我已经来不及拉开第二支箭了，剧烈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去，连灵魂都感觉到了疼痛。我咬牙，将第二支箭也送入了格里弗的额头。
　　都结束了吗？我的命运……莫伊莱的命运……这就是千年前就期待的最后的结局吗？
　　费力地回过头，眼睛慢慢地模糊起来，我想要伸手抓着的珍宝，在那瞬间回应了我。
　　“HEL，你以后会很好很好的生活在一起的……相信我……”我看见了呀，你会很快乐，会有很多人陪伴在你身边，你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莫伊莱！！莫伊莱！！“
　　“别哭呀……其实这样也好……不管我是哪个莫伊莱，我们都是一样爱着你的。“从此彻底地断了吧，和那些神话啊，诸神啊……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我会在桥上等你的，就算是一百年，一千年，我也会等着的……我想要跟她说很多很多，可是那种来自灵魂的困顿从心底泛起来，我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我们手牵手站在水晶桥旁边，伊修依依不舍地用嘴拉了拉HEL的袖子。HEL笑了笑，摸摸它的头：“放心吧，伊修，这次我们不会离开太久的。“
　　“是啊，最多一百年。“我也在一边帮腔。
　　“以凡人来说，一百年后，我们都是老妖怪了。“HEL瞪了我一眼，又急忙安慰眼泪汪汪的伊修”用不了一百年的。“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笑了笑，把眼光转到桥边。
　　黑衣的等候者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也向我笑了笑。
　　“谢谢你，诺恩……“
　　“这也是我的愿望。莫伊莱。“
　　“可是……“
　　“身为命运的维护者，我打乱了命运的安排。不过，我很高兴你平安。“
　　我抱歉地看着她，这个对我来说，如同母亲和姐姐一样的人。
　　“别这样，莫伊莱。代替我与莫伊莱，好好照顾HEL吧。“
　　“我会的。“
　　“你在看什么呢？“HEL拉了拉我，看来她已经与伊修谈好条件了。
　　“没什么呀。“
　　“胡说，一定是在看什么的。“
　　“嗯~~秘密。“
　　“不能再瞒我了。“
　　“好吧好吧，其实啊，我之所以没死呢，是因为在用命运树的果子为你塑造身体的时候，把莫伊莱的神识和她的血液混合，用命运树的果子再造了一个身体，也就是我啦。“
　　HEL眨了眨眼睛，满脸的不信：“诺恩那么死板，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她会消失的。我见过她，她还是跟以前一样。“
　　“也许那只是个幻影。“
　　“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啊！“
　　我赶紧道歉，然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会代替诺恩和莫伊莱一起。有三人份爱你。“
　　那小小的耳朵红得好像最鲜红的血液。
　　我于是轻轻地亲了上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