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柑》时析

1、第 1 章

　　刚过四月，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杨树换了一茬嫩绿的新叶，老房的窗户未关，站在二楼伸出手去，就能抓到稍低一点的叶子，摸在手里还带着一丝滑腻。

　　许甜将行李箱放在原先自己住的卧室里，这房子一直以来都有家政阿姨打扫，就算已经搬离了很久，还是保持着当初的样子。

　　她的床单已经不知道被洗了多少次，躺在床上还能闻到熟悉的洗衣粉味，她在床上滚了一圈，踏着拖鞋“哒哒”的跑到主卧，熟练的将拖鞋一甩又蹦跶到了主卧的大床上，如法炮制的又滚了一圈，最后将脸埋在被子里，眼泪流个不停。

　　“妈妈，我好想你。”她抽噎着说，却无人能够给她回应。

　　再出门时阳光毒辣，地上的小草都被晒的了无生趣，这里属于医学院老家属区，住的都是医学院的老师和教授。许甜打从出生起一直在这生活到十四岁，后来才搬到外面去。

　　这房子在外公的名下，妈妈走后就留给了她，十六岁那年刚过完生日就在外公的书房里签了字，顾平章也知道，作为许甜的生父，许静阮的丈夫他没提出要这套房子，许甜那时候觉得他还有点良心。

　　如果当初他但凡透露出那么一点意思，许甜相信，自己会拿着刀和他拼命。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妈妈握着方向盘颤抖的手以及通红的眼睛，也忘不了，在发生车祸时妈妈虽然嘴中一直说着要带着她一起去死，不让她成没妈的孩子，在最后一刻却拼了命的将她往外推。
　　当她抓紧那个少年的胳膊被带出已经开始冒着火光的车子时，回过头，妈妈满脸都是血，素白的裙子被染的通红，眼中带着不舍和她说：“我的乖宝，对不起。”

　　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饶是过了这么久，那天的所有许甜还是无法忘掉，甚至一天比一天清晰。

　　她这趟回来为得是能够陪伴外公，外公有两个儿子，人到中年才得了个闺女，对小女儿宠到了骨子里。

　　许静阮小时候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少女时期难免天真，遇到顾平章的第一眼就觉得那是她要嫁的男人，倒追了顾平章很久，不顾家人的反对与那时候什么都没有的顾平章结了婚。

　　第二年有了许甜，，一家三口在外人看来再幸福不过，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

　　许甜在国外时也没和国内断了联系，每天定时询问外公的家庭医生，家庭医生每回都说外公的身体很好，完全没有问题，许甜一直相信，直到表哥给她去了个电话，许甜才知道外公现在的身体状况究竟有多差。

　　招了辆出租，许甜没有国内驾照。她出国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没到法定年龄，现在回国了很不方便，出行只能打车。

　　到了大院外面被门岗拦下，许甜从前回来都是早早的和家里说了，从来也没一个人走过，自然不知道进出的手续。

　　门岗早就换了，现在的是个生面孔，许甜坐在出租车里给表哥打了个电话，让他偷偷的出来接，想要给外公一个惊喜。

　　司机师傅明显的不耐烦，这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生意好的很，在这耽误时间就是看着钞票溜走。司机师傅的脸上带着焦急，操着一口别别扭扭的北城话和许甜打着商量：“姑娘您看，我这也把你送到了地，您家里人快要来了不然我先把您放下？”

　　许甜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拿出现金付了款，拎着东西就下了车。

　　门岗的哨兵虽说脸上一本正经的挂着严肃的表情，见这么一个年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也到底没硬的下心肠，用眼神示意了下许甜，提醒她往门岗里头站。

　　许甜感激的朝着哨兵笑了笑，在门岗里站了没几分钟，打院子里就出来一辆车，许甜看着车型与车牌都和表哥许清的差不多，也没仔细看，伸手就拦了车。

　　她笑眯眯的走到车前抬起手来轻轻敲了两下车窗，车窗随着她的动作降下，慢慢露出里头人的脸，许甜原本笑的灿烂的眼睛，黯然下去，尴尬的与车内的男女对望。

　　不知道是车内的冷气太足还是车外的气温太高，许甜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小声的喊了一句：“ 慕沉哥”
　　林慕沉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眉眼中带着漫不经心，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修长，这双手曾经为她擦过眼泪，牵着她在黑夜里前行，也救过她的命。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慕沉问她，话音冰冷，难辨情绪。

　　从前不是这样的。

　　许甜没立时回答，她的目光望向后座，打量着坐在那里的女人，样貌挺好，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防备，与不容易察觉的轻视。

　　这女人对她有敌意，许甜感觉的出来。

　　“回来没几天。”许甜没想多说，脸色冷下去，向后退了几步，也没打招呼，又站进门岗的阴影里。

　　林慕沉的车子没动。

　　正巧这时许竞打开车门朝着前头来，见了许甜第一个动作就是像揉小狗一样揉了揉许甜的发顶，他们表兄妹从小在一块长大，感情好的很。许白捂着头发躲，一边躲还示意许竞看林慕沉的车子。

　　许竞自然是看到了，他空着的手拿起了许甜的带来的东西，放进车里之后又走到林清远的车前，不知道和林慕沉说了什么，总之，许甜跟着许竞进了大院之后，后视镜里也没了林慕沉车的影子。

　　许甜的双手下意识的攥紧又松开，没再回头看。

　　车子停稳，许竞拎着许甜带的东西走在前头，许甜躲在许竞的后头，悄悄的进了屋。

　　厨房里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许甜闻着味就知道现在厨房里的菜色是什么，这些年许家的阿姨一直都没换，饭菜都是她记忆中的味道。

　　蹑手蹑脚的上了楼，她悄悄地站在了书房门口。

　　许宅一向清净，二楼从前除了许甜住，就没再有过旁人，孙辈的来了也尽量不上来打扰老爷子的清净，所以这书房门多半时候是不关的，今天也是如此。

　　许甜偏着身子站在门口，只留一双眼睛往里面瞧，外公带着眼镜伏在案上，手里握着一支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的派克钢笔，在本子写着什么。

　　那本子很厚，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只剩下几页空白，可见外公平常是有多忙。

　　外公退休前是医学院的教授，一辈子教书育人，学术上面也有不小的成就，退休之后也还是有忙不完的事，他们那一辈的老学究，都是从最艰苦的时候过来的，让他们放下工作安享晚年根本就不可能。

　　小时候妈妈每周都会带着她过来，那时候外婆也还在，外婆见不得外公好不容易放个假还不好好休息，总是拿着糖让许白去找外公剥开，一来二去，她来的时候，外公都是不工作的。

　　许甜悄悄的走进去，立在许老爷子的书桌前，还没开口，眸中就涌出了泪花，她涩然的喊了一声：“外公。”

　　过了好几秒，许老爷子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缓缓抬头，见到许甜还有些不敢相信，拄着拐杖就要站起来，许甜赶忙上前去，扶住他，又喊了一声：“外公。”

　　“哎！”许老爷子应了一声，仔仔细细的看着许甜，这几年许甜回国的时候不多，每回都只停留一两天，陪他过个年就走，许老爷子知道这孩子的心结是什么，北城是她的伤心地，如果孩子不想回来，那就不用回来，只要外孙女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要好。

　　当初许老爷子就是这么宠小女儿许静阮的，可惜女儿没能活到现在，许甜的样貌和许静阮像了七八分，看着外孙女就像是看到了早逝的女儿一样，许老爷子百感交集。

　　“许教授，您又不好好听话！不是都答应了我要劳逸结合吗？您都退休这么多年了哪能还这么多事情呀，难题有后辈攻克呢，您呀就好好安享晚年好啦！”许甜的眸中带泪，嗓子也有点哑，说完这些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

　　“好好好！”许老爷子连说了三个好，掏出手帕给外孙女擦眼泪。

　　祖孙两下去时，徐妈正将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

　　老少三人一同吃了饭。

　　晚上，外公睡下。

　　许甜洗完澡回到房间，放在小书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这号码是许甜回国之后刚换的，知道的人没几个，她不用猜，就知道那头是谁。

　　“暖暖。”许甜坐在书桌旁，手指摩挲着放在书桌上的小玩偶。

　　手机那端的故暖声音清亮，“许大小姐，我在你家楼下，今晚陪我出去喝酒怎么样？”

　　许甜“啊”了一声，连忙拉开窗帘朝下望，故暖的车子没熄火，停在路灯下面，一眼就能看到。

　　她飞快的换了身衣服，也没顾得上化妆，手脚放轻的出了门。

　　她的时差还没倒过来，这时候本来就不是睡眠时间，加上今天还遇到了林慕沉，许甜觉得有故暖在身边说说话，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