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说他很郁闷 [西幻]》浅笑轻颦

85、谣言

　　*****

　　摩尔曼帝国。
　　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堡，一个一个年老无力的士兵正拖着残破的战车，一步一步走向峡谷深处。他们穿着墨蓝色制服，肩膀上只有一条或两条短短的横杠。
　　一个老兵咳嗽不断，手上一松，战车车轴一歪，整个队伍被带偏。一下子人仰马翻，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开。

　　“老酒鬼，你眼睛长哪儿了？”有人开腔了。老酒鬼是他们名义上的带路长官，但是一班残兵破车，谁都不拿谁当回事。
　　老酒鬼咳嗽着，话说不出来，倒是指指脚底下，“有……咳咳……个女的。”

　　雪被拍打开，厚厚的积雪下，果然有个女孩子奄奄一息。
　　她金色的长发盘绕着脖子，看上去十分迷人。

　　“是哪国人？”他们警惕着。
　　郎曼帝国的女子，都有着银白色长发与绯红色双眼。偶尔有个别女子，也会因着赶时髦，而把头发染成金黄色。可眼睛瞳孔总是红的，美瞳在战争年代十不被允许的禁售商品。巡逻哨兵会生生扯下美瞳，然后将女人以“威胁治安，混淆视听”罪名逮捕。

　　老酒鬼拍拍女孩子的脸，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露出一双瞳孔——
　　薄荷色的绿，翡翠般透明。

　　“是敌人。”老兵们立即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定罪。
　　妮可睡眼惺忪醒来，她也没想到会被法阵传输到这个鬼地方。一醒来，看到的又是一只只酒糟鼻子。她一下子跳起身，飞速倒退滑开十几步，戒备地看着他们。

　　“等等，你们是要去【罪恶之谷】吧？”
　　妮可大喝一声，关键词十分提神。

　　老兵们的瞳孔一瞬间收缩，都十分警惕地一步一步逼围了上来。

　　“这是长官派给我们的秘密任务，你怎么会知道？”
　　“你这个异国人。”

　　“秘密任务？”妮可仿佛爱丽丝附体一样，露出冷酷又灿烂的笑容，“罪恶之谷是郎曼军方不公开的秘密才对。那里常年处决老迈无用的士兵残肢和废弃军用物资。你们不会真以为你们拖着这样的破烂战车，是去罪恶之谷伏击敌人的吧。”

　　罪恶之谷位于郎曼帝国与艾利帝国的边境线附近，现在两国开战，偶然在边境线有小型摩擦战役。

　　老兵们皱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是艾利帝国的余孽吧？”
　　“就是就是。郎曼帝国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受死吧。”

　　有人扑了上来，妮可轻轻巧巧就闪避开，整个空间被系统自动调整为对战模式。她此刻看到的不是一张张人脸，而是一个个宛如虚拟二次元游戏中的红色光点，她要做的就是闪避这些光点，直到进度条现实时间满格。

　　进度条满格时，这些年若体虚的老兵们气喘吁吁，有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放弃了。
　　妮可微笑着俯视他们，用悲悯的口吻说，“赶紧逃吧。郎曼帝国才不需要多余的废物呢。”
　　她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光芒耀眼，仿佛是一个救世寓言。

　　老兵们拖着破车，跛着脚，一下子走得没了人影。

　　妮可喘了口气，为自己的装模作样感到好笑。

　　她念了一个除尘法术，将身上肮脏的泥水与大堆的积雪弄干净，转身想走时，看了一眼城堡。
　　城堡阴森晦暗，到处都是尖尖的栅栏与厚重的窗帘。
　　什么也看不真切。
　　只有皑皑积雪，将城堡深深包裹。

　　妮可没有看见窗帘后一只苍白病态的手，与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睛。

　　她只是沿着老兵们退散的反方向，沿着狭窄碎石雪道，一路向城镇走去。她被帝国大厦赋予了特别行动任务，代号是“女巫”，目标是散布谣言。

　　军队贪污腐败案调查结束后，凯文被扶植上了军事领域，当了一个指挥官。他私底下请妮可吃过一次饭，一是表达想追她，二是表达感谢。沃尔德将军其实贪污并不严重，但是权利斗争当中一切都只是幌子。

　　谁会想到一个家族，父子二人会持有不同政见呢？一个是军阀独裁，一个倒是保皇党。国王只是借此事件，铲除沃尔德，然后让他儿子凯文来继承军统。这一手公私分明，子不偿父债，博得军队上下一致好评。

　　妮可吃着煎烤小牛肉，忧心忡忡想着外面的战事，婉拒了凯文的暗示。先有国，再有家。婉拒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倒让凯文更加深好感。

　　可是凯文，如果你知道我就是那个黑发黑眸，瘦瘦弱弱的小妮可，你还会想追么？
　　妮可咀嚼着橄榄菜，默默腹诽。但说出来的只是好好干，你家家长入了军事监狱，被管制三年以上，你好好将功赎罪。

　　实习期后的一个调查任务，妮可基本上拿了满分。她很快就被赋予高级情报员的职务，也很快被赋予随意出入档案馆的权利。于是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她偷偷翻阅了全部档案。关于“修道院地狱屠杀的真相”。卷轴上每个字都触目惊心，光明咒语如此微弱，只是逐字逐句照耀着手写羊皮卷。

　　那一晚上，门轰然敞开。爱丽丝、马修与国王陛下都站在门开，看着妮可一张惊恐失措的脸。她被设计了，任何魔法都被瞬间屏蔽，她的可怜微弱的中级咒术，在三个高阶魔法师的联手压制下，完全使不上力。

　　他们也并没有如何对付她，只是静静站在门口，悲天悯人一般俯视着匍匐在地上的羔羊。她只好露出一个生涩笑容，等着脑子中冒出一个完美借口，却完全张不了嘴。

　　修道院事件被标记为“绝密”档案。
　　她找不到借口。

　　“被中级易容术骗了呢，”爱丽丝语气凉薄，手指习惯性点着下唇，“你是妮可吧。修道院幸存者妮可。”于是妮可这个泛滥大街的名字被定性了，冠上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头衔。国王说了一句，是救世主的寄宿体啊，不是黑发黑眸，还真的完全认不出来了。马修只是耸耸肩，说我猜到了，哎，你不是想替修特报仇吧？修特还没死呢。

　　他们一人一句，妮可当时就懵逼在现场。她颤抖着说你们这群恶魔，你们为了掩埋神谕真-相，就屠杀整个修道院，连嬷嬷也杀了。爱丽丝立即说，不是的，是你杀的。
　　“你和修特死了，嬷嬷和其他孩子都能好好活下去。”爱丽丝说得气定神闲。

　　档案馆那晚月光躲躲闪闪，每个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因此分外晦涩。三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妮可，盘算着这所谓救世主寄宿体的利用价值，国王终于开口说，“这样吧，你体质特殊，伪装下末日寓言女神，去郎曼帝国霍乱军心。”

　　“你们这些刽子手。”妮可咬牙切齿，眼睛充血。马修于是开导她，让她想想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此刻正经历的残酷战争。为了免于一场末世浩劫，杀掉神谕上提到的人，也只是一个国家机器维护运转要拔除的多余螺丝。马修劝到后面干脆说，“你和修特不是也都没死么，呃，我意思是说，修特至少生死不明，你还是好端端站在这里。”

　　妮可于是颇为讽刺喊了一声陛下圣明，感谢不杀之恩。
　　可是此刻在雪地里踟蹰前行时，妮可忽然觉得可笑。她回忆起三个刽子手的那一晚的每一句话，居然觉得他们说得合情合理。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就蜿蜒在她身后。风雪太大，都省得她念咒语，十几分钟就覆盖了她的足迹。

　　为了免于一场末世浩劫，杀掉神谕上提到的人，也只是一个国家机器维护运转要拔除的多余螺丝。修特你听，你哥哥说得多好。

　　***

　　修特站在厚重窗帘后一动不动，对着雪地上歪歪斜斜的痕迹沉默。摩尔曼拍拍他肩膀，让他振作一点。

　　“她走了。”摩尔曼沉声说。
　　“我知道。”修特声音很低。

　　七年后再见到这个女人，即使她染了头发，长了骨骼，他还是一眼认出她。
　　妮可。修道院的小小女孩子，一直是彼此的精神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