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过蔷薇》水色鸢尾

2、第二章

　　也许是因为一直卧床，体力还没有恢复，所以依依虚弱到哪里也不能去，睁眼吃饭，闭眼睡觉，日子倒也清闲，无忧无虑的。

　　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昏天黑地，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她都处在睡眠状态，偶尔的清醒也是因为有人来医院看望她而不得不驱散迷糊，强打起精神，然后顶着一张笑脸，对来人不断地说“谢谢”“我很好”“让您担心了”“真是劫后余生啊”“幸运幸运”“您慢走”。

　　每次当她说这些话时，对方总会先闪出一丝疑惑或者惊诧，旋即消失，融合着看到亲生女儿般的笑就被毫不吝啬的挂在脸上，以至于后来，如果他们不是这种套路的话，依依还有一些不适应。

　　无论每天来去多少人，依依总是付出自己最甜美的笑容，从容淡雅，像一朵菊，鲜活跳跃，又像一朵蔷薇，满枝的灿烂，朝露后，花瓣红晕湿透的娇艳。

　　她之所以这样表现，就是想在这浩大的看望队伍中，见到一两个能够唤起她记忆的人，可是她每次都失望，以至于后来她不再幻想短期内会记起从前，只能随遇而安。

　　不过通过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她也了解了这些人的基本状况，到医院看望的人都是肖万霆也就是爸爸的朋友或者生意合作伙伴，或者一些点头之交，总之只要有一丝一缕的关系，他们就系数到场表达他们的慰问之情，而俞静怡也就是妈妈的朋友都是一个姿态，端庄的不得了，看得依依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回话，她明事理的表现让爸爸妈妈开心不已。

　　这些看望队伍中，她注意到一对夫妇，爸爸让她管他们叫楚伯伯和楚伯母。

　　因为每天躺在床上都快要睡散架了，她只能靠在那里，恭敬的轻唤：“楚伯伯好，楚伯母好。”

　　楚伯伯立刻不加掩饰的笑颜逐开，楚伯母笑得却有些勉强，投来的目光也没有太多温度，甚至说对她是抵触的，依依想不通，私下里问妈妈：“楚伯母好像不太喜欢我。”

　　妈妈揉揉她的头发，“怎么可能呢，傻孩子，大家都是一家人，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依依未置可否，心里泛出异样的感觉，不多时又有来看望的人，一顿寒暄，她也驾轻就熟，得体的应答，虽然很累，但是也只能硬撑，她不想让别人说她没有礼貌，虽然她是病人，但是基本的礼节还得做到位，这是一个最起码的原则。

　　待众人散尽，妈妈总会含着笑，默默地看着她，然后抬手把她光滑的发顺至耳后，温着声音说：“依依长大了，懂事了，变乖了，爸妈该知足咯。”

　　每每这种赞誉总让依依觉得不舒服，她觉得她的表现都是有感而发，而且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为什么妈妈的感慨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呢？说得好象她以前是多么的不懂事，多么的不乖似的。

　　因此，只要她清醒着，只要妈妈守在她的身边，她就会问：“妈妈，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大家看我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

　　妈妈总会温和的笑，眼神有些朦胧，投到很远，片刻后又回神，笑容依旧很有温度，暖人心肺，“依依以前就很乖的，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依依只能傻笑，然后趴在妈妈的怀里，畅想她的过去，探寻这怀抱给她带来的回忆，可是记忆依旧是苍白的。

　　她探出头，若有所思地说：“妈妈，我总觉得我是因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才回来的，但是现在我又想不起来了。”说完她稍显恼火的拍了拍脑袋，却立刻被妈妈拦了下来，“依依，你的心思妈妈知道，我们会替你张罗好一切的，你就专心的养病就好了。”

　　依依瞪了瞪眼，“妈妈，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情吗？怎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妈妈轻轻的抚上她的脸，“当然知道了，还是我跟你打电话说的呢，只不过。”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伴着懊悔，“没想到，你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这种事情，当时啊，妈妈的心都揪在一起了，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妈妈这后半辈子就只能在自责中度过了，再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依依只能善解人意般的盖上妈妈的手，以此来温暖妈妈，“妈妈，别再自责了，我这不回来了吗？虽然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是医生不是也说过嘛，我是有机会恢复的，只要我坚持不懈地想，就一定会找回原来的自己。”

　　“不用这么辛苦的，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站在爸妈面前，就算不恢复记忆，我们也是开心的，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爸妈更放心一些。”

　　说着说着，妈妈竟然又有泪光闪现。

　　“妈妈，不要难过了，我保证会让自己好起来的。”依依虽然说的信誓旦旦，但是她也没有太多的把握，毕竟住院都两个多月了，见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可是她的记忆力就是不长进，回忆更是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拉都拉不回，其实她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每次只要专心致志的想，脑袋就会像被针扎过一样，疼痛难当，回忆的过程非常折磨，举步维艰。她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既然妈妈都说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她索性找个借口，让自己摆脱折磨，只求每天快快乐乐的过就好。

　　其实她的回忆也不能说一无所获，因为她前几天坐在长椅上晒阳光时，脑袋里突然就闪出一个情景，一个人脆生生的对她说：“你的项链坠子真特别。”

　　她当时欣喜若狂，虽然只是一句话，丝毫回忆不起说话人的样子，但是这足以说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想起了什么，如果继续努力下去的话，她还会有更多的收获，这样就离康复不远了，她终于可以做一个有过去的人，一个完整的人，最起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于是，她闭上眼睛，让阳光更多的倾洒在她的脸上，希望能够唤出更多的记忆，维持这个仰视的姿势能有半个小时，仍旧没有丝毫进展，她有些失望，耳边一直重复着那句话，“你的项链坠子真特别。”没有任何累赘的情景和背景。

　　仅仅这一句话怎么够呢？她闭目冥想，可是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个声音，轻轻脆脆的女音，像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偏偏就是想不起说话人的脸，她揣测，这个女人应该很漂亮吧，声线柔美婉转，但是她们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呢？这个人一定很重要的吧？如若不然，为什么单单只有这一句话在耳边徘徊不去呢？

　　她低头仔细观察自己的项链坠子，一枚小小的戒指，她抬手试了试，就连最小的手指都带不进去。其实这个戒指很别致，金黄色的指环，指环上缀着更小的佩饰，生动而立体，她反复观察，最后得出结论：这应该是套戒。因为这个佩饰只是蔷薇花的轮廓，却没有花蕊，她相信花蕊一定是存在的，只不过不在她这里而已。

　　也许是被太阳晒得久了，又或者是低头的时间太长，当她猛然抬头时，眼前就泛出点点星光，伴着黑暗的侵入，与此同时，又一个声音响起：“小姐，您的座位是25B。”

　　她下意识的闭眼睛，在黑暗中凸现出一张脸，空姐的装扮，笑容可掬，嗓音甜美，姿势中规中矩，她想回她笑，可是刚挑起嘴角，景象就又消失了。

　　她只能再次把自己逼入绝境，努力思考，可终究是没有任何结果，她又试着回想另一句话的主人，但这次连声音都不再响起，她只能长叹一口气，懒踏踏的走回房间，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紧接着就是来看望她的人登场，她只能端出最礼节的笑容，迎来送往，不知不觉，一天又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