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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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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金夕与何斯年的关系从能够共处与交谈的朋友突然升温,是在节目结束录制前夕的一个夜晚。
夏夜的山风拂面时,没有白天被太阳晒过的闷热感,就好像在手里捉住一把,就能随意拧出几滴晶莹的朝露来。
金夕轻手轻脚地拉开露台的门,踩着投影在木质地板上的浅淡月光,走到露台最边缘的无边泳池那儿坐下。
有些冷。
当泳池清澈的水没过她的小腿肚,金夕被刺激得打了个哆嗦。
山里的温度是要比别的地方低几度的,到了晚上则会再低上一点。此时此刻的金夕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吊带睡裙,纯白的颜色仿佛能融进朦胧的月辉里。
今晚的月亮看不太明显,只有薄薄一小团,遮盖不了它周围的群星,反而被漫天碎星簇拥其中,像是夜幕中最亮的那一颗。
这样的夜空让金夕失眠了。
在水里来回地荡着腿,金夕低头看着被漾起的圈圈水波揉皱的星空发呆,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躺椅上的人影。
从金夕推门而进的那一刻,何斯年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
周遭事物都是昏暗又模糊的,只有金夕是这张被蹭脏了的素描画里自成风景的干净一隅,瞩目得令何斯年来不及回神。
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何斯年没有选择立即打招呼,以免打破了眼前这一幕宁静。
直到金夕咳嗽了一声后,何斯年才终于开了口:“你也睡不着吗?”说完,他起身从手边拿了块松软的棉质浴巾,从背后给金夕披上,盖好她光裸的肩臂。
而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显然是把金夕给吓着了。她猛地侧过头,就看见裹着浴袍的何斯年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
应该是刚从泳池游完泳没多久,何斯年墨色的短发还是湿的,被他随意地向后捞去,只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额前,平添几分慵懒。
度假村提供的浴袍被他穿得松松垮垮,仅靠着腰间的带子随意地系着,锻炼极好的肌肉线条流畅地勾勒着何斯年的胸膛,而肤色是近乎透明的白。
美色当前,金夕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显得不尴尬一些。
结果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安静地点点头,然后就把视线收了回去,仰头望向满天的星辰。
“每回天上星星一多,我就睡不大着。”并不介意金夕的沉默,何斯年自顾自地开口。
他跟着把目光落上头顶的星空,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深沉,像是忽然被蒙上了一层令人捉摸不透他情绪的雾霭。
向何斯年投去疑惑的目光,金夕把腿从水里收了回来,然后抱住膝盖,把下巴枕了上去。
“你还记得住进来的第一天,我带你去房间,你问我为什么挑了唯一那间看不见山景的房间吗?”看到金夕再次点点头,何斯年笑了笑,继续道:“我那时候跟你说是因为我恐高,你不信,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没有开玩笑,我一个人看不了这些。看不了这种每天早上拉开窗帘,跳进眼里的是一层层矮下去的树林,而一眼根本忘不见底。”
“我没上小学以前,家里没人有空照顾,就把我托给了我那会儿很亲的小姨。我小姨总会用一种特别慈爱,又饱含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孩子。我那会儿没懂她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她跳了楼,我再大一点儿,我妈才告诉我为什么。”
“我小姨是个很漂亮,又极其温柔的女人,有过很多追求者,也跟几个男人在一起过,只是从来没结婚,也没能生出过孩子。她对每个爱过她的男人都掏心掏肺,被家暴过,也做过情妇,但这都不妨碍她对遇到的下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付出一切。”
“她的确是个很傻,却又无比坚韧的人,但最终击垮她的是从她肚子里一个个失去的孩子。从最开始怀胎七个月流产,到最后无法生育,这一个个孩子就像是一把把剪刀,一点一点把她的精神网剪碎,直到崩溃。”
“她其实已经患上了很严重的精神病,而这些都是在她跳楼之后,警察从她的日记本里得知的。”
说到这里,何斯年顿住了。金夕看见他的眼神光黯了黯,可他的面色依旧平静,连同接下来说话的语调都平稳无比。
“她跳楼的那个晚上,我妈在来接我回去的路上。那天晚上也是满天的星星,这在北京是很少见的事情。她说带我去顶楼看星星,然后在她温声让我抬头看的时候,她后仰着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何斯年就这么不急不缓地阐述着,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就仿佛他只是个毫无感情的说书人,而他口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认真听着的金夕忽然觉得胸口很闷,连呼吸都沉重不已。何斯年说的每个字都是一块小石子,但累积起来却堆成了一座小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金夕不明白。
“我打算在以后把她的故事拍成电影,但我要改写结局。最后迎接她的不是身体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而是能够在日出中找回自己活着的意义,至于她的那份坚韧,也一直在她心底,从来没被消磨殆尽,只是等着破土而出。”
何斯年淡淡地说着,语气里却多了几分能够被察觉到的温柔。然后他看向金夕,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而诚恳:“我希望到时候,能邀请你做这部电影的女主角。”
小姨的这件事情,一直是何斯年从小到大过不去的坎。他期望着记忆里永远对他温声细语说话,笑着看他的人能拥有一个至少没那么糟糕的结局。
从入圈何斯年就物色着所遇到的女演员,但没有一个像金夕这样,给他这么强烈的倾诉感,又能赋予所演的角色灵魂的女演员。
看着金夕不知所措的样子,何斯年从鼻腔嗤出一声笑意,驱走了围绕在他身边的低沉气压。他抬起手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覆上了金夕的发顶,揉了揉。
“你不用觉得有心理压力,我希望能邀请到你,而你有拒绝的权利。况且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导演,只是我想先预定到心动的女主角。”
这是金夕第一次和异性在拍戏以外有亲密的接触。
只是不知道是听了何斯年的故事对他心生同情,还是突如其来的邀约让她手足无措,亦或是节目录制时的朝夕相处让她逐渐习惯了何斯年这个人,金夕没有排斥。
“如果到时候你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女主角的话,我会来的。”抿了抿唇,金夕又接上了一句:“毕竟我已经把你当朋友啦,你这些日子也帮了我特别多,你如果邀请我,我会来的。”
“而且我做演员的初衷,也是希望能深入感受不同命运的人所过的生活,能去体验他们生活的环境,能去理解他们成长的心境。虽然你没有讲得很详细,但我能体会到你的小姨是个很有故事感的人。即使说最后的结局很不好,而她最终也没能坚持下来,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还有对她的看法,我也相信如果拍成了一部好结局的电影,让观众感受到生活的意义和重新找到生命的力量,比让观众唏嘘生活的不易和对生命的沉重感到悲痛,更美好一些。”
“可能也是我比较理想主义,但我觉得如果也能借此机会打开你的心结的话,小姨也会高兴的。”说完这些,金夕歪着头伏上膝盖,却看见何斯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金夕立马移开了视线。
何斯年的目光太过深邃,金夕生怕她再看一会儿,就会被何斯年眼里的漩涡给吸进去。
也正因为被何斯年打开了话匣子,想转移话题平息气氛的金夕说起了为什么自己睡不着的故事。
“我小时候是跟乡下的爷爷奶奶住的,爸爸妈妈在城里工作,只有双休才会过来看我。那我爷爷呢,是个特别严肃古板的人,我一直很怕他,所以跟奶奶比较亲。我奶奶也真的对我很好,每天都会给我塞各种各样的糖吃,还会烙特别香的芝麻饼,我每次都能吃掉好几个。”
“后来爸爸妈妈工作稳定了,就把我接到了大城市里上小学,我一个月只能回去看爷爷奶奶一两次。但我每次回去,奶奶总是不会忘记给我塞两个袋子,一袋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糖果,一袋是奶奶烙的饼。再到后来,爸爸妈妈赚得钱更多了,在公司的职位也变高了,就想着把爷爷奶奶接到城市里住。但那时候奶奶已经得了老年痴呆,连我都不认识啦。”
“我那时候在学校里一直被男生欺负,还会受到女生的排挤,爸爸妈妈忙,没人听我抱怨这些,只有奶奶听我讲话。虽然奶奶也听不懂,她只是看着电视里演的电视剧,但很耐心地听我讲话。”
“我每次问奶奶我是谁,奶奶总是茫然看着我摇摇头。但每次奶奶在电视里看到她看的电视剧里的演员,出现在了广告或者节目里,她就会指着说这不是谁谁吗,演那个剧的。”
“我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想做个演员的吧,不过长大以后这个想法也没淡掉,反而因为读了很多书和小说,就很想亲身经历那些我经历不到的,所以我现在就真的成了个演员。”
“小时候住在乡下,每天晚上都会和奶奶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奶奶摇着蒲扇给我扇风,我就躺在奶奶怀里数天上的星星。但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过满天的星星了,所以今天晚上我失眠了,因为想到奶奶,我实在睡不着。”
说到这里金夕沉默了下来,风也跟着停了。
“何斯年。”忽然,金夕轻轻地唤了一声边上人的名字。
“嗯?”低低的尾调略微上扬,何斯年回应着。
“都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说外婆她会是哪一颗?”
金夕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个幼稚的问题。
但她回想认认真真直视何斯年了,然后她看见何斯年那对生得像是剑锋似的眉。那对眉毛本该端着凌厉,此刻却如山顶积雪逢春而化,化作笑意润进他那双好看的眼里。
“每一颗都是。”何斯年沉声说,回答得认真,言语里蕴着的是几不可察的宠溺。
“在你心里的人,是你看见的每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