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随渊临

1、回来了

　　第一章

　　繁华的北京。

　　即使零点已经过半，金黄色的霓虹灯仍然明晃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照亮这座城市喧哗的夜生活。耳畔甚至能依稀听见各色酒吧里沸腾着的嗨乐，酒杯碰撞间则充斥着迷醉与狂欢。

　　何斯年站在偌大的、几乎占满整个墙壁的落地窗边上，将北京城的夜景收进眼底。身上裹着的浴袍还沾染着沐浴过后的水雾气，发尾的潮湿凝成小水珠，顺着他后颈的线条向下滑进更深处。

　　房间里面没有开灯，暗得只能靠窗外折射过来的灯光，才好勉强看清陈列摆设——设计风格简单而又具有后现代的出众时尚感，价值不菲的摆设物件被随意地放置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整片空间只透着条理清晰的整洁，除此以外没有丝毫家的感觉，仿佛这是一块切割精细的纯色几何体，内里是空的，透不进光的。

　　被何斯年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对此手机的主人连眼皮都没一个抬起的动作，任由电话铃声在那里锲而不舍地响。直到何斯年仰头喝空了岩杯里的酒，才不急不缓地把电话接起，再摁下了外放，然后利索地抻直了手臂，保持手机离他的耳朵有足够的距离。

　　“你疯了吧？？”
　　“何斯年你他妈疯了吧？？？”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老徐开门见山就是一顿咆哮，接着就是一连串语速极快的骂词。而被老徐破口大骂着的何斯年只是笑了笑，确保电话那头不会再传来什么闹耳朵的声音后，才把手机凑到耳朵边上懒散道：“哪儿能啊，我冷静得很。”

　　过了这年生日何斯年就正式宣告步入三字开头的年龄。

　　当初因为不乐意为国家奉献热血与青春，也不乐意继承亲爹的财产，大学毕业的何斯年就被何老爷子大吼着“你这个兔崽子给我滚出去”扫地出门。当他兜里塞着几张亲妈给的银行卡漫无目的地逛在大马路上时，吃饱了撑着在遛弯的老徐瞧见了他。在那之后，何斯年就凭着快奔上190的身高和一张能吃饭的脸被老徐“拐”去做了模特。

　　接着是在公司年会，作为同时被评选为年度最具潜力及最长工作时间的新晋模特，何斯年被老徐赶鸭子上台唱了首洋文歌。公司老总一听，只让这小子做模特那不得行啊，必须深入发展，于是就派了公司资历最深的金牌经纪人去带他，而老徐成了他的私人助理。

　　再之后何斯年从几千首Demo里挑出了最合他意的那首，虽然最开始公司推荐何斯用另外一首曲子，而作曲人也不太愿意把自己的曲子给一个从未有过作品的新人歌手来表现。但当何斯年自己跑上门和作曲人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谈话之后，作曲人的态度大变，表示除了何斯年没有人能演绎他这首曲子。而结果也一如预想，这首历经三个月精心制作的歌甚至比预想还要爆红，只一首就打开了何斯年的浩瀚星图。

　　从靠颜值吃饭的新晋模特变成如今当红的三栖巨星，何斯年仅历经了数年。相较于大多挣扎在娱乐圈的浩海里头数十年，却始终不见起色的人来说，何斯年的存在被圈内戏称为老天爷的重点关注对象，因为他何斯年要在哪里吃饭，老天爷就立马赏饭吃。

　　以堪称可怕的速度包揽了几项颇有分量的奖，而近期主演的电影《怒江》则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前阵子的电视剧《寻活》又以可望而不可及的收视率对同期播放的电视剧进行碾压。之前举办的三场北上广地区的演唱会就更不用说，门票十五秒内必然售罄，而有关于演唱会的资讯更是浩浩荡荡地霸占在微博的头条。这个靠着难以想象的努力将自身天赋发挥到极致的人，成功摆脱因为天生集阳刚与漂亮于一脸的外貌，所以被冠以吃软饭的标签，还凭着自身的人品与人缘圈拢住无数粉丝以及圈中好友，在目前的中国娱乐圈有一定的地位。

　　何斯年这个名字，是无数少女怀春的始终。
　　也是金夕匆忙地逃去国外息影进修的原因。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金夕按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下了飞机，遮盖了大半张脸的墨镜很好地隐藏了她的相貌。即使仍有几个对她侧目的人，也只能归因于她自身气质尚佳，依旧有藏不住的明星风范。

　　她已经淡出公众视线太久了，金夕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辜飘在微博热搜上的名字了。

　　突然间，金夕的脑海中闪过一张脸。一张无论是意气风发、沉稳沧桑，还是阳光清爽，都好看到过分的脸。

　　像是不受控似的，金夕摸出了手机点开微博，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稳稳占据着热搜榜第一的名字。
　　这好像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上个热搜对于他这个大红人来说完全是家常便饭。反正也不是像自己那时候一样，上得那么憋屈。金夕心说着，拇指依然很实诚地戳进了热搜，何斯年二十分钟前发布的微博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何斯年_missu：我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里，都是我心爱的姑娘。】

　　周围的人拉着行李箱匆匆而过，外头有一架飞机刚刚落地，机场人员甜美的声音报着即将起飞的飞机。而金夕的时间却仿佛静止了，连同她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看到这条微博的瞬间，她的脑中好像有无数个想法闪过。只是当金夕终于能静下心来想去捉住它们的时候，却又觉得脑海里全是空白。

　　只剩下那个温水般自她耳窝淌入，然后顺着密布着全身的血管，缓缓酥进她心里的声音。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里，都是我心爱的姑娘。”

　　手中不断震动的频率总算唤回了金夕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的思绪，她有些慌乱地把电话接了起来。同时金夕心里想，自己刚刚那副丢人的模样要是在动画里出现，肯定会画上一个显然受了惊吓并且满脸懵逼的小幽灵，晃晃悠悠地被塞回她的嘴巴里。

　　“夕啊，你才下飞机吗，是不是误点了啊——这边这颗痘再给我补一点遮瑕啊，昨天熬夜给我冒了颗大痘出来，可气死我了。”电话那头的林梓榆显然在片场拍戏，通话的环境有一些嘈杂。

　　“嗯，嗯，我刚下飞机马上出航站楼，在临时电话卡办理点也耽搁了一会儿。”金夕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的确比预计抵达的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

　　“嚯，我看你是瞧见人工作人员在处理业务忙着，没上去占用人家几秒钟时间，给你拿一下戳手机卡槽的针吧？”听金夕那么说，林梓榆当即翻了个白眼。作为金夕在戏剧学院极其要好的同窗，她对于金夕的性格是了解个大半。虽然金夕不是啥好欺负的傻白甜，但不大适应去和人交际，也特别特别特别礼貌。

　　对话停顿了几秒，金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没有反驳。要是放在之前她的确会等着工作人员处理完手头的业务再去麻烦人家，但她也知道林梓榆安排了人在机场外面等着接她，所以理应不让对方等她太久的。

　　只是她不太确定当她踏出安检之后，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好了准备去面对这片有何斯年的土地，去面对何斯年。

　　“对了夕啊，你看微博没？”而那边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些事情的林梓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微博？没，没看呢，怎么啦？”不知道为什么，金夕下意识撒了谎，话语间不连贯的磕磕绊绊让她顿时有些懊悔自己又怂了的傻样。

　　说实话她看到那条微博的瞬间，脑子里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她第一秒就在想这条微博里，那个人心爱的姑娘会不会是自己。只是还没等这个想法成型，她就立马打消了这个让她心下一惊的念头。

　　毕竟那个人是何斯年，是她应该避而远之的何斯年。

　　当初也是她自己仓皇逃得远远的，选择把和他存有的可能全部抛弃。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像他这么优秀的人也早应该有了能与之真正相配的姑娘。

　　她不该抱有这些荒唐的念想的。

　　“这次回来我希望你能好好为自己做打算，你当初要是没走……”林梓榆换到了一个安静无人的环境里，语重心长的话语又突然戛然而止，随之接上了微不可闻的叹息。

　　金夕知道林梓榆想说什么，但在那段她不愿回想的日子里，只要她进入睡眠，金夕就会梦见自己满手的鲜血从被割开的五指不断流出来。

　　想到这儿金夕不由得握紧了手，到现在她都能清晰感受到十指连心的疼痛。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大鱼。”金夕轻轻地说，音色柔缓：“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在就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了。”

　　她花了四年的时间释放掉独自承受着的莫大压力，抛却了无数登上演艺生涯峰顶的机会。如今她满血而归，即便将再次陷身这场泥泞，她也要为自己全力以赴，追回那些曾经她自己松手放掉的东西。

　　她是个演员，且热爱着这份职业。

　　出了航站楼，金夕看见了林梓榆给她安排的助理，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个子不算很高，稍微有点肉肉的，笑起来会有治愈的浅浅酒窝。而当她见到金夕的时候，她眼睛底下掩盖不住的激动被化作泪光。

　　“夕姐，我叫夏夏，是你的助理！”这个叫夏夏的女孩子说话时嘴唇有点颤抖，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哭腔。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金夕，紧接着的自我介绍是一句发自内心，想说了很久的话。而不由自主放大的音量中伴随着的，是满腔的真挚和深切的思念：“我是你的粉，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随之而下的是止不住的泪水。

　　她为了自己所爱的偶像努力进行培训，并且坚持不懈地等待，只因为偶然听见梓榆姐接电话时说的一句“金夕会回来的。”年复一年执念般地等待终于得到了回应，她们珍爱的，无限好的夕阳真的回来了。

　　目睹了一切的金夕看着眼前胡乱擦着眼泪的女孩子感慨万千。她伸出手把这个女孩抱进了怀里，手掌轻轻拍抚着夏夏的背，细声安慰着：“辛苦你啦，我回来了。”

　　这种感动是吃再多好吃的也没办法带来的，同样这也是她始终爱着这份职业的原因之一。

　　即使这个圈子再复杂污浊，这些源自于粉丝的爱都是最简单真实的支持。

　　当晚，金夕沉寂已久的微博忽然更新了一条。

　　【@金夕：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