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祭》织纱

78、第19章

　　白翎说，“我不是拦你杀他，我只想确定一件事情。”

　　南宫剑宇冷冷道，“什么事情？”

　　白翎道，“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方薇？”

　　南宫剑宇望着白翎，目光阴沉，“关你什么事？就算我承认了你这个私生女的身份，你却也管不到我头上。”

　　白翎沉默片刻道，“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杀了他就等于杀了方薇。其实，你也不用亲自去杀了他们，因为他们很快就会自己死去，不用你动手。”南宫剑宇的目光变得更加阴冷，波澜中卷起浓浓的杀气。白翎道：“冰凌花，听说过吗？”

　　“冰凌花？”南宫剑宇愣了愣，“什么冰凌花？”

　　“就是传说中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冰凌花，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不管受多重的伤或是生再重的病，只要把冰凌花种在心脉上，都可以修复，表面上活得跟正常人一模一样！”

　　南宫剑宇脸色一变，“真有冰凌花？”

　　白翎道，“当然。而且，方薇身上就有！”

　　南宫剑宇愕然，“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白翎冷笑道：“她之前在祝家庄呆的时候就犯过几次病，你丝毫没觉得奇怪？”

　　南宫剑宇沉默。

　　白翎道：“冰凌花的寿命根据运用内力为她续命人的内功而定，一般超不过五年。初始两年，三四个月续一次内力，两三年后一月续上一次，再后来半月就要续。现在已经有七年了，冰凌花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完全是慕容晖在死撑，但续命的内力越来越要续的频繁，慕容晖几乎快要油尽灯枯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会站在这里，掌控一切？你以为他只是简单的受伤而已……然而方薇也将因为无人续命而死。冰凌花的结果就是共归于尽，同生共死。”

　　南宫剑宇道：“她……他为什么会给她用上冰凌花。”

　　白翎道：“因为在七年前的那场灾祸里，她就应当死了。他在死人堆里找到她时，她的心口上不偏不差的中了一剑，是一剑致命……”

　　南宫剑宇站在启云殿外的长廊上，手扶汉玉石栏，凝视着远处重栾叠嶂的绵绵山峰，他脚下是层层向下的台阶，院中东面一片碧水湖泊，湖中几只羽毛雪白的天鹅正撩波起舞。西面有假山，青松，紫竹，莫大一片花园。院外又是无数宫宇楼台，连绵不断的院落。

　　一个婢女突然跑出来，惊慌的说道：“公子，小姐又晕倒了。”

　　南宫剑宇目光一紧，转身急步走了进去。室内，方薇躺在以前慕容晖的床上，自慕容晖不在这里以后，她还依旧住在这里已有两天。这期间里，她的身体越来越差，面色如纸，这次是第三次晕倒，再好的大夫都已束手无策，连白眉树都劝南宫剑宇可以准备后事了。他这两天晚上就呆在慕容晖先前睡过的长榻上，夜里听到她咳了，就为她端茶倒水。而他们几乎不再说话。

　　南宫剑宇走到床边，望着那张失去血色的面孔，他的手指有些发颤，他的脸跟她的脸一样没有血色。他轻轻的唤了声，“方薇。”

　　她没有回答，静静的一动不动，仿佛死了。

　　一颗颗眼泪从他睁着的眼睛里划落下来，他僵硬的站着，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她突然慢慢的睁开了眼，迷茫的望着他。他急忙俯身过去，握住她的手，“方薇。”她微微笑了笑，呜哑细微的声音说道：“南宫剑宇，我要死了。”他握紧着她的手，摇了摇头，“不会的。”她又笑了笑，“我刚才梦到我娘了，她说带我去找我爹，说以后我们三个人好好生活，再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了。”

　　南宫剑宇说，“你跟他们说，你在这里一样会好好的生活，让他们放心。”

　　方薇摇了摇头说，“我在这里不快乐，从父母离开后就没有快乐过，这七年更难过。”

　　南宫剑宇说，“以后会好的。”

　　方薇说，“没有以后了，我快要死了。”

　　南宫剑宇说，“你一定不会死，我会想一切办法救你。”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同时泛起无比难受的痛恨。他救不了她，怎么可以救她？他咬了咬牙，说，“我叫慕容晖来，他可以救你。”这是他这两日里煎熬出来的决定。

　　方薇突然眼睛一亮，“他还活着吗？”

　　南宫剑宇说，“活着。”

　　方薇的目光又暗淡下去，艰难的摆了摆手，“我不见他。他已经救不了我了，他自己的命都难保。”

　　南宫剑宇垂下双眸。

　　方薇说，“我能见一下白翎吗？”

　　南宫剑宇点了点头放开了她的手，慢慢的走了出去。

　　方薇昏睡过去，等她再睁开眼时，白翎已经坐在眼前，她淡淡的望着她。

　　方薇道：“你的真名叫南宫紫翎？”白翎点了点头。方薇笑道，“这个名字很好听，可是我喜欢叫你白翎。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但也忌妒你。”白翎疑惑的望着她，方薇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一直以为活着是最孤独的，因为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见。彼此为邻却如隔着天涯。我曾幻想着以死解脱，因为我太害怕这样的孤独了。过了七年这样的日子，之后还有多少个七年，是那样的可怕漫长。我羡慕你，羡慕你可以时常的站在他的身边。如果可以让我常常的站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个婢女，我也愿意。” 白翎嘲讽的笑了笑，“其实你才是那个最让人忌妒的人。他虽然人不在你身边，心却一直在你身上。甚至他的命都跟你联系在一起。”

　　方薇笑了笑说，“后来我才知道冰凌花的存在，大概在一年前，才知道。那时我知道我的命不长了，但我却高兴极了，哪怕当时就死，我也愿意，因为我知道，我死了，他会为我难过的。这样的死很值得。我知道了他对我好，所以我发现了影子其实是两个人，很多时候他其实就是我的影子。”

　　白翎笑了笑，眼睛里笑出几滴眼泪下来，“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傻的人。到现在了，还为你而难过，其实他也快要死了。”

　　方薇道：“白翎，我不希望他死。”

　　白翎冷冷道，“谁也救不了他了。”

　　方薇道，“那么白翎，你可以把我跟他葬在一起吗。”

　　一向坚强，像石头一样冷漠的白翎痛苦的哭了，片刻后，她擦了眼泪，淡淡道，“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说他的真实姓名其实叫晴云晖不叫慕容晖。”

　　方薇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晴云晖。”

　　“你还想再见他一面吗？”

　　“我不见他。”

　　慕容晖被关在呼云山庄的密牢里，三壁石墙，一面玄铁闸门，方圆五六步左右，头顶只有一个把掌大的通气窗口。阳光从那孔里射下来，正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静静望着脚下一片发黄的草堆，靠着石壁坐着。

　　铁锁哐当响过一阵，有人走了进来，直直立于他眼前，而他的目光却始终不动。

　　来人正是南宫剑宇，他俯视着他，沉默良久后，问道，“你想见方薇吗？”

　　慕容晖淡淡道，“我不见她。”

　　南宫剑宇冷笑道，“你是怕死吗？”

　　慕容晖道，“我怎么都会死，也已经续不了她的命了。”

　　南宫剑宇道，“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如果我学你的武功，用你一样的内气给她续命可以吗？”

　　慕容晖抬眸，凝望着南宫剑宇，良久良久，似乎想要把他看透似的，他道，“如果这样的话，你的明天就是我的今天，最终油尽灯枯而死，而那时她又会如同今天一样，等着死去……”

　　“没关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除非……”，南宫剑宇的瞳孔一缩，讥讽道，“除非你是怀疑我学你的武功是不怀好意，那么就算了。”慕容晖道，“如果这样能救她，让你学会了又算什么。不过你想到的我也早已想到了，在几年前我就训练了几个这样的人，但是他们不但不能为她续命，反而使她更伤的严重。冰凌花是注定一人陪一命的。” 南宫剑宇一震，“怎么会这样，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慕容晖沉默了片刻，道，“有。如果今天你不来找我的话，不对我说刚才那些话的话，也许我不会用这个办法。”

　　南宫剑宇眸光一亮，“什么办法？”

　　慕容晖道，“首先，你要放我离开这里，但我不一定会回来。”

　　南宫剑宇毫不犹豫的说，“可以。”

　　慕容晖道，“唯一只有这个办法，但这个办法不一定能够成功。”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试一试。”

　　“自从冰凌花种进她身上以后，我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寻找另一种救她的办法。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浮生幻境的地方？”

　　南宫剑宇迷茫的摇了摇头。

　　慕容晖道，“在那里有生长着一种果子，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哪怕是已经死了的人，只要肉身完好，七日之内都可以再活过来。但代价是要以寻求那果实的人以命交换……而那个活着的人会永远的忘记那个死去的人……”

　　南宫剑宇回到启云殿时，看到方薇靠在枕头上，一个婢女正在替她梳发。她对他笑了笑，容颜明媚，却惨白无色，他心中重重一沉，知道已是大不好了。他走到跟前，婢女起身行了礼，退出去。他坐到了她的身旁，揽过她楼在怀里。她的头枕到了他的肩上。他说，“你先不要睡，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方薇点了点头，却已疲惫的闭上了眼。

　　南宫剑宇轻轻抚着她的肩，慢慢道，“其实在七年前，犯错的不只你一个人。你还记不记，你去药房给慕容晖寻找解药时，给你偷来解药的那个少年，那时候你十一岁，他也才十四岁……”

　　方薇的眼皮动了动，她的思维有些模糊，而有些东西在脑子里似乎又非常清晰起来……

　　那一年的秋天，她只有十一岁，父母去逝，她来到南宫世家。是南宫世家在知道噩耗后派人接她来的，他们收留了她，表示愿意履行诺言成年后完成他们的婚事。

　　刚刚失去最亲的人，即使已经再找到了依靠也是十分难过。虽然南宫奶奶像亲祖母一样待她，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称她为方小姐，表面上风风光光，可暗下却也受了许多白眼嘲讽。丫环婆子们只有在主人在的时候才会尊敬她，私下里对她的生活也不太照顾。只有一路接她来南宫世家的白眉树叔叔时常去看看她，带些东西给她，劝她说，“大门大户就是这样，要忍着，你是有出头的日子的。要听话懂事，不要在意别人，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就想生出一些事来，你只要不闻不问就好。少爷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子，你要做的也是要做一个优秀的女子，等长大了，嫁给他，就什么都有了。南宫老爷从来不会违备自己所许下的诺言，你要做的只有一个字，“等”，今天的没有就是为了以后的有……”她明白了，乖乖的不惹是生非，乖乖的学习女工，乖乖的在南宫奶奶面前微笑，惹老人家开心……

　　那一天，桂子馥郁，她提着小篮子去后山桂花林里采桂花，却在那里，桂花树下，发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少年。少年一身白衣，面如莹玉，长得十分俊美。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没有血色的皮肤上落着几星黄色的桂花，秋风一起，整个身上又落了无数。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南宫世家的人，她住在南宫世家好几个月却见到的人很少。甚至没有见过那个订了亲的南宫少爷。听说他出门去了，没有人告诉她他会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说，他喜欢在外游历。白眉树叔叔说，少爷会在老爷寿宴前回来。

　　她慢慢踱步过去，戒备的望着他，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他没有任何反应。她突然发现他左边的嘴角上慢慢流出了紫色的血丝，她惊的跳了起来，“啊……”

　　这时候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淡淡的望着她，非常冷漠。

　　她颤颤的问道，“你……你怎么了？”

　　他说，“我中毒了。”

　　她说，“你怎么会中毒？”

　　他说，“你是什么人？”

　　她说，“我叫方薇……你为什么会中毒，你中了什么毒？”

　　他头上浸出无数汗珠，看着十分虚弱，没有回答她的话，又闭上了眼。良久后，他睁开眼皮，看到她还在这里，并且好奇的打量着他。他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好笑，也真的就淡淡的笑了笑，说，“你个小孩子，胆子可真大，不怕看到一个死人。”她说，“你是活人。”他说，“可能马上就变成死人了。”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哭？”他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要哭？”她说，“人不都怕死吗，你要死了，你不怕吗？”他说，“我不怕。”她却说，“我可以救你的。”他笑着说，“怎么救？”她说，“你不要不信，我真的可以救你。你中的毒跟上次有一个人中的毒一样，面色都是雪白雪白的，嘴上流紫血。是南宫世家的催命散，对吗？”他不笑了，认真的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她说，“白叔叔说了，如果那个人当时可以及时得到解药的话就不会死。如果你能及时吃到解药当然也不会死。”

　　他冷冷的望着她，“你是南宫世家的人？”她说，“我不是。”他的目光稍稍转为柔和，“那你怎么能拿到解药？”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说完便跑开了，他没有阻止，他完全不信她可以真的救他。她跑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哥哥，你不要走开，就在这里等我。”然后便跑远了。他望着她的背影，瘦小单薄，慢慢的消失在桂花雨中。

　　南宫世家院落广阔，东头走到西头都要走上大半天才能走完。她对别的地方不清楚，对药房却十分熟悉，因为白眉树管理那里，经常送她一些护身的药品，还带她去参观过。她无聊时也会去那里帮他料理药材。

　　可是她却如何也找不到催命散的解药。她急得满头大汗，翻箱捣柜。

　　“你在做什么？”

　　她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从高高的凳子上摔了下来，重重跌到地板上，浑身酸疼。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有一只长长的细白的手伸向她，那手的主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眼俊朗，一身锦衣。她抓住了他的手，被他拉了起来，委屈的想哭。他问，“你找什么呢？”她说，“催命散的解药。”他好奇的望着她，“你找催命散的解药做什么？”她刚要说，有位大哥哥中了毒，却又想起之前有人中毒时白叔叔说不能救那人，就眼看着那人死了，于是她就犹豫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救，但她想救。

　　少年说，“你在这里找不到催命散的解药。”

　　她抬起头，望着他，“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药，不会随随便便被找到。”

　　她急得拉住少年的袖子，快要哭了，“那怎么办呢？”

　　少年却笑道，“但是我能找到。”

　　“真的。”她笑靥如花，把他的袖子拉得更紧。

　　少年说，“但是，你拿它做什么呢？”

　　她吱吱唔唔说，“那……我……我身边的丫环不小心中了那个毒。”

　　少年笑道，“你的丫环一定是不小心走进了毒阵。”

　　她连忙点头，“你可以找出来给我吗？“

　　少年点头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以前可从没有在南宫世家见过你。”

　　她笑着说，“我叫方薇。”

　　少年愣了愣，“……方薇？？”

　　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可以给我解药，我的丫环快要死了。”

　　“马上。”

　　……

　　江湖中最近发现了一件大事，消失七年多的南宫世家又被南宫世家的后人重振起来了。还是在原来的地方，盖起了重重院落，亭台楼宇，假山湖泊。

　　同年冬月，叱咤一时的呼云山庄被一场大火烧尽，有人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火里。逃出来的人说，那个白衣女子便是呼云山庄七剑之一的白翎。放火的正是她，她把自己也葬在了火里。

　　两个月后，南宫世家主人大婚，传说新夫人是失散多年的未婚妻，一时传为佳话。这一年，他二十二岁，她十九岁，如果那个人还在世的话，整好二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