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书千秋

35、蜀。

　　古人云：蜀道难。古人诚不我欺！

　　沿着山路向上走，一路高山深树，林木蔽日，溪流湍急，岩泉幽谧。但是道路却由宽阔敞亮迅速变成了小道，又变成石径，到后来，竟在这片草木的天地里断断续续，曲曲折折。

　　静，山中无人声，只闻鸟语，虫鸣。路上有时还会听见蜂群在林中嗡嗡作响，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但也忍不住猜测，那里会有怎样一片美不胜收的鲜花盛放。

　　绿，像是天公泼下一盆绿水，洇染了这片山川。山壁上土石裸露，青苔遍布，是一种沉默的绿，而青藤上开着白花，长着绒毛，占领了一大片空间，在风中招摇，是一种张扬的绿。还有老树新叶，茎草萌芽，深深浅浅的嫩叶比花还亮眼，是一种充满生机的绿。

　　幽，林木有清气，山中长幽幽。当坐在盘根的老树下歇脚时，四周只有少许漏下的阳光，偶尔光影里有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头顶会响起鸟儿振翅的声音。在树下，有小小的水潭，对那潭中的倒影笑一声，无人相应，却有风拂过眉目，吹动襟带。

　　婠婠哼着不成曲的调子继续爬山，路上她看到几颗果树，桃李都已经熟透了，压得树梢下垂，树下已经被行人踩出来一条小道，零散地掉了一些果子。

　　婠婠挑了几个被鸟啄得少的桃子摘了。这些桃子基本没有长虫，在野外还挺难得的，想来是山上道观或寺庙里，有人来打理过。

　　她用溪水洗了，又用手帕擦干，边走边啃。走着走着忽然听到鸡叫声，循着声音，婠婠走到一处山边缓坡，只见侧前方有一截屋檐露出来，还有炊烟。顿时抖擞了精神，又往那个方向寻去了。

　　山中少人家，总共也就看到山腰这儿有几户。从林子里走出来，便能看到生机勃勃的小院子，爬着青藤的篱笆绕着绿油油的菜地围开。一只小狗不知何时悄悄站在篱笆后，戒备地盯着婠婠。

　　“汪汪！”它甩甩尾巴，用嫩嫩的嗓子冲婠婠吼。

　　婠婠当即一顿，她当鬼这么多年，被各种各样的狗吼骂过，这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婠婠想撸袖子揍它。

　　小狗似乎感应到她的心思，撒腿往家中跑了，边跑还边嗷嗷乱叫。主人家很快就出来了，一边掀帘子一边唤道：“来福，怎么又在乱叫啊？”

　　帘子一掀，她就看到了婠婠，抿唇一笑，清秀又温柔。她见怪不怪地问：“娘子是来山上游玩的？”

　　“是的。爬山爬累了，正好看到这边有人家，就想来讨口水喝。”

　　妇人走到篱笆边，低头看了看婠婠的影子，这才开了篱笆门。“请进吧。常有游玩的人在山中迷路或者累了，会过来找点水歇个脚。娘子进屋里坐，我去烧水。要吃东西吗？家里有山鸡和兔子，也有自家养的鸡，还有鲜鱼。”

　　婠婠领会了，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角，笑道：“走得也饿了，劳烦姐姐帮我准备点儿吃的吧。”

　　“好！”妇人笑容又舒展了几分，指向旁边的房间道：“这是专门招待女客的屋子，娘子可以先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说完转身往另一边去了。

　　婠婠打量着屋子，挺大，但是不空，墙边放着各种木头或竹子做的小玩意儿，大概是来卖的，摆了挺多。

　　婠婠进了屋子，这屋子打扫得很干净，还有一股松香。屋顶被树荫遮着，窗口有几盆鲜花。顺着门的这面墙摆了美人榻，挨着是一张低矮的床，再对面是一个柜子，摆了些书，还有些编织的小玩意儿，既是装饰，也可以卖。

　　婠婠坐上床试了试，还挺舒适的。

　　然后……然后被主人家来叫醒了，说饭做好了。婠婠打着哈欠泪眼朦胧地看她：“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大概睡了半个时辰！”妇人一副很懂的表情，“娘子是不是觉得很好睡啊？我们山上风水好，又挂了清心养神符，客人都喜欢在我们这儿眯一会儿的！”

　　婠婠左右扫视，果然看到门后贴了黄色符纸，多是黑色的，但是也有一道，是暗红色。

　　“怎么还用上朱砂了？”

　　妇人笑笑，这一刻的笑容有些诡异。她轻轻说：“娘子下午游玩，一定要记得在日落前到山顶才好，天黑了山上危险。”

　　“那是必然的。”婠婠对她笑笑，认真吃饭，不再说话。

　　午后，她洗了手和脸，灌了一囊凉茶，跟妇人道谢后准备离去。妇人送她到篱笆前，拉着她的手温温柔柔道：“记得啊，天黑前一定要到山顶。”

　　“好，我会记得的。”婠婠手握着水囊对她挥挥，“姐姐再见！”

　　“再见。”

　　婠婠又继续爬山。她前世没有走过很多地方，也没有这么喜欢爬山。只是这辈子她发现，爬山的时候全身每块肌骨皮肉都在发力，扭动，既脚踏实地，又能控制身体，能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身体和生命，她可喜欢这种感觉了！

　　没有当过鬼的人是不会懂得这种感觉的！

　　由于妇人的忠告，她走得比上午快一些，路上遇到的漂亮的花花草草，她围观之后就走，惊走了小动物，她嘿嘿一笑，也不在意。

　　倒是她一路提防避免的蛇，始终没有出现过，算是很幸运了～

　　爬到快山顶的地方，树木终于稀疏了些，婠婠抬头看天，太阳还高。她便慢悠悠绕着山顶走了一圈，最后遇到了一位打柴回来的老道长。老道长头发花白，人却很康健，背着一捆柴却比婠婠都走得悠闲，两人一番交谈之后，道长带她一同回去了。

　　道长说：明山清幽雅静，风水又佳，加之周围没有什么猛兽，在此地颇受推崇。山上常会有慕名而来的客人，山顶有寺庙，叫清岩寺，有道观，就是他们清风观。因寺庙留女客不便，所以在他们观里留宿或者小住的人更多。

　　婠婠连连点头，问：“道观还能小住啊？”

　　“是啊。你如果有兴趣，每日还可以跟我们一起做功课。”老道长很和蔼。婠婠便振奋道：“那我在此住上旬日！”

　　“行。”

　　沿着石道，两人上了山顶的道观。年轻的道士迎来行礼，唤“云空师叔”，然后接过柴走了。云空道长摆摆手，又叫了个童子，吩咐道：“去找云湖师妹来。”

　　童子好奇地看了看婠婠，应声后跑了。

　　道长对婠婠解释：“观里游客过夜或是居士短住，都是由云湖师妹安置起居，有问题你也尽可问她。”

　　婠婠拱手道：“多谢。”

　　老道长摆手，说无妨，两人一同进了道观。此刻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走过廊下，松风清和，恰隔壁寺庙里传来了撞钟声，声声悠远绵长，涤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