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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难民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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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个十三四岁的难民聚集在一个小房间,门窗紧闭,酸臭的汗味和排泄物的气味越来越浓郁,让人透不过气。
瑟克兰特中尉宣布解散之后,这些孩子依然站在原地,像是根本不知道“解散”是什么意思似的,一动都不敢动。直到中尉命令他们返回自己的住处,并让卫兵打开房门,他们才终于开始从门口鱼贯而出,全程悄无声息。
中尉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令人窒息的房间,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驱散充斥在呼吸道中的腐臭气息。
这一批还是没有。
自从他的上司接手难民营的管理工作以来,就一直兼做着“劳务合作”的买卖,将如潮水般涌来的难民们拆开甄别,分批安置:强壮的送去工场,普通人交给商家,孱弱的任其自生自灭。
由于这种处理方式有效降低了安置难民的成本,还在某种程度上制造出不小的收益,因此学院和军方的高层全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地,连十几岁的少年男女也被各大财团搜刮一空,难民营中只剩下一些无法工作的老弱病残,除了白白耗费粮食,没有任何作用。
瑟克兰特中尉的上司为此一筹莫展,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狄里克·庞培的男人来到难民营。
狄里克·庞培是一位科学家,研究的项目对瑟克兰特中尉来说闻所未闻,但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个男人需要十三至十六岁的志愿者,他愿意为每个志愿者支付八百元——这已经是一个健康的成年劳力的价格——这样的冤大头可谓打着灯笼都难找,于是瑟克兰特中尉的上司一边跟对方畅谈昔日同窗之情,一边表达出“每人再加一百”的善意。
庞培先生答应得十分畅快,让中尉不禁感叹:“科学家果然有钱任性。”
尽管价格很快就谈拢了,可是人员的选择却没有想象中轻松。庞培先生虽然没有苛刻的要求,但却强调“自愿性”,据说这可能会影响到实验成败。那些饥寒交迫的孩子听到要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研究所充当实验品之后,立刻就打起退堂鼓。瑟克兰特中尉在上司的要求下,把难民营里的适龄人员来回犁了三遍,刮了个底朝天,又花了两周的时间来“说服”他们,但还是只有四个人。
不但如此,一股流言也在难民营中开始四下传播。庞培的实验被描述成邪恶仪式的一部分,参与者除了要忍受身体被针扎电烤的痛苦,最后还需要签署契约,自愿将灵魂交付给邪神。传播者信誓旦旦表示,靠着这一办法,中央学院才能召唤妖物,在与恙的对抗中不落下风。
中尉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这一流言不再流传。他站在高地上,俯视着夕阳下的难民营。那里一片暮气沉沉,仿佛缭绕着一股瘟疫般的气息,几辆军用载具零零散散地停放着,执勤的士兵也是一派懒散模样。
他抬起手,想要解开风纪扣让自己松口气,可是这个动作只做到一半就僵住了。
祖传的战士血脉让他在一瞬间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他把目光投向夕阳的方向,看到夕阳的最后一瞬,是血红色的。
一片“乌云”贴着地平线,滚涌而来。
长达六厘米的大毒蜂疯狂地振动着翅膀,披着染红一切的血红,铺天盖地。
瞭望塔上的哨兵困惑地看着这片瑰丽的风暴,还没有弄清那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就连人带塔一起被吞没。
蜂群穿透木板和血肉,瞬间将第一个猎物撕得粉碎。
这微小的阻碍丝毫没有迟滞它们的速度,它们俯冲,把目标锁定在地面的人和车辆。
哒哒哒!
终于有士兵意识到危险,向着蜂群扣下扳机。
弹头撞进蜂群,命中一个目标,却牢牢地嵌入大毒蜂体内,被包覆在毒蜂身上的结晶甲片卡住,无法将其击穿。
大毒蜂裹着弹头坠落,在半空中渐渐变得透明,然后解体。
“恙!恙!”
士兵高呼示警,举枪射击,几辆装甲车上的机枪也相继喷出火舌。弹道撕破暮霭、撕破蜂群。毒蜂簌簌落下,折射着落日余晖,宛如赤红的雪。
但这点损伤对蜂群来说宛如沧海一粟,士兵们甚至连一个弹匣都来不及打空,凶猛的妖虫便已扑到面前。
无论是皮肤还是骨骼,在这些毒蜂的撞击下都像一层薄纸一样脆弱,防弹衣和头盔仿佛也毫无作用,即使装甲车的钢板,也在一阵叮当作响之后穿孔无数。
士兵的抵抗转瞬就被击溃,机枪也渐渐熄了火,突破军队防线的蜂群依然没有减速,直扑难民营的各处建筑。
血红色的屠杀,开始了。
※ ※ ※
芙拉和希恩沿着通风管道急急忙忙地往回飞。
因为实层突然发来了紧急的警报信息,催促她马上就位回归,想必贝鲁夹角又出现了什么剧烈波动。
狄里克和诺娜坐在各自的实验台前,面容严肃。诺娜的声音远远传来,刺破喧嚣,直入芙拉的脑海。
“贝鲁夹角0.00201度,振幅4800。志愿者请就位,志愿者请就位,芙拉!请就位!”
芙拉匆匆冲出通风管道,以自己能达到的极限速度冲进维生装置室的房门,然后一个急刹,扑向树脂床,透明的身体在玻璃罩上撞得粉碎。
“……志愿者已就位!回归开始!”
※ ※ ※
瑟克兰特中尉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
他的身体发冷,祖传的战士血脉并没有如他一直所期待的那样沸腾起来。
山丘下方,更多的士兵在投入战场。如云的蜂群因为他们的反击被剥落了一层又一层,但他们马上也成为蜂群的目标。有人开始逃跑,有人被撕碎的同时还在扣动扳机,还有人在绝望中引爆了手雷。
“瑟克兰特!”
上司带着几名警卫经过中尉身边,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中尉急忙丢掉已经燃烧殆尽的烟蒂,抽出手枪跟上去。
指挥官的抵达给士兵带来了勇气,一支又一支生力军携带着更有力的武器前来支援。一直被瑟克兰特中尉认为是“赚钱小能手”的少校有条不紊地下达了一系列命令,让士兵们在山丘上构筑防线,同时安排一个班的人去引导难民撤离。
侥幸的是,尽管蜂群的破坏力所向披靡,可是行动模式却显得刻板单调。它们只有聚集在一起,进行一段距离的加速之后,才能形成如第一波冲击时一般摧枯拉朽的效果。换句话说,每完成一轮攻击,它们都必须飞上半空进行调整,再重新向大地俯冲。
这时,军队在少校的指挥布置下,已经严阵以待。
蜂群再次俯冲,声音既沉闷又尖厉,宛如雷鸣中的女妖之嚎,令人心底发颤。
随着少校开火的命令,士兵们终于听到了自己熟悉的枪声。枪声与蜂群的啸叫声纠缠碰撞、分庭抗礼,但没坚持多久就再次被压制。
蜂群逼近,士兵丢开打空的步枪,换上□□或手枪继续射击。还有人端着喷火器迎上去,可是腾起的烈焰在引燃蜂群的同时却没能阻止它们的去势,反而让这些喷火兵成了靶子。毒蜂重创了他们的身体,还撞破了燃料罐。泄漏的燃料迅速地燃烧起来,把他们变成一团团挣扎嘶吼的火球。
蜂群继续前冲,裹挟着熊熊烈焰和滚滚浓烟,反而更添威势。士兵们纷纷转移位置,各自寻找掩体,建筑、树木、岩石、围墙、沙袋和各式车辆全都成了他们的遮蔽物,实在找不到藏身之处的,便就地卧倒,竭力地减少自己的受创面。
撞击、穿透、撕裂、引燃。
带着火焰的冰雹,带着利刃的风。
防线、身躯,以及一切可以称之为障碍的东西,全都在这冰雹和风中崩溃、解体。
大毒蜂一往无前,有些俯冲角度过大的甚至直接撞进泥土里,在地面上犁出道道沟壑。
即使这次准备充分,阵容也还算严整。
即使在与蜂群直接接触之前,士兵们就已经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即使燃烧的蜂群冲击力已经大幅下降。
然而,败局已定。
※ ※ ※
“七号通道,芙拉·别沙瓦回归完毕。回归精度99.98717%,信息无逸……”
“马上联络军方,询问有没有恙袭击的消息。”
诺娜扭头看着狄里克,略显犹疑:“可是军方现在对我们的态度……”
“贝鲁夹角发生了极为剧烈的波动,而且体现出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表征。如果确实有恙袭击在同一时同一分同一秒出现的话,那么这次出现的恙,一定非同寻常。”
“……是。”
“我去看看芙拉的情况。”
玻璃罩已经升起,医护人员正在忙着给坐在树脂床上的女孩测量心跳和血压。女孩湛蓝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窗口,却对隔着维生设备室的窗户往里看的狄里克视而不见。
按照正常程序的话,芙拉接下来应该去更衣室换衣服,可她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
狄里克忍不住推门而入。
“有什么异常吗?”
芙拉抬起视线,盯了他几秒,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信息损伤会导致失忆?”
“对,有这种可能。”狄里克点头答道。
芙拉做了个深呼吸。
“在图书馆的楼顶,发生过什么?”
※ ※ ※
夕阳已经彻底消失于地平线以下,头顶的天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乌云密布,看不到一颗星。
也可能并没有什么乌云,只是燃烧的蜂群太过耀眼,盖过了星星的光辉。
瑟克兰特中尉躺在血泊里,用尽力气举起枪,朝着空中盘旋的蜂群扣动扳机。
咔嗒、咔嗒、咔嗒……
伴着撞针反复的空击声,蜂群在他的视野中渐渐完成了调整,不知第几次扑向地面。
中尉知道,山丘下的难民营,已经完蛋了。
蜂群目标明确,在将抵抗的军队绞杀殆尽之后,立刻对正在被一个班组士兵掩护撤离的难民队伍展开追杀。
残破的躯体四处散落,血浆流淌遍地,渗进泥土,又被火焰烤干。
有些难民心存侥幸,藏身于难民营的拼装屋内,试图躲过一劫。可是蜂群竟像是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一般,将整个难民营狠狠地犁了两遍。
拼装屋的单薄板墙根本抵挡不住它们的冲击,廉价的材料也没有丝毫阻燃效果,藏身其中的难民会有何等遭遇可想而知。
中尉叹了口气,偏过头,看到了自己曾经的上司。
那身少校制服早已不复往日的笔挺,破破烂烂地裹在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事上,默默地诉说着战死者的身份。
直到最后一刻,这位“赚钱小能手”都和自己的士兵站在一起,面对蜂群的时候,眼都没眨过一次。
中尉丢掉自己的手枪,隔空向他敬了个礼。
最后的一个,也是最心甘情愿的一个。
他放下手,没有再去捡回已经打光子弹的手枪,而是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为自己点燃了一支。
吸了满嘴的血腥味。
中尉觉得有点恶心,又不舍得丢掉香烟,正在纠结,忽然,从他躺着的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空中似乎也有动静。
中尉拼尽全力撑起身体,向中央学院的方向望去。
确实有动静!
黑暗的天幕下,几盏闪烁不止的小灯,伴着螺旋桨的声音,迅速接近。不多时,两架武装直升机便出现在难民营上空。
援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