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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有句话似是这般道的,“人生何处不相逢”。
      尹棠的脑海里,浮现的,便是这句话。只是,她倒宁愿……宁愿是不相逢。
      她这一生,最最后悔的,便是入了钦慈山,拜了上善真人为师,然后,遇见了那人,自此,便是无穷尽的纠葛,无穷尽的缠绵,无穷尽的痛彻心扉。他曾是她梦里缠绵悱恻的缤纷桃花,是她心尖尖上的温柔海棠,亦是她回忆里的痛彻心扉,是她少年时剜心剔骨的一场桃花劫。
      她依稀记得,那一年,卫湖湖畔,不老树下,不老庙前,她算的那一卦,算来了她的劫。
      “姑娘这一生,怕是会遇上桃花劫,命里犯桃花债。不若让老身为姑娘您消了这桃花劫。”修长的手指抚过厚实的纹路,赛过桃花色的红绳随着铜钱翻转,那明晃晃的红绳,刻在那少年尹棠的心上,而今依然在模糊的记忆里摇曳生辉。
      那时的她尚且年少,依稀记得自己觉得那人说话甚是可笑,“你这人甚是有趣儿,那你可知,我刚在这不老庙里请湛一法师算了一卦,道我桃花命。怎的到了你这儿,就成了劫难了。呵!”那时她年少气盛,最看不得无理之事,遇上这种事总要路遇不平一声吼,不拔一拔刀总是觉着心里头甚不舒爽。
      而在扮作老头的少年眼里,眼前的少女一弯嘴角,全身便散发着温暖明媚的柔光。一袭流云红裳灼灼,发间的糥玉簪于耀阳之下熠熠生辉,衬着清雅的墨色长发,那如写意山水一般的眉眼,似一股清流,缓缓地,缓缓地,又不留一丝余地地,淌进了他的心神。
      彼时少女那双眸含着清淡墨色,似是有万万千千道不完说不尽的话语,又似有万担磐石磨不开摧不化的坚毅,更似一道水痕一抹青波一缕淡淡的,淡淡的薄云……
      而他却分明看到,她的眸中,无天无地,无日无月,无山也无水,无风又无雨。
      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逆光愣神的模样。
      是了,该是呆的,他那时的心绪从未如此奇妙,就仿佛,他是那只在不老树下祈福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的石龟,诚心又诚意,心切又心焦。终于有一日,上天也睁眼了,让它看到了开着漫天繁花的不老树。瑰红花瓣翩翩,和着舒和暖风,映着熠熠金芒,倒入了它的眼眸。
      似梦非梦,似幻非幻,如梦似幻。
      那副见到心上的树开花的模样,能不是一副呆样么?
      那副若见了个不识人间烟火,不知人世愁苦的仙子的模样,能不是一副呆样么?
      只怕那时的他因还是个毛头小子,在少女面前失了声,展露的,怕更是一副呆鸡样……
      尹棠却只依稀记得,她嘲弄儿完那算卦老头儿后,那老头儿却不说话了,只拿着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她,半晌也没声……
      那时她约莫豆蔻之年,花开得正是绚烂之际,每每着上女装,总是有各式的眼珠子粘在她身上,甚是惹人厌。而那算命老头儿呆呆望着她的样子,自是让她想到那些不正经儿之人。
      她登时紧了紧腰间的长剑,怒喝:“你这好不要脸的老头儿,不仅胡乱解我卦象,还如此不识礼,真真是无耻至极!
      彼时她虽看不得这种人,总要吼上一吼,却也向来不与这种人过多计较纠缠。
      坐在木椅上扮作算卦老头的少年所见的,是那少女因怒气而涨红了的脸,就如……一颗酸溜溜甜滋滋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他不禁动了动喉咙,咽了咽,又抖了抖那贴的有些不老实的胡须。
      后来,他愣愣看着那少女愤然离去的倩影,一晃一晃,晃离了他的视线。
      ……
      “主子……主子……”红敷看着自家主子微微地慌神,轻声地提醒道。
      “嗯”尹棠回神时,便看到面前的男子定定望着自己。
      都说这江湖天大地大,如今看来,虽身在这广袤的江湖,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不,这就见着了。这世界,终究不过芝麻粒大小罢了。渴望某日能相逢的人或许终其一生也见不着,渴望永不相见的人总是会碰巧遇上。
      “原是东榣公子,许久未见,却不想今日能于这不老庙中偶遇公子,幸会幸会。”面前的男子很是识礼数。一袭白色锦袍加身,镶以银边,长身而立,丰神俊朗,一行礼,更是称得上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
      尹棠默了会儿,终是开了口:“乐公子多礼了。”话毕,便以扇轻扣掌心,慢悠悠地将视线从面前的男子身上转移。
      白敷看到的,便是主子潇洒地开扇,潇洒地摇扇,潇洒地与那人擦肩而过,潇洒地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他自小跟随主子,自是知晓主子与这人的渊源,多年来最厌恶的,便是这姓乐名翌字秋霖的人。
      而那姓乐名翌字秋霖之人,此时正垂头默着,神色不明。
      眼见着主子快走远了,便愤愤瞪了一眼那人,冷哼一声,高昂着头恨恨离去。他想,那时他的背影定是和主子一样潇洒无比的。
      快步追上,“主子主子,乐翌那小子真真是无礼,见着了尊主竟不知退让,还敢上前冲撞主子,更何况,他见了主子竟还不行大礼,真真是……”白敷见了主子侧身向他冷冷地一瞥,瞬间止住了欲出口的话,咽了咽。
      再一回身,见着那身大红衣裳的红敷也略带鄙视地瞥向他,喉头一哽,“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你!”
      红敷高冷地翻了个大白眼,“此地人多嘴杂,怎能暴露主子的真实身份。”语毕,又高冷地翻了个白眼,高冷地拂了拂衣袖,高冷地随着主子踏步而去。
      白敷挠了挠脑门,“对啊,我咋地没考虑到这层呢”
      ……
      不老树的叶在秋风中轻轻婆娑,映衬着那白袍男子更显寂寥。乐伽见着东榣早已走远,而自家主子还静默原地,便轻唤道,“公子”
      “嗯”乐翌回神,幽幽地望了望那婆娑绿叶,他觉着,那么多年了,他故地重游多次,为的,便是能再偶遇一次那人罢了。而今,他终于得偿所愿,不该欢喜么只是,为何那心底的疼会似止不住的洪水一般漫开呢。他面容越清浅,越无所情绪,内心的挣扎与苦痛便越难忍。
      尹棠紧抿着嘴唇,她觉着,她从未走这几步路走的如此艰辛。欲潇洒地收扇,却发觉,右手不禁狠狠一抖。幸而……无人发觉……
      她现已是这江湖的皇者,是这天下的尊者,怎能如此懦弱。阿温师父曾教导她,“一旦到了那个位置,便凡事都身不由己,心不由己,这江湖的桎梏,这天下的桎梏,将是你永生无法挣脱的囚笼。阿棠,莫怕,你定是担得起的。”
      尹棠微微抬头,一派持重地向前走去……
      这世间,有些东西,还是莫妄想了,尹棠早已不单是尹棠了,尹棠还是东榣,是那东榣梵境里最最最遗世孤独的尊者。
      慢慢思量着,不知不觉尹棠已踱步到了不老庙的后山,幽幽地一扫而过,当目及那株桃花时,不由一颤,回忆似漫天风雪席卷而来:
      “两位公子小姐真是仁者善心,多谢捐赠,愿两位情比金坚,终成眷属。今日桃花节,二位不妨同去后山植一株桃花树。”
      那时,他执锄,她栽树,他浇水,她修枝……
      “阿翌,你真是太笨了,怎浇的如此之多”
      “唔……让桃桃多喝些,快快长大啊,要长的比棠棠还高”。
      “阿翌,你说这朵桃花可是这万朵中最好的”
      “自然……是比不上棠棠的绝世风姿了”。
      “这朵好,摘下烹茶喝吧,阿翌,你说呢?”
      “棠棠,我……”
      “嗯?”
      “没事儿…”
      “哼!”
      “棠棠,给你”
      “什么?哇!好美…你是何时偷偷绘的我?说!是不是暗中本姑娘已久 ?”
      “我…我哪有,我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分明是…思慕已久,思慕…心切”。
      “呵呵呵,你个呆瓜”。
      尹棠现只是遗憾,此时不是在春日,若是在春日,桃桃定是艳丽万分。不过,幸而,不是在春日,那么温柔的风景,早已不属于她了。秋日的桃桃,往常该结着累累硕果,尹棠扣了扣掌心的扇,今年却不知为何,到了这秋风萧瑟之时,竟还无桃子的影儿。尹棠轻皱了眉头,罢了,本就无结果的,有何必纠结?
      白敷红敷看着主子默默望着一株桃树,似是知晓了主子的心事,互相对望一眼。“主子主子,老鸠可是催着咱快些回去呢,要是晚点了,老鸠定是要抱着主子您的大腿高呼:主子啊,是属下失职啊,是属下无能啊,竟不能让主子即时回山,属下如此无用,求求主子将属下扔进三十六榣炼狱吧。属下走了主子您可别思念属下往日的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劳苦功高啊……”。
      看着白敷学的惟妙惟肖,手脚并用,红敷不禁望了望天,抽了抽嘴角,微有汗颜,还是不忘向着白敷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尹棠猛地被白敷的鬼哭狼嚎吓到,微皱眉头,凉凉地瞥向白敷,又瞥向红敷,那眼中的意思分明是:管好那个家伙!后背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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