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深藏不露》素衣音尘

13、度亡第一

　　“她、她出现了！”周易结结巴巴，活的！哦不，死的。

　　“淡定一点，周总，她一直都在。”只是没有显形而已。

　　这是清虚宫的一间客舍，房间不大，四四方方，一床一被一桌一椅，没了。这数日，张笑为一直住在这里，法事未结束，他脱不开身，路鹿和周易两人借休息为由，蹲在这小房子里问话。

　　他把房间收拾得还挺干净，看不出那傻白甜居然还能吃点小小小小的苦。

　　——以后她决定偷偷叫他傻白甜，比傻大个更贴切。

　　“傻白甜”包小敏告诉她的新词，傻白甜电视剧好像很受欢迎的样子，她本来决定这个周末要追的。

　　如今看来，遇到周易，注定泡汤。
　　这人是不是和她八字相克？

　　“你来干什么？”她觉得此人是大写的多余。

　　“我来送保镖团啊，”周易双手一展，食指一划，“看见门外守着的八个壮汉没有，数字，吉利！人，嘴严！功夫，利索！背景，清楚！配合，默契！两两一组，一天24小时，轮换无间隙，完美！”

　　这嘴皮子，不去天桥推销保健品真可惜。

　　“人送来了，你可以走了。”

　　“来都来了，让我看看热闹呗。”段如蜜的事情一了，周易整个人松快下来。段家为了让他闭嘴，给了好几桩生意给周氏，当做封口费。所以，股价跌了没关系，他早晚可以再挣回来！

　　春风得意，形容现在的他刚刚好。

　　“你还没说，这姑娘谁呢？她怎么出现的，什么叫一直都在啊？一直都在她咋从没出现过，现在怎么又能出现了？这大白天的，鬼怎么能显形呢？”

　　屁话真多。路鹿呵呵：“吸了张笑为那么多阳气，如果这点本事也没有，她原地自爆得了。”

　　花痴女鬼还在那哭哭啼啼：“怎么回事，那个残魂为什么要害我，我没有吃人家，真的没有，路爷，你要相信我啊。”不管害人还是害鬼，都意味着她会被阴司狠狠记上一笔，下辈子投胎做人是不可能的了，投胎前还会经历酷刑折磨。她不想这样啊！

　　路鹿重重叹了口气：“我感觉就算七场法会全部做完，她也走不了。”

　　除非解决这个谜团，她才能安心离开。傻白甜真倒霉。

　　路鹿相信残魂不会说谎，因为它只有极微弱的意识，要在这样微弱的意识中编造一个谎言，对它来说无异于要三年级小学生去写一篇万字公文材料，抄来得比较快。

　　……嗯，等等，抄？

　　“会不会那只是一部电影，残魂主人生前看过的？”小魂片片已经没了，想让那一幕再现一遍都不可能。

　　“我自己的脸，我能不认识吗？你看看我，仔细看看我呀。”花痴女起先只是半隐半现，如今她将自己的身形完全显露出来，周易吓了一跳。

　　她穿着一条非常飘逸的姜黄色印花露肩长裙，穿着小香风的凉鞋，戴着全套bulingbuling的首饰，打扮郑重，长相清.纯可人。但白皙的脖子上却有一线极其可怖的淤青，她将因为自缢而自然伸出去的舌头缓缓收回，就是这一幕让周易吓到——OK，短期内他决定继续做一只快乐的单身狗。

　　“但那是什么地方？是……是夏大女生宿舍么？我上次跟小哥哥去过，我记得玻璃门上有一张杜兰特运球的海报，没错，就是那间房子！但那天是我第一次去，那个女人不是我，你看我们的衣服都不一样！”

　　周易吃惊：“笑为去你宿舍干什么？”啥情况？

　　“闭嘴。”

　　路鹿在思考她的话是否真实。花痴女似乎不知道514的传说，残魂显示的那个女人穿着一身非常醒目的红衣礼服，跟电影里的厉鬼一样，残魂的显像效果并不特别好，但无论颜色款式都不一样。按理说，鬼死后喜欢选择生前最后一件衣服穿，不过家人一般都将死去亲人的衣服烧掉，花痴女只要高兴，可以随便选着穿，所以这并不能证明那个人不是她。

　　“不，我只有这一件衣服，”花痴女辩解，“我没有别的衣服了！”

　　这时，周易却突然咦一声：“我怎么觉得我见过你？”

　　路鹿没好气：“美女你都见过。” 虽然她也觉得这妹子眼熟，不过那难道不是因为她总在张笑为身边刷存在感吗？

　　周易辩解：“我不是开玩笑，我真的见过，就是……鼻子、眼睛、嘴巴都有些微不一样，发型、气质也有差别，姑娘，你整过容吗？”

　　“你才整过容，你全家都整容！”

　　对天然美女的最大冒犯就是说她整容。意识到自己犯了低级错误，周易讪讪，摸出手机，路鹿眼尖：“周易，你为什么拿我照片做屏保，你想死吗？”竟然是那段偷拍视频中的大头照截图，又模糊又难看，等周易解锁，她发现他的手机桌面也是自己，赫然是从张笑为的朋友圈扒下来的。

　　“镇宅保平安嘛，谁让你不给我平安符呢？”周易振振有词，完美诠释了商人的厚颜无耻，他还没说他家电脑、公司电脑、桌上相框、卧室海报全是路鹿的大头照呢，哈哈哈，要是她知道，肯定气死。

　　“换掉。下一次如果让我发现，我就诅咒你，”顿了顿，她又补充，“或者请几位‘朋友’去提醒一下你。”着重强调朋友。

　　“你不要这么无情呀！”

　　“你试试、看我‘骗’你不？”着重强调骗。

　　周易理亏。他在白鱼观真是看走眼了，这妹子真难搞！不愧是……高人！

　　吃不准她是玩笑还是来真的，他不敢玩花招，当着她的面老实换了默认锁屏和桌面，然后正襟危坐说正题：“妹子你别哭了，看这里，这个人是不是你？”他从微信里翻出一份文件，把其中的证件照放大再放大，花痴女凑过来仔细看了半晌，惊住：“是我，但仔细看，又……不像。”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周易说：“很多人盯着自己的照片看久了，都会觉得不是自己。”

　　花痴女摇头，她指着文件中的人名：“这不是我的名字，我叫钱多多。”然后她突然一愣。

　　“原来我叫钱多多。”她呆呆地不停重复：“钱多多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钱多多。”

　　周易超没骨气躲到路鹿身后求保护：“她怎么了？”

　　“想起生前事了。”就像生物体会本能排斥异物一样，人间对鬼魂完全不友好，阴魂在阳世待得太久，会逐渐忘记自己曾经是谁，如果没有找到去往黄泉的路，最终都会湮灭。

　　钱多多很幸运，因为一个契机，她想起了活着的事，但也很不幸，因为通常这样年轻就自杀的女孩子，一定有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

　　她脸上的表情不停变换，最终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脖子上：“我不该死的，明明有人救了我，我不该在这里，我没有死！妈妈，爸爸！”她转身往屋外冲去，但道场的诵经声念得她头昏脑涨，跟得了偏头痛似的，她又赶紧退了回来，手足无措望着路鹿：“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新一辈的鬼不兴给人磕头了，她只会站在那一个劲鞠躬，不停地哭。

　　“坐。”路鹿看桌上热水壶里有水，给她满上一杯，然后自己盘腿坐上.床，“慢慢说。”

　　周易左看右看，确实没地方坐了，他不能跟女鬼抢凳子吧，于是也爬上.张笑为的.床。

　　钱多多喝了口热水，水一滴未少，而热气迅速消散。她把玩着腕部的宝格丽手链，慢慢冷静下来：“如果没记错，我寻死是两年前。”

　　路鹿坐下是对的，因为这果然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钱多多死于校园贷引发风波最烈的那年。她并不是夏城大学的学生，她甚至不是夏城人，她在邻省一所三本院校读着不喜欢的计算机专业。钱多多家境小康，独生女，父母都很宠她，但是对她的零花钱管控比较严格，一个月四千块的零用不少了，但是她要买衣服买包包买鞋子买化妆品、要换手机换平板换电脑要出国旅行，四千块哪里够？

　　一次，她手机坏了，又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不想和父母要钱，在同学的推荐下，钱多多第一次用校园.贷.款买了一台新上市的iphone。

　　这次校.贷经历还算顺利，分24期还款，新人0服务费0利息，钱多多觉得很划算。

　　隔了一阵子，钱又不够，她控制不住手，又在这个平台贷.款买了一个平板。不久后，又在另外一个平台分期买了一个大牌的包包。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分某乐，爱某贷，优某期，名某贷，网贷平台，多如牛毛，每个平台各有优势，都能满足钱多多分期购物的需求，钱如流水一样涌进来，她花得随心所欲。她的打扮越发奢华，她开始和班级里那群有钱的富家女混迹在一起，花钱的途径花样翻新，从物质到精神，她统统都要享受。

　　还款，她一开始用生活费，后来生活费还不上，她就用新的平台借钱去还，拆东墙补西墙，一次不慎，手机里的还款信息被父母发现，骂了个半死，一贯疼她的父亲气得抄起擀面杖差点打她。最终父母无奈，从养老钱里拿出几十万将窟窿填上，让她签字以后再也不网.贷，并将她的零花钱翻倍。

　　“还翻倍？”周易咂舌：“是嫌你花钱花得还不够爽吗？”

　　钱多多的头深深埋下去，她感到羞愧。

　　翻倍有什么用？被发现的代价也无非是签个字，想买的东西像无底洞，她变本加厉。手里三四十张通过各种渠道拿到的信用卡，几十家平台琳琅满目的网贷记录，直到最后她被风控，一分钱也贷不出。

　　而追债的，不会因此放过她。

　　和大多数女大学生校园贷的故事一样，她能那么轻易贷款出来，是因为luo贷。而她的长相带来的便利加速了她最终的结局。
　　这件事她根本没敢和父母说，那些人有她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亲友关系，手机贷款是默认读取通讯录的，她的LUO照只要那些人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全部的亲戚朋友同学都看见。

　　这才是最可怕的。

　　她才二十岁，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和无限可能的人生，她不想下辈子做人都抬不起头！

　　那些人说，既然没钱，那就拍视频吧，拍个他们需要的视频，就允许她延期还款。
　　他们需要什么视频，这还用说么？

　　这是恶魔的陷阱，通向地狱的深渊。

　　听到这里，周易都叹气，这妹子都为这个死了，他想骂也骂不出口。

　　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个在外网疯狂流传的10G视频，全都是LUO贷女孩，ROU偿信息，惊得国内媒体大肆报道。

　　“那里面有你吗？”周易忍不住问。

　　钱多多摇头。

　　周易悄悄松了口气。
　　这群人渣，他在心底骂。

　　“但是……他们把我的照片视频发给了他！”钱多多哭着说：“他们威胁我！”

　　那个人是她的初恋，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表白，就被这群王八蛋彻底毁了。这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无异于是最残忍的事。

　　最终她选择在夏城大学图书馆自杀，是因为这是心上人最喜欢待的地方。

　　她要他永远记住自己。

　　而她，会永远在这里看着他。

　　听到这里，周易终于忍不住：“真蠢。”

　　“但是我被救下了，我明明记得图书馆保安将我放下来了！”钱多多极力想让他们相信：“我亲眼看他将我放下来，我有呼吸，我的气管完好，我没有死！”

　　亲眼看见？路鹿表情微妙：“那时候你就已经魂魄离体了。”

　　“然后呢？”周易耐心等下文。

　　钱多多却愣了半晌才说：“保安打了120，救护车来了，然后……然后我就在图书馆里，出不去了。”

　　“那就还是挂了啊，”周易同情地看着她，“没魂，有气也活不了。”哪怕是行尸走肉也要有丧尸病毒才动得了啊。

　　“那你们应该不是同一个人，我居然看走眼了，”周易点点手机文件上的证件照，女孩笑靥如花，他叹息一声，“她最近才走。”

　　路鹿问：“这谁？你亲戚？”

　　“不是，是老赵撞到的那个女孩。”赔了家属一百来万，死者父母接受了，就是她男朋友不依不饶，在局里差点对周易大打出手，被媒体拍下来，搞得公关很头痛，幸好他不是驾驶者，不然事情更麻烦。总之，此事好歹了结，但谁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她突然在那个时间冲出来，好像瞅准了要寻死一样，那可是高速公路。不过要不是因为对方有责任，老赵真可能被刑拘。

　　自己怎么把这种文件还留存在手机里，想想就晦气。周易果断删了。

　　“那你的心愿是什么？再看一眼初恋？”路鹿问她：“还是回家看父母？”

　　“我想看看我爸妈，”钱多多伏在桌子上哭得很伤心，“我对不起他们。”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周易最看不得妹子哭：“家里地址和父母性命给我，我帮你查。”

　　“谢谢你。”钱多度擦擦眼泪，精气神又回来了：“还有，我要报复那群贷款的人渣、渣滓、王八蛋、不得好死的！我要让他们被媒体曝光，被绳之以法。”

　　周易点头：“我报案。”事情过去两年，说不定人已经在监狱了，不在监狱，这也难不倒他，毕竟罪证在那里，只要去收集。

　　“关进监狱怎么够，我要亲自去吓死这群狗niang养的！”钱多多吐出舌头，恶狠狠道：“血我心头之恨！”

　　这……怎么操作？他虽然心狠手黑，但也是守法良民啊。周易看向路鹿。
　　路鹿摊手：“你按程序走呗，找到人了，带她过去，她自己知道怎么吓人比较爽。”这种事，只要不太笨的鬼，都驾轻就熟。

　　“这事我就管不着了，交给你们有钱人吧。”

　　被放权的周易有点兴奋，这种替天行道伸张正义的情节绝对是每个男人的童年梦想，而且操作得宜的话，还能给周氏赚名声！他搓搓手：“她去吓人，我能围观吧？”他也很期待人渣跪地求饶的怂样，如果真的吓死几个，那是他们活该。

　　“随你，”路鹿关心的是最初的问题， “钱多多，出现在514宿舍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我！”一提这个钱多多就尖叫抓狂。

　　“哦……”路鹿瞥一眼周易：“那，是她吗？”

　　另一个“钱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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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收藏不增反减，我更新晚了是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