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剑南终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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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秋雨连绵，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推开窗一阵凉意扑面而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崔玉竹眯起眼睛望着窗外，数着树枝上滴落的水滴，原本心里的一丝燥意也消了去。
今日就是梁思危所言的最后一日了，自己的性命可以不在乎，毕竟本来就是偷来的，她偷了原本崔家妹子的身体，若是能为了这一城百姓而死，想来崔家妹子也是高兴的。
至少她重活这一世，也算是对这个陌生的地方留下些印记了。
“专横独断的皇帝，权势滔天的太傅，啧啧，玉竹啊，你说以后史书上会不会这么来写咱？”
不知怎得，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赐婚前一日皇帝陛下在玉清殿对自己说的话来。
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提了一下，随即又落回了平日的位置。
“崔大人，知州大人已经在前厅等您了。”
敲门声响起，将一切拉回到现实中来。
往手心里呵了口气，搓了搓手掌，拉开门，将双手拢入袖中，缓缓跨过门槛，年轻的太傅大人脸上一片平静，眼中也无多少波澜。
该来的总会来的，想躲的也不一定能躲得掉。
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着气，年轻的太傅大人在知州府仆役的带领下往前厅而去。
“太傅大人既然到了，那我们便去林府瞧瞧吧，瞧瞧这半月时间，太医署那群蠢东西都做了什么，若是他们运气好真想出了什么法子，大人也能安心陪下官上路不是？”
这几日梁思危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琢磨什么，反正就没在崔玉竹面前露过脸，后者也懒得去问他的行踪，只是默默在暗地里将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都做了一番安排。
今日见到梁思危，这人脸色又差了不少，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眼睛里的凶煞越发的明显，与太傅大人眸中的清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自打赵吉来了精神后就带着太医署的一帮人窝进了林府，剑南的病人都集中在那片，他们找人试药试针都方便。
梁思危一路目不斜视，但奈何林府附近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普通百姓不比他梁大人有各种名贵药材吊着命，一路走来，早已没有呼吸的比比皆是，大家都是病人，能喘气的几乎都没有几个，更别提会有人来收尸。
于是尸体腐烂的味道也在这里蔓延开来。
昨夜下过雨，虽然今日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去，但街道上还是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水凼，里面的水似黑又似褐，像有什么东西搅成一团。
梁思危踩了一脚，脸上露出不快，转过头看了崔玉竹一眼，随后又继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只是在路过一个上前为他开道的小吏时，抬脚在那人身上蹭了几下。
崔玉竹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憋住气，但总有换气的时候，入目的景象加之那腐。尸的味道，以及别的其他味道，年轻的太傅大人一张白皙的小脸上瞬间就爬满了青黑。
若说她初到林府时见到的是人间地狱，那此刻她所见到的便是正真的地狱。
人们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眼神空洞的无法聚焦，安安静静，就连喘气的声音在这街上也如擂鼓。
不知怎么的，崔玉竹便看不清眼前的路了，眼睛上蒙上了一层薄雾，渐渐的越积越多，直到眼眶再也盛不下它们，顷刻间便如大雨倾盆。
抬起手，将脸上的泪抹去，望着走在自己前几步的身影，崔玉竹第一次动了杀人的心思。
“大人。”
就在崔玉竹几乎忍不住抬手扼住前面那衣冠禽兽的脖子时，一声惊呼在自己耳边响起，艰难的抬起头，年轻的太傅大人便看见了方徵急切的脸。
冲站在崔府门口的方徵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随后崔玉竹猛地越过梁思危，率先进了林府的地界。
一股浓的化不开的药味扑鼻而来将来自地狱的气息冲淡了几分，站在林府里往外望去，人间，地狱，泾渭分明。
能入林府的，多是剑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外边那些平头百姓要好些，至少人走了，还有其他人能帮忙料理一下后事。
梁思危皱起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随后不以为意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往林府里走着，赵吉等一干太医署的医官都在林府后面单独辟出来的院子。
“大人，都同赵主事他们说好了。”
崔玉竹一进来，方徵便跟在了她边上，等梁思危走远了几步，方才在她耳边小声的说道。
点点头，没有回方徵的话，崔玉竹现在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她现在脑海里全是林府外街道上的景象。
麻木的走进那个单独辟出来的小院子，崔玉竹一直未能从所见的一切中回神，方徵站在她边上暗自上火。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那天咱不都说好了的吗？而且还是崔太傅你，一字一句的嘱咐我的，为什么今天突然一下就变了？
所以你之前交待的戏咱还演不演了？
方徵内心焦急，不过似乎有人比他更急。
一旁的赵吉眼睁睁看着梁思危和崔玉竹一道进来，第一眼落在了梁思危身上，没敢多看，便将视线转回了崔玉竹身上。
昨夜就在自己等人心力交瘁，几乎想一死了之的时候，方徵突然冒出来，然后将崔玉竹的计划合盘托出，虽然赵吉还是觉得冒险，但能有一线生机谁想死啊，于是就这么答应下来今日配合崔玉竹在梁思危面前演一出戏。
结果呢，结果这搭了台子的人突然不开嗓了，赵吉心中悲愤，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崔玉竹，就像长在了后者身上似的。
“赵大人，今天是最后一天了，那么就请赵大人来告诉本官，你们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
自打他进门起，就发现赵吉等人和崔玉竹的不对劲了，但是梁思危不在乎，这些人反正都是些陪葬的玩意儿，既然他们想要蹦跶的话，自己不介意在死前看出戏，笑眯眯的抿了口茶，梁思危抑制住快要溢出嗓子的咳嗽声，缓缓开口道。
“大人，我们找到医治这疫病的法子了。”
最后看了还在神游的崔玉竹一眼，赵吉暗自咬牙，最终心一沉，报着豁出去的架势，准备自己将这出戏演完。
“哦~是吗？”
再次呷了口茶，梁思危面上不露声色。
“真的，是真的，大人你看，方督卫已经没事了，我们找到了医治疫病的法子，方督卫他底子好，加上染病时间不久，所以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如大人和我等，想要痊愈就还需一些时候。”
说着，赵吉一把扯过方徵，不管不顾的就往梁思危面前推。
梁思危目光往方徵身上分了几分，半晌不做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赵吉等人在一旁着急，眼巴巴的望着他，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梁，梁大人，你，你不信，自，自去请你信，信得过的来验一验。”
声音响起，众人目光同时看过去，却是年轻的太傅大人终于回过神来，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梁思危，并在后者看过来时，迎上他的目光，不退也不避。
“这感情好，那本官就不叨扰各位大人继续诊治疫病了，本官与崔太傅还又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说着，梁思危抬腿便向外走去，路过崔玉竹时嘴角还勾了勾，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年轻的太傅大人眉间微蹙，她有些吃不准梁思危是什么意思，这出她费心准备的戏居然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按照她到剑南与这位梁大人接触以来的经验来看，这位大人应该不是这样的性子才对。
所以为什么？
不理会身后的方徵和赵吉等人，年轻的太傅大人随着梁思危往外走去。
“赵吉没有那治好疫病的本事我知道，方徵也没有染病，这我也知道，只是我想看看你会做什么。”
出了院门，梁思危突然定住身形，转头看着崔玉竹道，接着没给后者开口的机会，又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
“你是本朝最年轻的太傅，文采风流谈不上，但你对国事处理的还算妥帖，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是我在那之前是见过你的。”
“嗯？”
“我说的，是在你入朝之前。”
并不意外崔玉竹的反应，梁思危嘴角再次扬起，随后整张病态的脸上都染上了一抹暖意，也不招呼崔玉竹，自顾自的便寻了一旁观景休憩的石凳坐下。
“崔玉兰卖身葬父你还记得吧？”
“那你知道当初被你拦下来的那个买家是谁吗？”
艰难的转过头，年轻的太傅大人看着眼前的梁思危，脑海里飞快的在记忆里寻找着，只是还没等她找到有用的信息，梁思危的声音便再次落入她耳中。
“那日，要卖走崔玉兰的人，是我。”
崔玉竹不是很明白梁思危为什么要突然跟自己说起这段往事，所以他是想用自己的身份威胁自己，在皇上面前为他开罪？还是想利用自己逃出剑南？
思来想去，她也没能弄明白眼前这个变态的男人的想法，于是干脆放弃思考向对方看去。
“你入朝之后我见过你，但是我没想拆穿你，我想着以后总有要用到你的地方。”
听到这，崔玉竹心下暗道一声果然。
“只是我没想到，还没等我想好如何用你，剑南就这样了，嗯~我也这样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思来想去，我觉得都是因为你，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然后撞破了剑南的一切，本来只是死几个人的事，你非要掺和进来，然后弄成现在这样要死很多人，就连我也没了生路。”
“买你姐姐，你坏了我一次事，如今你又坏我一次事，你说，我是不是该拉你一起去死？”
胸腔剧烈起伏着，崔玉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反驳这个人的理论，似乎他说的句句在理，但是任谁都知道，梁思危就是一个变态，不能用常理来推论的变态。
是以，崔玉竹沉默，在梁思危那病态的笑容中，保持绝对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剑南终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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