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97、探监

　　黎泉功夫好，关他的监牢也是铁制栏杆，怕他越狱。然而这人浑浊的眼珠子一片死气，想必就算监牢大门敞开，他也不见得会走。

　　秦晋满心慨叹，送牢饭这种事情他是拒绝的，要送也是黎七来送。他仅有一颗挖墙角的心。

　　“黎泉，”秦晋长叹一声，“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替自己活一回？”

　　黎泉回过神，看清来人后，有些茫然地笑笑，“掌柜的若是替张大人说项，大可不必。”

　　“……我跟他可不相熟，替他说什么？”秦晋也不嫌弃地面阴冷污秽，在外扶着栏杆坐下，一副长谈架势。“我不过觉着奇怪，你想做义仆，对黎七忠心耿耿，怎么临死之前，倒将奴籍给除了？”

　　监牢中光线昏暗，黎泉的神情更是晦暗不明。

　　“既然你已经替他尽忠卖命，到如今什么也没剩下，奴籍也除了，与他黎家再无牵扯。偏偏，还要替黎二顶罪？”

　　“并无顶罪一说，咳……咳咳……是黎泉有罪，黎泉该死。”

　　此话一出，算是把天聊死，寻常人一定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秦晋虽则面要厚些，其实不比寻常人多有辙。“蝼蚁尚且偷生，先不论你是不是有罪，我只问你，想不想活？”

　　黎泉低下头，想了一阵儿，方缓缓吐字，“死有余辜。”

　　秦晋给他气得糊涂，抬手往栏杆上狠拍了一掌，疼得直是抽气，而后也只能一边甩着手腕，一边说话，“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有这闲功夫同你怄气？”

　　“不过是少了条胳膊，哪至于活不下去？便当真活不下去，也死得值当一些，何必替人顶罪？”

　　黎泉沉默不语，秦晋缓些语气，自顾自说下去，“我能猜到黎七同你说些什么，大意你替他二哥进来敷衍敷衍，过两日还接你出去。这话必然是不当真的，他本也不必多此作态，真要你替黎二进来，以你的性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可他这人作态成个习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物尽其用、榨干骨血。”

　　“秦某见的人不少，但论起伪诈，你家七公子真真是出类拔萃。”秦晋嘲讽一笑，“你在他身边多年，知根知底，这些事情不必旁人多说，其实你比谁都看得清楚。到了还愿意顶罪，要么是他精于蛊惑，让你一时迷了心性；要么，是你心存死志。”

　　黎泉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听清楚没有。秦晋还是继续，“不过就算你一时迷了心性，进来这么些日子，遭这么些罪，该认清的也早就认清。是以，你愿意留在这里，只是自己不愿好好活下去。”

　　黎泉终于开口，自嘲道，“黎泉是一滩烂泥，如今断了手，更是一介废人，什么都做不成。其实我也什么都不该做，不配去做。”

　　这好歹还能回句话，不是个死透的。秦晋又是一笑，和煦许多，“一个人境遇不好，不能说是烂泥；一个人断条胳膊，也不至于就成个废人。我这人最烦说教，不愿意听大道理，所以也不乐意同你讲道理，只说几件旧事。”

　　“我第一次见到燕徊的时候，他还不是哑子。他天资聪颖，三岁便能吟诗，五岁能将四书倒背，看起来前程似锦，将来怎么着也要弄个状元耍耍。可惜大家族事情秽乱，他父亲偏宠的姨娘将他毒哑，就此断了前程。”

　　“你待子然很好，到我家值守前，七公子想必也同你说过她兄妹三人的来历。年初的时候，她生了天花，生死一线；她的大哥为她偷盗，几乎要人给打死；她那二哥心术并不很正，若非遇着燕徊，也是个要给人打死的下场。后来人是都救活了，身上的包袱可不轻，说得不好听一些，一个偷盗，一个欺诈，一个闷得像是死人。这些过往压在他们身上，不比断条胳膊严重？可人家现在都是好好地。”

　　黎泉已经这步田地，倒还记得替王子然说两句好话，“掌柜的不计前嫌，燕公子心地善良，能遇上二位，是他兄妹幸事。”

　　“我这人可不会不计前嫌，只是燕徊拦着，拗他不过。那黎七故意害我，而今我便不能饶他。黎家横行多年，犯的事情也多，根基虽深厚，然而抗不住千百人掘它。那新任职城主的沈晗是清流名门，眼里最容不得沙子，这一番他也不会放过黎七。所以这些个顶罪的事情，你担也是白担。”秦晋违心夸了一回沈晗并不具有的品行，再道，“我知道黎七曾是主子，你不愿背主，也不强要你指证他什么。只要你自己想通，愿意出去，我便来接你。”

　　黎泉听得这话，竟也有些急了，“掌柜的何必如此，黎泉不过是……咳咳……不过是……不值当掌柜的如此。”

　　他知道自己在张怀瑞那里的价值，若是什么也不说，想出去就能放出去，秦晋是拿什么同张怀瑞去换？

　　“行了，我去同张大人说说，先把刑具给你撤了。至于什么时候出去，你先想想。

　　他说完这些果然并不多留，走出大牢，张怀瑞便跟了上来。“怎么不要他指证黎七？你是怎么劝的人？”

　　张怀瑞不无气恼，“这样就想出去？甭想！”

　　“张大人，”秦晋笑道，“这人嘴有多严您不是试过了吗？依秦某来看，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换个路子。那安远再嚣张也是做生意的镖局，黎七再怎么着也是个生意人，不知周兄有没有同您说过，我们这种生意人，害怕的事情，其实多着呢！”

　　“再者，要钓大鱼，这线得放长。秦某先把话撂这儿，若将黎泉放了，过不得多长时候，黎七自己就能撞上来。”

　　张怀瑞似有所悟，静静想了想，又觉得什么都没悟出来。待要再问个清楚，秦晋已经上了马车，他急着回家。

　　此后数日，黎泉这监牢门口总会来人，有时候是秦晋雇的婆子领着王子然，有时候是王子然同王子煜，有时候只有王子然一个人，但每次都跟着大夫，是给他送饭、治伤。

　　王子然这姑娘记仇，她对黎泉的好感，因为当街大哭那一回，基本上就跟着眼泪掉没了。再加上年纪小，来往监牢不妥当。可她同黎泉截然相反，一个自暴自弃，一个自负到要选人。秦晋心想着，若是这两人彼此近朱者赤，折一折中倒很好。

　　王子然对于黎泉这个人没什么兴趣，但能去监牢看一看，这件事情对她却有不小的吸引。如果说未知让人恐惧，尽可能多地了解与探知，便是战胜世间恐惧的最大法宝——这是秦晋无意中教给她的，凡事最怕不知，一旦知道了，就不必再怕。

　　同时，为了让她答应去将黎泉劝出来，秦晋咬牙许诺，从蜀威请最好的镖师，每月找日子指点她武艺。

　　王子然权衡了一下，把去监牢的活儿揽走。

　　她这一去，黎泉的松动便很明显，从一开始的麻木而后抗拒再到习惯，甚至是隐隐的期盼，不过也就是七八日的事情。第十日的时候，王子然已经把监牢走熟了，秦晋也觉得她该歇歇，就让家里人好好准备过年，把黎泉晾在监牢不管。

　　家里是从十二月初便开始置办年货，今年又与去年不同，人手足了，银子也多，那些好玩儿好看好吃的，必要的不必要的，都往家里搬。但因为周府早下了帖子，一定要秦晋携燕徊去过除夕，所以年夜饭秦晋倒是在周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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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问津的第113章被锁了，呜呜呜呜……小包子说要把墨汁洒在归哥哥床上那段话被描黑了……然而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锁。反正盗版已经在其他网站上放很多了，又不是收费的文，爱锁就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