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67、熊头帮

　　秦晋一路上山，也不多问多看，反倒是起先与他搭话的人，一句一句问个不停。秦晋也不隐瞒，如实都答了。

　　观音山山势险峻，山头却开阔，饮水又方便，能容纳上千余人。进了大寨，他在堂中站了一会儿，便见一年轻首领领着十数手下人走来，那首领约摸三十左右，身姿挺拔健壮，容貌虽平平，一身凌厉的气势却很逼人。秦晋向他行礼，得他开口赐座，方知他便是先前山下领头的男子。

　　熊豹斜坐在虎皮长椅上，这回也不用官话，改用土话道，“你说同老子做生意，啥子生意？”

　　“不瞒熊帮主，”秦晋应道，“秦某是香料行商人，初来蜀中，听说玉城黎家镖局颇有商誉，便托他……”

　　“哎哎，”熊豹座下右方，坐一个年轻小子，颇不耐烦，“老大问话，扯啥子闲篇？”

　　正是方才一路上与他搭话，不停扯闲篇那人。

　　熊豹把自己刀把子给二弟敲了一记，“你凶个锤子，把老子骇到起！”

　　那人捂着脑袋揉，秦晋又道，“说来简单，是镖局要价太狠，秦某不忿。熊帮主且想一想，这路是打您这里过，是您这里兄弟辛辛苦苦看顾；而银子是我这等行商的风风雨雨地拿，要买路该是给您奉上银资，与他镖局什么干系？”

　　“有道理，”熊豹抚着下巴沿儿胡渣，“老子也是不服，一年只给兄弟们几个子儿，做啥子都不够，他还邀不到台，把老子惹到起，一刀砍他两截，老子扯兄弟伙各人收。”

　　“正是此话。”秦晋知道山匪同镖局利益盘错，彼此间都有许多不满。如熊头帮日日闲在山上，正是闷得慌；几十年过去，寨里人口又涨，镖局那点例银对他们来说早就不够了。“秦某也是想不通，你我二家的生意，凭什么横插一镖局？养这帮废人！”

　　熊豹座下左右两方，左侧坐的是个老爷子，约有六十年纪，面皮清瘦，眼睛却很有神。他见熊豹与秦晋聊得火热，出声提醒道，“帮主，镖局这些年，也不只是跟我们往来，各城官府，他们也打点了，大家同荣共损……”

　　“二叔，你这个话不对。”熊豹道，“官家没得用，哪个给银子认哪个。我们掀了镖局，给他银子不得行没？再说，官家是个铲铲，把老子惹毛起，老子个人当官家。”

　　“哈哈哈，”熊豹那二弟拍手而笑，“兄弟们在山上整得烦，小娘们都没得，等大哥带我们到城头做官家，兄弟伙一天整十八个不得歇气。”

　　众人皆是大笑，熊豹即刻吩咐摆宴，杀鸡宰猪，好似过年一般，款待秦晋。

　　他虽说得大话，实际为人却还谨慎，早有掀了镖局的心思，迟迟未能着手，是知道自家实力。所以这些年，吆喝着长例银是一回事，却也没见真劫了黎家的镖。

　　酒至三巡，正是宾主尽欢，熊豹手揽着秦晋肩膀，与他干了一碗，方道，“贤弟此来，必有良策，快莫藏私，与兄弟们说道说道。”

　　“大哥识人之微，明察秋毫。”秦晋又为他倒酒，私语道，“只是大哥莫怪小弟多虑，此处人多耳杂，不如且痛饮此番，明日一早，再作计较。”

　　“好，好，”熊豹与他碰碗，“是为兄的莽撞，我今儿个得了贤弟，便是戏文里刘邦遇着孔明，得个好好的军师。”

　　“不敢当的，”秦晋便道，“大哥说笑。”

　　“哪个龟儿子跟你说笑，好笑？”熊豹重重拍他肩膀，“来，喝起！”

　　酒罢回房，秦晋很是头重，土酒后劲儿太大。他草草洗漱睡下，模模糊糊地想着，这要是燕徊见着，不知要何等心疼。到第二日醒来，那头晕眼花之感，才算缓了过去。

　　熊豹请他往兵器房里用早饭，秦晋到那儿一看，还真是满屋子兵器。

　　“人家待客用个书房，我不看书，只好习武，所以我就弄个兵器房。如何？可还上得台面？”

　　“哈哈，上得，上得，”秦晋笑道，“常人还比不得。”

　　等早饭摆齐了，熊豹屏退左右，与秦晋细说良策。

　　他这寨子虽大，上千来人，耳目也杂，稍有动静，山下城里便都晓得。上千来人马也算不得太多，正面对上各地的镖局，再给人联合官府的兵马一块儿，他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真能打过，那也是死伤无数。 “不是我怕事儿，是疼我这些兄弟。”

　　“说到底，还是差了银子。”秦晋接口道，“大哥细想，银子足了，咱们兵强马壮，打架怕什么？银子足了，给官家卖个好，他们早嫌黎家目中无人，还不跟咱一道儿？”

　　“道理是这个道理，”熊豹拧眉不悦，显然不满意他这样的“良策”，“要银子，山下那许多客商，都跟你似的把银子直接交来，咱不就有了？可这样一来，镖局与官家不就知道，紧赶着得有一场好打，可惜我这些兄弟。”

　　“这是件徐徐图之的事，镖局都是经营数十百年的大买卖，大哥也不能一气儿端个彻底。”秦晋再道，“其实大哥何不出些本钱，就近便在玉城做些买卖，以便接洽几家商户，几个官家。待立足稳当，咱们也开家镖局，专走玉城与绣城这一段，费用比黎家那等的，稍低一低，咱们又不截自家的客，顺顺当当地走货，何愁没有客源？如此，不出三年，保管这一条道上，再无别家可做。”

　　“可是，我这镖局一开，黎家这等……”

　　“大哥不必多虑，你找人出面做事，只要他不说，你不说，谁晓得是咱们熊头帮自家生意？”

　　秦晋叹了一声，“大哥诚意待我，我也是诚意为大哥思虑，寨子里酒肉倒是管够，可大哥这等英雄，没有人间的美色与珍馐，没有高屋华宇相衬，终是不够滋味。”

　　“你说得也是，过两年，老子不窝这破山，就跟他黎七似的，体体面面住到城里。把漂亮小娘们儿，养她一窝！”

　　秦晋脸色没有绷住，赶紧低头喝粥。

　　“笑什么笑？”熊豹好气，“没见我这山上，一窝老爷们儿，个个憋得嗷嗷叫唤？”

　　蜀中这些道上讲规矩，有三不劫，妇孺不劫，老弱不劫，贫苦不劫。

　　秦晋赞了两句，二人相谈甚欢。待用过早饭，熊豹留他不住，秦晋便下山往绣城。

　　这一路再无阻隔，仅有两场暴雨，但天晴后不久，道路也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