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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急转直下 ...

  •   秦晋拖着疼痛的身体,挪到燕徊身边,并勉力抬手,碰到了燕徊消瘦而苍白的脸。

      “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燕徊却将他的手一把拍开,用的力道不大,但也不是应该体谅伤患的轻缓。

      他伸手比了几个动作,看秦晋茫然无知,才想起来这人看不懂手语。便只好抽出一枝小小的干柴,在地上划了几个字。

      “别碰我。”

      秦晋讪讪地把手缩回袖子,就着向火的姿势,也不想再费力把自己挪回原地。“我还以为,这世上还能剩下一个人好好待我……”

      燕徊看也不看他,又在地上写字。

      “燕徊不堪之人,不敢污浊秦长公子。公子伤愈,便,”许是用力过重,他的树枝折了,只好又抽出一枝,继续写道:“便走。”

      秦晋只好把自己挪回原处,不再多说什么。

      鱼汤很快就好了,一只不到成人三指宽的小鲫鱼,头、尾、身子,都在秦晋碗里。

      是一只粗瓷海碗,这小鱼就显得更小也更少。

      秦晋不免要怀疑燕徊之所以要斩它两刀的用心。他想,燕徊心里恼他得很,却能不计前嫌地救他回来,怪不容易。

      燕徊则是捧了只破口的小碗喝汤,几口就没了,他便又去河边儿上站着。

      秦晋一边喝着寡淡的鱼汤,一边抬头看着燕徊动作,待看到他去把那河里望着时,心里竟开始发酸。

      他没有喝过这样难喝的鱼汤,没吃过这样寡淡还有腥气的鱼肉。

      他问燕徊:“你这样子……多久了?”

      本是想问燕徊如何落到这步田地,转而想到,那时他被秦府赶出来,又有伤在身。那小厮若见财起意,不肯去寻他……

      自然,多年老仆尚且背弃,一个路边买来的小子,又能指望他怎么样呢。

      秦晋心中复杂,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燕徊从河边儿上回来,他打开一只小箱,从里头抱只小坛子,轻轻晃一晃。

      秦晋听见几声脆响,好像是铜板的声音。听起来,是很少几块铜板。

      所以,他是沦落到身受重伤,并只剩下几枚铜板过日子吗?

      不,这还是燕徊的铜板……

      他这人求生的念头很重,是以,如今这状况让他觉得很不妙。从梓州城里年轻有为的秦长公子,到只剩一千两身家的狼狈行客,再到身无分文的伤患……这人生境遇急往直下,陡得连个弯都不转。

      秦晋自嘲一回,见燕徊揭开坛盖,伸手进去拿钱,再又将小坛子放回去,便要往外头走。

      “回来!”外头雨还很大,秦晋急得喊了一声,“你去哪里?”

      燕徊并没有回来给他写字,也没有回头看他,仍旧步入雨中。

      秦晋无可奈何,只好在桥下等他。他本来浑身都痛,想要好好歇一歇,可是一想到燕徊,他就很难放任自己歇下来。

      断断续续想了许多,又开始发愁,离梓州城不算远的地界,分文无有的他,要怎么办?

      待到天色擦黑,雨势减小,秦晋终于听到有人一下一下的脚步,渐近,有轻轻喘气的呼吸。

      又过了一会儿,燕徊终于在桥下火光中现出身影。

      “燕徊!”秦晋开口道:“你去哪里了?”

      燕徊步子不快,拖着泥泞走回桥下,浑身湿漉漉地淌水。可走到桥下,看清那烧得正旺的火堆后,他便气恼地瞪向秦晋。

      在秦晋狐疑时,燕徊已经蹲在火边,撤出两段干柴。

      秦晋这才明白燕徊着恼的缘由,是嫌他费柴。

      待燕徊撤了柴,秦晋后知后觉,方觉着古怪,盛夏的节气,下雨也只是叫人清凉舒爽罢?可他竟觉得冷,极冷,冷气浸到骨头缝里,像针。

      不过有燕徊在,好像那种冷意也散去一些。

      秦晋抬头去看,去看燕徊在做什么,忽然映入眼中的,是微弱火光下半隐在阴影中的脊背,窄小的背部,瘦骨嶙峋,骨珠子高高凸起,好像一架白骨蒙上一层薄薄的人皮。

      秦晋垂下眼睛,等着燕徊换衣裳。

      燕徊还活着,这本是能让他松一口气的事;可燕徊活成这般,秦晋心里说不出滋味。

      其实本不需要他做什么,属于母亲的财物,燕徊都会给他,燕徊甚至能为他做得更多。因为燕徊是这样的性子,也因为燕徊是为他断了袖子。可那时候秦晋只觉得恶心,能有个法子把人远远地打发,再好不过。

      到这风雨交加的时候,却要赖这“恶心”人救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抬头,再后来,鼻端嗅到一种香甜的味道,竟像是热腾腾的大白馒头。

      秦晋以为是自己饿昏了头,可是香味越来越浓,他也顾不上燕徊有没有换好衣服,咽了咽口水,抬头四顾。

      燕徊穿一身白得发黄的短褂,两只细瘦的胳膊都露在外头,正举着块老旧的布料擦头发。

      秦晋费劲把自己挪到火堆另一侧,看到那里多了只小陶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汽。他闻到的香甜味道,就是锅里传来。

      “煮的什么?”秦晋一边问着,一边去看燕徊。而燕徊转了身,把角落里那箱子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包草药。

      秦晋猜想他是要准备熬药,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药。

      燕徊很快回来,取出了锅里蒸的大白馒头,一人一个。

      秦晋赶紧咬了一口。

      “呼……”这香甜柔软的馒头实在可口,秦晋被烫得张嘴呼气,手里的馒头却放不下。

      未免有些丢人,秦晋偷偷看了眼燕徊,想知道他有没有瞧见自己的狼狈。

      这一看,却吓到了他。

      燕徊紧抿着唇,青白的脸上出些汗水。他端着那只小碗的右手微微发抖,而左手紧紧地捂着腹部。

      “燕徊……”秦晋不安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燕徊把碗搁在地上,右手也收在腹间,静静地熬着。

      秦晋头一次觉得不会说话是这样煎熬的事。

      “怎么了?”他挪到燕徊跟前,也伸手去给人捂着。

      燕徊身子一颤,反手要推他,秦晋另一只手也靠了上去。

      “大夏天的还在火边,你身上这样冰?”

      他把燕徊的手拨开,让自己温暖的手心贴着燕徊的肚子,小心翼翼的。

      “是不是饿得太久,胃疼?”

      矿上有些工人会有这毛病,说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是长久地饥饿着,胃就不大好。

      秦晋虽然不知道胃疼起来是怎么个疼法,可他知道,燕徊过得太不好。

      燕徊疼了一阵总算缓过来,小口小口地吃了半个馒头,把草药并静置过的清水放到锅里,去旁边坐着,秦晋便自己守着熬药。

      等到秦晋吃了药,燕徊收拾了锅碗,已经不知是多晚的时辰。

      秦晋四下里张望,没见着完好的铜盆,就不晓得自己今晚怎么擦身,待看到燕徊站到河边上拿个木瓢直接往身上浇水时,便决定把擦身这事儿放弃了。

      他而今自己动手不太方便,找燕徊帮忙,也不太方便。再者,那河水也太冷了。

      他这时候不好往河边儿看,就还看着桥下,见那被燕徊咬了一小半的馒头还搁在粗瓷海碗中,秦晋回想起中午时燕徊吃的东西,再看看这馒头缺口,不知怎的,起来一点恐慌。

      “燕徊!”

      一竿瘦骨给河水浇得颤颤巍巍的,闻言后半转过脸,神情疑惑,不明白秦晋这忽然的情绪。

      秦晋慌慌张张低下眼睛,还是没挡过那人身前一节一节骨头的画面。

      “你小心一点”秦晋难以言说此时的感受,“河岸上沾水,很滑……小心一点。”

      他有自知之明,燕徊是不想让他看的,可这破桥四面漏风,连张草席都没有,没个遮挡。

      “你要么还是……还是用热水?四周大片林子,总少不了柴禾。”秦晋想起来说这话,燕徊已经穿好衣裳,坐在火堆边儿上了。

      他熄了明火,往余烬上添了一些干草。

      “是艾草?”秦晋吸了一口清苦的白烟,“艾草驱蚊,只是太熏了。”

      语毕,觉出自己这话十分地不中听。

      借着余烬中木炭的一点微光,秦晋瞧见燕徊走到另一侧,合衣躺到地上。

      “……燕徊。”秦晋唤了一声,看他没有反应,只好又唤了一声。

      燕徊身子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

      “你过来。”

      “那里会不会太过湿冷?”秦晋低声道:“你过来吧,若是为我这样的人,病倒了,倒是不值。”

      那一处静无人声,秦晋心中烦躁,又很着急。“燕徊,你过来,是我不好,我……是我糊涂。”

      “我叫人找过你……”秦晋絮絮地说着,“我叫他带你治伤,寻个地方安身。我以为,他找到你了。”

      “我不是找什么借口,但…… 我……我……”

      燕徊坐起身来,满脸都是泪痕。

      秦晋忽然问他,“你还喜欢我吗?”

      燕徊摇了摇头,竟也没什么迟疑。

      秦晋感到一丝异样的失落,压下情绪,再道:“那你恨我吗?”

      燕徊亦是摇头。

      “那你过来,”秦晋试图站起来,奈何身上疼痛,燕徊离得那么远,他也挪不过去,只好叫燕徊自己过来,“燕徊,从今往后,我做你的哥哥,做个好哥哥吧。”

      燕徊擦了把眼泪,又苍白又极消瘦的一张脸。

      秦晋实在是词穷了,“那……你要不过来打我一顿好么?总归我伤得不轻,也不怕再来一些……”

      艾草燃尽,熄灭了黑夜中最后一点光亮。

      “燕徊……”

      “你睡了吗?”

      “……徊徊,这里有狼吗?”黑暗中响起秦晋一惊一乍的喊声,“徊徊?是不是大狼把你偷走了……哎!”

      秦晋伤腿上挨了一踹,心情反而不错。“你躺下来,这里暖和。”

      燕徊躺到秦晋让开的衣裳窝里,的确是暖和的。

      他刚躺好,秦晋就靠上来,把手探到他脸上,拭去那些湿热的痕迹。

      “做坏事的人都要倒霉的,你看,我就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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